第11章
元順微微一笑,又像是沒有笑。
他只顧着做好本分,伸出手去攙扶着宋宴初下馬。
藺承安見狀,也松開了手,護着宋宴初的膝蓋。
元順又弓着背俯在地上,讓宋宴初踩着自己的背上馬。
她正坐穩了,就看到藺承安自個勒馬往獵場的方向回去了。
這臭流氓,還真是莫名其妙……
宋宴初撣了撣身上的灰,又看了眼元順,便從袖口掏出了一方白帕子,遞了過去。
“我腳下髒、髒,你還是拿着擦擦吧。”
元順一愣,忙低頭說道:“這是奴才分內的事,奴才……是怕弄髒了公主的東西。”
“若不是我、我方才有些使不上力氣,你也不不至于做人梯子……沒事,你且拿、拿着吧。”
元順怔怔地伸出了手,似乎是有些猶豫。宋宴初索性就将那帕子直接塞到了他的手中。
元順沒轍,也只好将那帕子仔細疊好,又極為小心地拭了下背後的灰土。
“那這帕子,等奴才洗幹淨了再還給公主。”
宋宴初笑了笑,“嗯。”
元順牽着馬,便無言地往獵場中心走去。
宋宴初放在在藺承安的馬背上多少還是受到了一些驚吓,這會兒坐在馬上才漸漸緩了過來。
她定了定心神,“我沒事了……你、你先去帳內找、找倩兒吧,我要去前邊尋獵物了。”
“是。”
元順行了禮,目送着宋宴初騎馬往前走去,猶豫再三,還是又叫了她一聲“公主”。
宋宴初回過頭,看見元順三步并作兩步走了上來,他壓低了聲線道:“今日那馬無緣無故發了瘋,像是有人要刻意針對公主。公主獨自在林子中,除了野獸,到時還應當防備可疑的人才是。”
宋宴初微微有些詫異,“好……”
元順不露齒地扯了扯嘴角,就退下了。
進入到圈地的狩獵場中,随處可見身手了得的皇家侍衛把守。
宋宴初打了兩只兔子後稍稍松懈了些,也沒将元順的話再放在心上。
她料想宋宓安哪怕這一個下午,也不定能獵得到一只野兔,再加上被藺承安耽擱的這些時間,若是她不再抓緊獵些大的野獸,恐怕是不能幫宋宓安壓過旁的人。
到時候她自然不會把皇兄的信捎給自己。
正思忖着,宋宴初眼見着前邊兒樹叢裏閃過一只梅花鹿。
她立馬便追了過去,一只手已悄悄拉開了弓,瞄準了鹿身。
指尖拉着緊繃的弓弦,她沿着鹿奔跑的方向微微将弓移到前方,屏息,微微翹起指尖,一拉,一松,離弦的劍就直直地刺了過去。
眼見着就要射中,可箭還飛在半空中,那梅花鹿一聲凄厲的細嘶,便先倒了下去。
宋宴初的心“咯噔”了一下,猛地回頭就看到藺承安拉弓的姿勢還停留着。
藺承安勾唇一笑,将弓放了下來,順帶打了個響指,頗為得意地道:“可真是不巧了。”
“你……”
宋宴初抿了抿唇,又是一陣氣急敗壞,憋了好久才說了句:“你別、別總是跟着我!”
本來宋宴初就嫌他煩。
自從定下了與他的婚約之後,他整個人便時常陰魂不散地跟着自己,哪哪都能有他。
藺承安見她氣急要走,忙拉了缰繩在後面跟着,一邊又在後頭笑着道:“我這不是跟着那頭鹿過來的,碰巧遇見了你,又碰巧射中了而已。這樣,你若是喜歡那梅花鹿,只要叫我一聲承安哥哥,我讓給你便是——”
虧他臉皮這麽厚,還喜歡人叫他承安哥哥……
宋宴初腦海中一響起這四個字,便起了雞皮疙瘩。
“……不、不用!”
藺承安挑了挑眉頭,換了個條件,“那你叫一聲,我便幫你獵一頭大虎來——”
“這片林子沒沒有虎……”
“獅子?”
“不曾見過……”
“那豹子。”
“也沒……”
锲而不舍。
“野豬,野豬總有的吧?一只野豬的分量好歹也能頂的上三頭鹿了。”
宋宴初睨了眼誇誇其談一臉不羁的藺承安,愈加來氣,可竟然莫名覺得實在有些好笑。
她努力的抿着嘴角,可如星般璀璨的眼眸中的笑意仍是有些藏不住,她索性就揚起馬鞭,趁着他不注意跑開了。
“喂——”
“跟你說過了,你不許……不許跟着我……”
藺承安看着她倉皇的模樣,眼眸中藏着的一抹深意也化作了明朗的笑。
宋宴初确認藺承安沒有跟上來,才又調整好了心态,忙着狩射獵物。
轉眼間又射了一些兔子與刺猬,只不過一直尋不到大的獵物,繼續往林子深處尋去。
正在這時,便望見一小隊禦衛慌慌張張地走了過去,似乎是在找什麽東西。
宋宴初有幾分好奇,可并未打算搭理,直到過了一會兒,另一隊禦衛又從她的馬旁經過——
“微臣參見宴初公主。”
宋宴初認得這領頭的侍衛,是宋凝芝那宮裏的禦衛統領,姓何,她怔了一怔,忙問道:“這麽多人,是發生何、何事了?”
何統領持劍行了個禮,嚴肅道:“再過一個時辰天色就要黑了,公主還是順着原路早些回營帳中吧,這林子中恐有危險。”
“危險……?”
宋宴初擡頭瞧了瞧這天,的确是有些暗了下來,她又看了眼何統領額上緊繃着的青筋,似乎這并不像是一次尋常的排查任務。
“是是誰出了事嗎?……芝兒?”
何統領微微嘆息,“凝芝公主此時在營帳中安然無恙,請公主放心。只不過準驸馬他……”
宋宴初猛地提了一口氣,“你是是說崔照……崔照哥哥!?”
何統領略深地擡眼望了宋宴初一眼,又低頭嘆氣說道:“從宮中出派的人都尋不到崔侍郎,最後見他的人都說是在林子裏走丢的。大概是他掉入了哪個陷進之中,這崔侍郎又是一介書生,若真遇到了什麽兇獸恐也無法自保……時間緊迫,微臣先不便與公主多說了。”
宋宴初緊憋着一口氣,待到何統領那一隊人走了,她也打算着要先回去。可馬兒沒跑多久,她又放不下心,也顧不上再多獵幾只兔子,狠下心又直接繞進了林子裏去。
“崔……侍郎……”
“崔……”
天色已近乎全黑,西邊的天只剩一抹紅黑的霞光,勉強還算是能照亮眼前的路。
宋宴初下了馬,徒步踩着窸窸窣窣的落葉,不敢叫得太大聲,怕被禦衛尋見她這個無關緊要的人還逗留在獵場中。
這是皇家禦用的獵場,按道理說不可能有什麽陷阱,除非是有人故意設置陷害。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人要害崔照哥哥,崔照哥哥又是怎麽失蹤的,既然是有人故意的,那陷阱便一定那些禦衛一開始就不容易排查到的地方。
宋宴初思量了一下,就急忙往西南方向的山脊走去。
這一帶已經出了圈定的狩獵的範圍,極少有人會過來狩獵,而且地勢還算得上是平坦開闊,想要設置陷阱也不算難。
“崔照哥哥……”
“崔照哥哥,你在在哪?”
“崔……”
每過一分一秒,宋宴初的心就揪得愈發緊。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林子裏總能聽見一些莫名其妙的蟲叫與獸走的聲音。
她蹑手蹑腳地從箭袋中拔出了一枚箭,緊緊地握在手心裏以自保。
可害怕只是其次,她更是擔心崔照哥哥出什麽意外。
方才她腦門一熱,只想着盡快找到崔照,可來時準備不足,恐怕就算找到了他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眼下卻沒有回頭路,無論如何,她也得先找到崔照哥哥才好再去找何統領彙合。
“崔照哥哥……”
“公主……?”
驀地聽到這聲虛弱熟悉的聲音,宋宴初一喜,忙放開了聲音又大聲問了一遍:“崔照哥哥,你、你在哪兒?”
“宴初公主……怎麽會是你?”
崔照咳嗽了幾聲,聽起來狀态不大好,可他的聲音分明是離她更近了一些。
“我、我擔心你,所以……”
崔照那邊又沒了聲,似乎是沉默了。
宋宴初順着他剛剛的聲音尋了幾步,又叫了崔照幾聲,不知怎的腳下一突然懸空,她的身子頓時就失去了平衡,往後直直摔了下去——
“啊——”
不知道這陷進有多深,宋宴初的屁股疼得要命,渾身就要散架了一般……
索性那時有人從下面用手稍微接了一下自己,才不至于筆直地從掉下去摔折腿。
她的臉上身子上鋪滿了濕漉漉的草堆與泥濘,緩了緩,忙撥弄開身上的雜草,回頭果真就看到了一臉狼狽的崔照盤坐在身旁。
她緊攥着的手心總算是能松開了,裏頭的汗珠都能把一整塊帕子給浸濕了。
“崔照哥哥……你、你果然在這!”
崔照皺眉抽回了手,雖然面色有些蒼白,身上的白袍皆已髒亂,可還是按照禮數向她行了禮。
“公主是如何找來此地的?可還有其他人跟着公主一起?”
“我……”宋宴初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偷瞄了眼他的側臉,又端正地學着他的坐姿坐好,“我只有一人……天太黑了,誤、誤打誤撞就……”
“微臣在陪凝芝公主狩獵之時,被人支開了,随即被人打暈,醒來時便已經在這裏了。”
崔照說着,微擡起下巴,朝上邊努了努。
宋宴初也往上看了去,不由得驚掉了下巴:這陷阱如此之深,根本不是普通獵戶為了捕獵野獸所挖的陷阱。
“這這……豈不是出不去了?”
且不說何統領一隊人尋到西北山頭,就算是加派了人馬,這陷阱挖得如此之深之窄,暗夜之下也極不容易被人發現。
哪怕崔照已經緊挨着壁坐,可還是不得已挨到宋宴初的肩膀。
若是夜裏還出現了什麽毒蛇猛獸之類的……
宋宴初只得緊緊握着手中唯一的箭,無端多了股視死如歸的神情,可說話的時候仍是心虛得很:“崔照哥哥莫、莫怕,我曾跟我皇兄學過一點點……點赤搏之術的……”
崔照看着此時的宋宴初,突然迸出了一聲輕笑。
“微臣一人不甚落難,還勞煩公主金枝玉葉陪微臣一起受苦。”
宋宴初癡癡地看向了他,也随他笑了笑。
寂靜的夜色将她的緋紅全擋住了,只看得見嬌柔的五官整整齊齊的,幽密動人。
“倒、倒不覺得是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