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社區小診所
期末考試分兩天進行, 最後一天下午考英語, 薛易的位置在第一考場, 右後方隔一個人就是郭欣慧。
女孩兒校服外面穿了件厚厚的毛絨外套,巴掌大的小臉貼在桌子上, 歪着頭在背單詞。她背着背着, 目光就忍不住溜到前排的男生身上。
他垂着頭在本子上寫字, 側臉是少年專有的幹淨與柔和, 指關節時而清晰時而放松, 一行字寫到末尾的時候頭會偏一下, 露出紗布的一角。
昨天那驚心動魄的一摔被快速地傳開, 可話傳遠了到底會變味,有不少人說, 薛易和顧清是為了她打起來的。
離試音時間還早, 郭欣慧偷偷看了一會兒,正準備低頭繼續背單詞, 少年突然轉了過來,目光搜索幾下鎖定在她身上。
郭欣慧心狠狠地跳了下。
“郭欣慧, 你帶了幾支塗卡筆?”
“一、一支。”
少年迎着午後的太陽走來, 皮膚鍍了一層淡淡的光,郭欣慧差點喪失了語言能力, 像只受驚的貓, 水靈靈的大眼睛帶着點警戒的味道。
薛易以為自己知道她為什麽害怕。
“昨天你掃走廊沒看見,我是不小心從凳子上踩空摔的,你別聽他們外班的瞎說。”
“好、我不聽。”郭欣慧趕忙點了點頭。
薛易點頭, 複又指了指她鼓鼓的筆袋,問她:“那你有筆芯嗎?這考場我好像就認識你。”
還是昨天被聽了傳言的陳嬌瘋狂質問後才認識的。
“有、有的。”
郭欣慧趕緊把塗卡筆後面的橡皮拆下來,将備用筆芯倒在手心,她原本是想捏起來給薛易的,但電光火石之間又改變了注意,福至心靈般,直接将手心托了上去。
“給你。”
“謝謝。”薛易利索地捏起來筆芯,指尖完全沒蹭到她的手心。
“呼。”
郭欣慧落下手,有點小失望,僵硬地抓起了單詞本。
考完試,姜婵領着學生們開了個小會兒,通知一下放假時間和安全事項,最後把下學期的課本預先發了下去。
她敲敲桌子,維持住紀律,“接下來的日子會過的很快,你們應該有所體會了吧,渾渾噩噩過一天和充充實實過一天是不一樣的,高二是一個承前啓後的時期,是打好基礎,為即将到來的高三做準備……”
蘇城飛用胳膊撞薛易:“大哥,考咋樣啊,一會兒去唱歌嗎?”
“一會兒……”
薛易手機響了下,他掏出來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傳來的短信。
—你高考完了沒有,怎麽也不給老子打個電話?
短信讀完,薛易眉頭也松開了,掐着手機回複。
—我高考都結束了,說好的五三還沒給我送來呢?
那邊很快就又發了一條。
—你還真黑啊,虹城最有錢的就是你爸了,還管我要練習冊。買了買了,我查了查郵件消息,好像今天就送到。
薛易回道:寄哪了?
—咱家啊,你還住那家屬院吧?
斜陽已經快要蔓延至海平面以下,薛易背着書包,走進年代感十足的家屬院,敲了敲門口的小亭子。
一個老幹部似的保安放下保溫杯,拉開了半邊窗戶。
“怎麽了小夥子?”
“3單元302有沒有郵件寄過來?”
“哦,好像有,你進來坐,我去看一眼啊。”
保安胖胖的,制服敞着扣,幾乎要蓋不住肚子
,他起身去彈簧床底下摸了摸,拖出一個黑色的大包裹。
“叫什麽名字?”
“薛易。”
“拿走吧,還挺沉。诶等等,還有一個薄的,一直在我這兒放着,好像也是你的。”
“薄的?”
薛易拿着薄薄的房産證,陷入了沉思。
秦朗糙歸糙,邏輯思維還是很缜密的,原來是早就買下來了,怪不得在短信裏說‘咱家’,不是‘那破房子’……
保安湊過來看了一眼,呆住了:“現在年輕人都這麽草率了,房本兒直接用快遞郵?”
薛易回到陸皓亭的別墅時,天已經黑下來了。
他推開門,屋裏黑着燈,并沒有人在家。拉開玄關燈,薛易換鞋進來,發現冰箱上貼了個小紙條。
是陸子宸畫的一張蠟筆畫,上頭畫了一個高瘦的男人,底下歪歪扭扭地寫着‘爸爸’。
他把紙翻過來,才是陸皓亭的字跡,寫道:“小易,宸宸他爸爸過來了,只能待一天,我帶宸宸出去了,晚點回來。鍋裏粥涼了的話熱一下再喝。”
結尾沒有署名,字體也很随意,看起來似乎是在宸宸強迫下留的紙條。
薛易把紙條沾了回去,走到廚房掀起鍋蓋。
啧,紅棗銀耳桂圓粥。
他開火熱了五分鐘,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直接端上了書房。
秦朗的國際長途打進來了。
“怎麽樣,我買的齊不齊,我托人把市面上所有的押題卷都給你打包了,夠你做一陣子了吧。”
“太多了,做不完。”
薛易把包裹放在腳邊,一本一本地往外撿資料,把有用的放在腿上,沒用和暫時沒用的收進書櫥裏。
“你別嫌多,人家說了,想考清華北大就得使勁做題。”
“嗯,你那邊怎麽樣?”
秦朗坐在醫院的走廊裏,擡眼看了看昂貴的單人病房,父親已經瘦的沒了人樣,一張臉卻浮腫的不行,喂多少水進去,嘴巴也還是幹涸地浮着白皮。
律師和醫生的身影穿梭在走廊裏頭。
“我也不知道,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吧,他最好能撐過我成年,畢竟……”
薛易掏書的手頓了一下,安慰道:“叔叔會好起來的。”
“你說會就會吧。”這些天病情起起伏伏的,秦朗已經麻木了。
“喂?你還在嗎?”
秦朗哽了兩下,又恢複了正常語氣,“你幹嘛呢?”
“收拾你的破爛呢。嗯,為什麽還有幾本字帖?”
秦朗啊了一聲,“字帖,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買卷子贈的,诶你不是用鋼筆嗎,正好沒事兒練練字……诶我先挂了啊,秦一封那狗逼來了。”
那邊窸窣幾下,挂斷了電話。
薛易:“……”
他收起手機,扒着窗戶口往外看了兩眼。
晚點回來,晚點回來是幾點回來?薛易直起腰,望了望空蕩蕩的小院,複又趴回桌子上,攤開了一本包裝華麗,逼格很高的字帖。
——高中必備古詩詞選。
薛易舀了勺粥送到嘴裏,甜甜的滋味順着咽喉流下,瞬間就撫平了略微焦躁的心情。他從包裏掏出鋼筆來,字帖随便翻開一頁,一筆一劃地描起了《陳情表》。
陸皓亭還抽空給薛易發了個短信,讓他早點睡覺不要等他們回來。薛易回了個好,繼續悶頭描詩詞。
夜裏十一點半,別墅的大門被輕輕推開。
陸子宸不知道帶了個
什麽回來,估計是個喇叭,吱哇亂叫地一通胡吹,被陸皓亭厲聲喝止了。
陸皓亭壓低聲音對外甥道:“剛剛在外面怎麽說的,回來不許吹這個,哥哥睡覺了。”
“啊,我忘了。”陸子宸見他要生氣,趕緊抱住腰蹭了蹭。
“去,上樓把衣服換了,我給你刷牙洗臉。”
“舅舅,我好困,能不洗了嗎。”
“不行。”陸皓亭解開外套,指着他手裏的兩支小喇叭道:“爸爸給你贏這個的時候你怎麽說的,是不是說乖乖聽舅舅話?不然沒收了啊,不讓你玩了。”
“不給不給不給!”陸子宸抱着玩具,“我洗還不行嗎。”
他們今天先去機場接了爸爸,然後一起去了新開業不久的游樂園玩,下了‘大章魚’,撞見一家有獎品的氣槍店。
陸旭華槍打的又準又好,出手又大方,老板打開了禮物櫃讓陸子宸随便挑。小家夥在琳琅滿目的獎品裏頭選來選去,最後選中了兩支迷彩喇叭,要和小易哥哥一人一個。
“哥哥睡了,明天早上再拿給他,還有你不要再吹這個了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
陸子宸拖着倆小短腿上樓。他為了提醒自己,還伸手捂住了嘴巴,屁颠屁颠地往屋裏跑,路過書房,房門從裏面推開了。
“哥哥,你沒睡!”
陸子宸大叫了一聲,緊接着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體,一頭紮進了薛易懷裏,小手來回撓他的腰。
“去哪玩了?”薛易一把将他扛了起來。
“去玩大章魚了,還有水簾洞,對,還打了槍,小易哥哥放我下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這是喇叭?”
“你吹一下,可響了。”
薛易拿到嘴邊,吹了口氣,沒想到這東西看着小,聲音又哄又亮,嗷的一聲差點沒把房頂掀了。
陸皓亭悶聲喊道:“陸子宸!”
陸子宸扯着嗓子大喊:“舅舅,不是我,是小易哥哥吹的!”
“怎麽可能……”
陸皓亭從樓梯上來,就看見薛易穿着件純白色的短袖,他一手扛着陸子宸,一手拎着那堪稱十級噪音的小喇叭,他頭發支楞巴翹,襯一張臉特別小,頭上紗布皺皺巴巴地貼在皮膚上。
“你怎麽還在書房,不是考完試了嗎?”
“練會兒字。”薛易很是随意道。
“你還真是閑不下來,好了別寫了,都十二點了,趕緊收拾收拾去睡覺。小易,今天去換藥了嗎?”
薛易一愣,“忘了。”
陸皓亭嘆了口氣,直接笑了,“記得要回來寫字帖,都不記得去換個藥對吧。”
“要不明天……”
“明天不行,你進去等我一會兒,我給宸宸洗把臉,然後帶你去換藥。”
兩個人開車去了社區小診所,值班大夫給檢查了下恢複情況,順便誇了兩句薛易身體不錯,消完毒換了塊紗布。
“當時着急忘了問,這種傷會留疤嗎?”
大夫笑了一聲,“留疤不至于,現在縫針都用的都是可吸收線,應該只留個淺淺的印子吧。嗨呀,你們家小孩兒這個恢複能力很強的,估計連個印子都留不下,不用擔心!”
“那就好。”陸皓亭心裏一松,偏頭看了下薛易,少年揚起胳膊,驕傲地擺了個強壯的姿勢。
從診所裏出來已經十二點多了,街道上十分安靜,偶爾傳來幾聲汽笛悠長的聲音。診所隔壁是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馄饨館兒,老板正好出來倒垃圾,順便招呼了一聲。
“嗨喲,這小同學,大冷天的穿這麽少,來碗馄饨暖和暖和嗎。”
“想吃嗎?”陸皓亭碰碰他胳膊肘。
“想。”
薛易晚上就喝了碗養生粥,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馄饨上來還沒五分鐘就見了底。他放下勺子的時候,陸皓亭才咬到第三個馄饨,驚訝地看着他端起碗,把湯也喝光了。
“要不再來一碗吧。”
“不了,夜宵還是節制點。”
“那你別急,等我一會兒。”
陸皓亭不習慣別人等他,盡量加快了吃飯速度,可能是平時習慣性地細嚼慢咽,猛地吃這麽快還被馄饨燙着了嘴。吃了半碗,他放下勺子,拿出錢包準備結賬。
“先生不吃了?”薛易眼睛盯上了陸皓亭的瓷碗。
“唔,不吃了,你……你別吃我剩的,我再給你點一碗。”
“別,吃不完一碗了。”
薛易是真的餓,把他的碗拉到自己跟前,想都沒想,直接就着他的勺子消滅了半碗馄饨。
陸皓亭盯着那只白色的瓷勺,臉有點燙。
……用一個勺子而已,都是男人,沒什麽好害羞的,臉紅的點主要在于薛易這個行為。
陸皓亭高中的時候,班裏有偷偷搞對象的情侶,女孩子食量小,吃不完飯,就會被男孩子拉過去一股腦解決掉……
夜幕裏,陸皓亭的車開的又平又穩。
“小易。”陸皓亭手搭在方向盤上,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叫了一聲。
“怎麽了先生?”
薛易原本在看手機,聽到陸皓亭喊他馬上擡起頭,眼皮有點困倦地疊了層。
陸皓亭也不知道為什麽叫他,可能就是想随便叫叫,但撞見他困倦的樣子,于是開口問了一句:“你困了?”
“還行吧,吃多了,有點撐。”
他把腿向前,腰挺起來伸展了下,陸皓亭偏頭看他,只見遠處的燈光虛影拉長,車窗上的光影變化如同一只過江錦鯉,旋轉擺尾,倏然而過,而副駕駛上的少年頭發烏黑側臉柔和,脊背斜着拉直,再往下是窄窄的腰線。
明明是伸了個懶腰,卻猶如一張繃緊的弓,滿滿的都是少年的青澀與勁力。
“怎麽了先生?”
陸皓亭目光收回,搖搖頭:“沒什麽,你困了,我開快點。”
“不着急的,我睡不着。”
薛易說完不到半分鐘,就一頭栽在了玻璃窗上,困倦地閉起了眼睛。
陸皓亭笑了下,擡腕換擋,默默加快了車速。
……
陸皓亭過年要帶陸子宸去母親那裏,房子沒人,薛易也要回家過年。
“要不還是我送你回去吧,自己坐車行嗎?”
“沒關系的,不用擔心我。先生幾點的飛機?”
“明天晚上十點鐘。”
陸皓亭正給陸子宸收拾玩具,挑挑揀揀了一會兒,又皺起眉:“你今天回去對吧,還是我開車送你吧,不耽誤什麽,但是你自己坐車我不放心。”
“不用,我自己走。”
陸皓亭又問了幾次,但薛易堅持不讓送,他只好開車送他去了汽車站,親眼看着他買好票進了站才離開。
薛易背着一書包的書,在汽車站轉悠了兩圈,估摸着陸皓亭已經走遠了,車票随
手扔進了垃圾桶裏,買了瓶飲料,兩條長腿往前一伸,坐在長椅上發了一下午呆。
他能去哪,這裏就是他的家啊。
晚上回到出租屋,把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薛易躺進床裏,給手機充上電。
幾條未讀短信沖了進來。
—小易到家了嗎,怎麽手機關機了?
—到家了回個電話給我。
—還沒到嗎?
薛易手指在撥號界面上懸停了一會兒,退出來打開短信,回他。
—到家了,手機沒電,剛開機。
不一會兒,手機顯示屏閃了下。
—好,小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情人節那天下了場雪,薛易連着點了四五天外賣,覺得自己的胃快要被味精腐蝕了,在年前兩天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去超市買了點排骨,鼓搗了一頓像樣的飯。
薛靖才就聞着香味敲響了門。
“做飯了啊,虧我還以為你可憐巴巴的沒東西吃,給你帶了飯。你看,都是我的心意,要不你吃我的,我吃你做的?”
薛易低頭一看,啧,自熱米飯,正好沒蒸他的米飯。兩個人在餐桌前坐好,薛靖才摩拳擦掌的,拿出了一副吃年夜飯的架勢。
“公司不忙嗎?”
“沒良心的,情人節都犧牲了,過來看看你不行嗎。”
“你不是情人太多了,不過情人節嗎?”
薛靖才哼了聲,“就你知道的多!那你怎麽不過節啊,你那小情人兒呢,怎麽連個電話都不給你打?”
“打了。還有你別瞎說。”
“少給我裝,你自己對鏡子看看你那表情,驕傲個什麽勁兒,樂死你算了。”
“我爸幹嘛呢?”
薛靖才夾了一口肉,含糊道:“鍛煉身體呢,這哥本來就壯,估計下次踹你能踹五十米開外。”
“……”
“诶,我跟你說,你那小兄弟出事了。”
“你說秦朗?”薛易皺皺眉。
“嗯,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事。哎,你先吃飯吧,吃完我再跟你說,我怕你聽了沒心情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放假計劃爆一波更,應該不會鴿,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