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茗回到自己院內時,飛浮正坐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有一搭沒一搭的燒着方才沾了血的抹布,院子裏盡是濃濃的煙氣。憐莺拿着把小扇子,盡心盡力的扇着,試圖不讓那些煙氣進了卧房。
見江茗走過來,憐莺一擡頭:“小姐,您怎麽連自己癸水來了的日子都不記的?”
江茗:“……”
她看了一眼飛浮,飛浮無奈的低着頭,把手裏最後一塊布子扔進火堆。
江茗只好睜着眼睛說瞎話:“原本是記得的,大概是從臨安府來了華京,突然又不準了。”
憐莺想了想:“也是。我有個舅母,她家中是慶州的,每次來回就要耽擱癸水。但是小姐,您這也太厲害了,我們燒了半天,這才燒完。還是應當找個大夫調理一下,不然之後必定對身體有損的。”
江茗心裏挂着別的事兒,含混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憐莺卻依舊不依不饒:“還有啊,方才我同飛浮說過,咱們院子裏不能起火的。下次要燒,去小廚房,我幫您開門。”
江茗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好,辛苦你了。”
她在心裏又掐了一把殷楚,就因為你,我現在得了個癸水泛濫的名號!下次要燒?再沒有下次了!
江茗進了自己的卧房,目光投向銅鏡前的那首飾匣子。鏡中的她神色平淡,上唇偏厚,唇珠圓潤,臉頰還帶有少女的柔軟。眼睛确實如人所說,和衛氏極為相似,可一個豔麗當中含着柔弱,一個卻飽含堅毅。
江茗想着,原主那備受欺負的性子也不算亂寫,真是和衛氏一個性子。不過衛氏比她這位親生女兒運氣好了太多,一輩子未經大風浪,只在後院管着相夫教子。
只可惜,教出來的未必領情。在江宛眼中,這十四年的養育之恩都不及原主帶來的威脅。可是原主如此性情,又能給她什麽威脅呢?
江茗猛然想到,雖然書中沒寫,但冬至皇上賜宴,原主也是去了的。莫不是被那色鬼太子奪了清白,而後被江宛知道,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着法子把她弄垮?
她在心裏又罵了一遍原作者,這麽重要的情節也可以略過的嗎?!
江茗打開自己從臨安府帶來的那一個小木箱,從裏面随便拿了張銀票出來,如同之前一般,放進了首飾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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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了這些,她又掀開床鋪,看了一眼躺在下面的殷楚。
殷楚仍在昏迷,江茗深吸了一口氣,這次又要謝謝他了。待到這裏解決了之後,自己得想法子弄進來個大夫,讓他給這位身上盡是謎團的世子好好看上一看,免得死在這裏。
江茗想了想,又倒了杯溫水放在殷楚腦袋邊上——倘若你醒了要喝水,那請自便,因為我當時可能在忙着打狗。
做完這些,她便走到門外,讓飛浮将她那搖椅搬來,自己躺在上面,搖搖晃晃的看着空中已經收走雨水的陰雲。
今夜真是個好天氣,一絲光都沒有。月黑風高日,正是殺人放火天。
正如江茗所料,未過多時,春湫就引着衛氏、江衡二人來了自己的小院,她一臉悲憤的看着江茗。江衡和衛氏二人神色各不相同,衛氏眼中更多的是擔憂和懼怕,江衡則是明晃晃、不加掩飾的憤怒。江劭也不知從何處聽聞了消息,緊跟着趕了過來。
江茗尚未說什麽,江衡已經一個跨步走了上來,怒喝道:“還不跪下!”
江茗從椅子上站起,揚了下頭:“我為何跪下?”
江衡畢竟是在沙場厮殺的,身上的那股戾氣不經意就冒了出來。看樣子是被氣得不輕,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直往外冒。
衛氏被他這般暴怒吓得厲害,直想勸兩句,卻奈何此事沒搞清楚之前,說再多也是枉然,嘴唇蠕動了兩下,只小聲說道:“衡郎,有什麽好好說,茗兒還小呢。”
“她還小?!她如此小就有這種心機!以後還想做什麽?!當日我就在臨安府就應當聽出來、看出來了,她不是個守規矩的!她如今害了宛兒不說,難道還要害我們一整個大将軍府嗎?!春湫!你過來同她說說!為什麽要讓她跪下?!”江衡一甩袖子,眼睛卻錯也不錯的瞪着江茗。
春湫走上前幾步,仗着江衡的态度,當衆剮了江茗一眼。
江茗擡眸看她,聲音冷清:“你是用眼睛說話的嗎?飛浮,給我掌她的嘴。”
飛浮早就被氣得不行,應了一聲,沖上去就扯住春湫的肩膀,狠狠一個巴掌扇了下去。飛浮畢竟是習武之人,手勁兒大,更何提這重重的一巴掌?春湫連聲都沒哼出來,就被掼在了地上,嘴角鮮血直流。
江茗一揚眉:“說吧,為什麽讓我跪下?”
春湫哪裏想到,大将軍在此,江茗竟然還會如此難纏。不過待自己說完,之後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有口難辯。
春湫捂着自己的臉,正想張嘴,卻感覺下颌一陣劇痛,剛才那飛浮一巴掌下來,竟然将自己打的脫臼了?!
她哼了兩聲,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衛氏。衛氏正愁着應該如何是好,哪裏管她?江衡倒是實在,伸手按住春湫的下巴,他那手大,竟将春湫整張臉都包住了。春湫只覺得自己下颌又是一陣錐心的疼痛,江衡竟然把她的下巴給按回去了。
江茗在旁邊看着她那慘狀,險些沒忍住笑出來。
春湫又動了動嘴,這才支支吾吾的開始說話:“方才夫人同茗小姐一走……”
“大點聲!”江衡怕是在武場上面練兵練多了,一嗓子吼出來,春湫差點被他吓的又哭出來。
春湫抿了抿嘴,想到江宛許諾自己的榮華富貴,一咬牙,大聲說道:“方才夫人同茗小姐一走,宛小姐就醒了。”
“不要叫她小姐!她也配!”江衡瞪了江茗一眼,怒斥道。
江茗看着春湫,用飽含憐憫的目光,鼓勵她努力說下去。
春湫又不敢再剜她,加上臉上仍在疼,只好低下頭,一字一句的說道:“方才夫人同江茗一走,宛小姐就醒了。她昏昏沉沉,先問我銀票追回來沒有。我實話說了,宛小姐嘆了口氣,眼睛直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好久,宛小姐才說道,當時她見那小賊有幾分眼熟,好似是……好似是……”春湫偷偷看了飛浮一眼。
“是什麽?!你大聲說出來!有本将軍在這裏,誰也不敢在動你一根指頭!”江衡說道。
春湫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似是江茗院子裏的雜役。我就說,為何宛小姐出府存銀子的事兒,會有別人知道?怎麽就那麽巧,偏生在宛小姐回來的路上來偷錢。只怕是咱們府裏有人心術不正!今日我便聽說江茗要去太和樓定制首飾,她說她那養父給她留了銀子,約有三百兩。可到底是怎麽樣的,咱們誰也不知道。我想着,江茗同懷寅公主經常同進同出,她要是真的這麽大膽,若是日後算計到公主頭上,咱們怎麽擔當得起?”
這一口氣兒說下來,江茗都沒覺得她方才被扇的脫臼了,就是說話有點漏音,約摸着是掉了一顆牙。
“看來我這院子裏的雜役,長相應當不俗,否則姐姐也不會那麽上心。”同春湫那慷慨激昂的“演說”不同,江茗就簡簡單單的嘲諷了一句——你們不是最看重女子清譽嗎?我就緊着往上面踩。
“你胡說!”春湫立刻反駁道:“那雜役同你院子裏的憐莺勾勾搭搭,小姐看見好幾次了,這才注意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這樣的主子,才有這樣的奴仆!”
憐莺站在一旁,原就吓得不輕,突然被這般指摘,立刻回道:“我沒有!将軍、夫人、小姐,我沒有,她是胡說的!”
江茗嘴角勾了勾,沒想到這江宛比自己意料中的要狠多了,想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這時惜隽從一旁趕來,“噗通”一聲跪在了江衡面前:“将軍,惜隽有話要說。”
江衡皺起眉頭:“你是哪個?”
惜隽頓了頓,回道:“奴婢是江茗院子裏伺候着的丫鬟。”為表清白,她只字未提自己原本是江宛院中的。
江衡看着這愈發混亂的場面,只想着要一舉将府中毒瘤拔除,便點了點頭:“你說。”
惜隽說道:“春湫所言,惜隽不敢說句句屬實,但惜隽也曾看見憐莺經常給那雜役些吃食,還為他縫補過衣裳。而且,今日辰時,惜隽曾看見那雜役鬼鬼祟祟進了江茗的卧房。”
春湫連忙幫襯道:“沒錯!宛小姐便是那時候被搶的。”
“你當時為何不說?!”江衡問道。
惜隽連忙看了江茗一眼,像是怕了她似的:“奴婢……奴婢之前曾被茗小姐教訓過,險些從樹上掉下來摔死。今日見那樣情景,怕說出去會毀了小姐清譽,便不敢提。”
江衡冷笑一聲:“怕毀了她的清譽?我看是怕她把你給害死吧?”他轉頭看向衛氏:“來看看,這就是咱們之前千山萬水跑去尋的親生女兒!歹毒至極!一個丫鬟能怎麽她?竟然動不動就想害出人命!”
衛氏張了張嘴,看了一眼江茗,又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麽。
倒是江劭在這時候站出來:“父親息怒,如今不過是兩名下人所說。其中這個叫惜隽的,也難免是因為對主子懷恨在心,便瞎掰扯些東西。當日究竟為何罰她?怎麽罰她?我們還要先問問才是。江茗不管怎樣,都是咱們江府的血脈,江府的名聲,斷不能讓兩個丫鬟給毀了。”
江茗看了江劭一眼,自己這便宜弟弟,雖然有時候有些糊裏糊塗,但關鍵時刻還是明白事理的。不像江衡,大喊大叫,腦子裏怕都是被筋肉塞住了。
惜隽沒想到江劭竟然會在此刻幫着江茗,生怕江茗再說出什麽,雖不至于扭轉乾坤,但今天這事兒既然做了,那便要做到底。
她這麽想着,便喊了一聲:“将軍、夫人,你們若是不信,盡可進那卧房搜查,說不定就找到些什麽東西,證明惜隽并非空口白牙亂說一氣。”說完,她便要帶頭先沖進屋子裏。
飛浮立刻将她擋住:“小姐的卧房豈是你能随便進的?”
惜隽即刻反駁:“若不是心裏有鬼,為何不讓我們進去看看?”
飛浮只想着自己小姐的卧房,豈能讓你們這群垃圾進去?況且那裏面還藏了個瘋世子,讓你們看到,說到天上去都說不清。
江茗慢悠悠的走到惜隽身旁,沖她笑了一下:“你這麽着急做什麽?急着進去放東西嗎?”
她這般笑,又說中了惜隽之前做的事情,惜隽沒由來的抖了一下,仍然強硬道:“我們一起進去,不單我一個!”
江茗點了下頭:“說的有道理。但既然尚未确認是我指使人搶了銀票,女子卧房,是不是該客氣些呢?”她轉身看向江衡和衛氏:“既然如此,勞煩母親一起進去,莫讓這些下人污了我的屋子。”
衛氏覺得江茗說的有道理,便往前走了兩步。江衡将她叫住,叮囑道:“你切莫心軟,否則便是害了咱們府裏上下。”
衛氏看了一眼江劭,點了點頭,便跟着江茗進去了,惜隽也在後面緊緊跟着。
江茗一進屋,就往床上一坐,閑散的看着惜隽在那裏假裝翻找東西。過了片刻,惜隽果然摸到了那處首飾匣子,拉開下層,從裏面拿出一張泛黃的紙。只因她成竹在胸,看也未看,就交到了衛氏手裏。
為了不讓衛氏偏袒,她故意大聲說道:“夫人,找到了一張銀票。”是為了讓站在門外的江衡能聽清楚。
果不其然,江衡聞聲立刻說道:“拿出來!”
惜隽立刻拿了出去,恭敬遞到江衡手上,添油加醋的說道:“惜隽日日為小姐梳頭,從未在這裏見過有這張銀票。”
江茗施施然走了出來,緩聲問道:“你可找遍了?”
東西都在這兒了,惜隽不疑有詐,篤定道:“找遍了!”
江茗勾唇一笑:“那就好。”
江衡打開銀票仔細看去,眉頭蹙起,惜隽咬着下唇才抑制住自己臉上的得意。衛氏和江劭也探頭來看,兩人俱都神情微妙。
江茗淡淡道:“看清楚了?要不要我讓憐莺去打盞燈?照的清楚些?”
江衡沉默片刻,轉頭又問惜隽:“你确定找遍了?”
惜隽只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但這銀票卻是她親手放進去的,便回道:“确定找遍了。”
江衡将那銀票放在惜隽面前,一字一句的念給她聽:“壽謙票號,乙亥年坤月,存銀一千兩。”
惜隽愣住,乙亥年,那分明是兩年前了,怎得會出現在這張銀票上?
江茗走過去,對着惜隽,聲音不高不低:“乙亥年,華京尚未有壽謙票號。這是兩年前我養父在臨安府壽謙票號存的銀子,留給了我。怎得?失望了?不是之前你藏的那張?”
惜隽:“我……我沒有……”
江茗從袖中抖出一張新的銀票:“你找的,怕不是這張吧?好巧,今日飛浮也看見一個人,跑到我的卧房裏,在首飾匣子裏放下了這樣的東西。”
惜隽慌亂之下連忙反駁:“不可能,飛浮那時候同你出去了!”
“啊。”江茗沖着惜隽長長一聲嘆息:“這叫什麽?不打自招?”
惜隽自覺失言,連忙看向春湫。春湫瞪了她一眼,哪裏還管她,自己都恨不得現在和江宛一般裝暈過去。
江茗轉頭看向衛氏,又說道:“方才惜隽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憐莺确實同我這院子裏的一名雜役交往過密,縫補過衣服,我都是知道的。來,憐莺,你同她們講講,那雜役是你的什麽人?”
憐莺方才就急着說,偏生被惜隽一再堵住,此刻得了機會,立刻跪在衛氏面前:“我……我猜惜隽說的,是我弟弟。他前不久想找個活幹,我便同小姐說了。小姐問了他手腳是否勤快,這才讓我帶進府的。”憐莺看了惜隽一眼,憤憤道:“惜隽原本是宛小姐院子裏的,特地撥了來照顧茗小姐。誰知道她一來,根本不好好幹活,每日使喚我們,還在背後說茗小姐不好,茗小姐這才罰她去摘樹葉,哪裏讓她差點摔死了?正因為惜隽在,這院子裏的幾個小雜役都不好生幹活,全看她眼色,不然小姐也不會讓我将弟弟帶進來。”
憐莺也不是傻的,既然惜隽做了這般事情,便再也饒她不過。
江茗又走到春湫面前,問道:“那雜役,可是江宛同你說的,看着像我院子裏的?”她這般話,便又将矛頭帶到了江宛身上。
春湫含含糊糊,她确實沒有惜隽那麽笨,想着先将江宛保下來。若是江宛都保不住了,自己之後便也什麽都沒了。“我……我……當時宛小姐渾渾沌沌,怕是我沒有聽清楚。”
江劭聽到這裏,一腳就踹在了春湫的心窩上:“沒聽清楚的話你也敢亂攀附?!瘋了不成?!”
春湫連忙跪在地上磕頭:“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今日心急,冤枉了茗小姐,求茗小姐放過奴婢。”
江茗笑道:“我何必同你一般計較呢?只是我倒想知道,惜隽這一百兩的一票是從哪兒來的?一個丫鬟,應當不會有這麽多銀子吧。還是咱們江府,對下人格外大方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因為家裏有點事情,到現在才更新上。多寫了一些字數,大家別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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