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在馬車車廂當中,将衛氏當做人肉靠墊的江茗不同,江宛此刻正在鎮國大将軍府中,坐立難安。今晨接到消息,說是大将軍已經接到小姐,約摸着申時就能回到府中,她便早早就候着。
如今天都快黑了,可依舊未見人影。
“小姐,将軍同夫人大概是在路上耽擱了,您先吃一些墊墊肚子?”王嬷嬷端着從小廚房做來的清粥,送到江宛面前。
江宛草草吃了兩口,又覺得心裏堵得慌,便再也吃不下了。
王嬷嬷跟在江宛身邊十五年,真真是把她當做自己親生女兒那般疼愛,如今見她這幅模樣,便開口寬慰道:“小姐不必擔心,那戶人家早沒了。将軍和夫人都是看着您長大的,平日裏就寵愛有加。如今就算再來一個,也斷不能和您相提并論,更何況聽說只是個小商賈的養女,必定是上不了臺面的。”
江宛搖了搖頭:“王嬷嬷,以後切不可這麽說了。我之後,但聽父親的安排吧。”說完,她眼眶就紅了半圈。江宛原就長的清秀可人,華京又流行輕雲流風,各門貴女都身嬌體弱,如今一低頭,便愈發顯得楚楚可人。
“姐姐!”廳門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頭發裏纏了根紅縧帶子,随着他的步子搖來晃去,好不得意。這便是江衡的獨子,江劭。
他身後的小厮還喘着粗氣,只連呼:“我的爺啊,你可慢點走。”
江劭到江宛面前站定,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咕嘟嘟的灌了下去,順過氣兒來才說:“姐姐,父親他們已在外城了,一會兒就能到。”看到江宛紅着的眼眶,他原本得意的臉立刻挂了下來:“姐姐,你別擔心了。那接回來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是人是鬼都還不知道呢。”
看見他身後跟着的小厮,江宛立刻打斷道:“以後你別叫我姐姐了。你真正的姐姐,馬上就要回來了,我不過是個鸠占鵲巢的。”
這話配上那副哀泣的面容,江劭不由得心疼起來,“放屁!自打我記事起,你就是我姐姐,我就認你這麽一個姐姐!她算是什麽東西?也配讓我叫一聲阿姐?若是父親母親偏心,我第一個不答應!”
他身後跟着的小厮連忙提醒道:“爺,這話咱們在這兒說說就得了,在将軍夫人面前,可不能亂說話。”
江劭瞥了那小厮一眼:“你是爺,還是我是爺?爺說話,還要你教不成?”
小厮陪着笑臉:“哎哎,當然您是爺。”
江劭湊到江宛身邊,故意說些話哄她:“我剛在玉風閣看見個好漂亮的釵子,特地買來送給姐姐,你就別為這種事兒心煩了。”
江宛接過那發釵,正是玉風閣新出的樣式,蓮花乳白瑩潤,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她擡頭對着江劭,努了下嘴:“你又去那些地方,讓父親知道了,小心他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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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劭見她面色舒緩,揚起眉毛:“父親不也總是陪母親去玉風閣嗎?我給姐姐買東西,怎麽就要罰了?”
江宛身後的丫鬟春湫嘴抹了蜜似的:“就是,将軍知道小姐和少爺如此好,指不定還賞少爺呢。”
兩人正說着,外面有下人跑了進來:“少爺,小姐,将軍傳信來,天色晚了,讓你們先用晚膳。他陪夫人小姐,先去玉風閣那邊轉轉。”
他話音方落,江宛好不容易緩和的面色又淡了下去。
江劭眼珠子一轉,對江宛說:“怕是讓我們看了那女子的落魄,先拾掇拾掇再回來,省的讓春湫比了下去。”
春湫面帶嬌嗔:“爺您這是說什麽呢?我怎麽能和小姐比。”
王嬷嬷在旁撞了春湫一下,春湫這才覺失言,連忙補救:“她就空有個小姐的名頭,實際上,可能做派還不如我們這些丫鬟呢。”
江宛将茶杯放在桌上,發出咔噠輕響:“春湫,莫要亂說。”
江宛心裏忐忑,雖知道王嬷嬷和春湫,都是向着自己說話的,但一想到自己之後的路,還不知道有多難走呢。
她自從記事開始,便在将軍府中,吃穿獨用皆是頂好的,往來的也都是些世家高官府中的女眷。如今眼看及笄,家中正商讨婚事,身為将軍府的嫡女千金,日後定然會嫁個好人家。又有江衡撐腰,這輩子都是踩在雲端上的。
可如今突然說自己是假的,親生爹娘俱是短命鬼,連是哪家那戶都不知道。別說依仗了,什麽都沒有了。
華京裏那些世家女眷,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往先因為江衡位高權重,都忌讓自己三分。若讓她們知道自己不過是個贗品,還不知要如何落井下石,背後嘲笑呢,更罔論婚事了。
而這鎮國大将軍府中,下人又是會看眼色的,自己一旦失寵……
她這心裏就像颠簸道上的車轱辘似的,翻來轉去,打着滾上蹿下跳,讓她不得半刻平靜。
如果說書裏,江衡夫婦找回江茗的這一個月,對原本的江茗就像突然到了仙境,那對江宛來說,就是站在地府的口子上,看着裏面的妖魔鬼怪十八層地獄,恨不得拔腿就跑。
但是她不能,她只能坐在這裏,裝出一副知情知趣的模樣,等江衡夫婦回來,見招拆招。
但她也是篤定的,在将軍府呆了這麽多年,江衡夫婦的脾氣秉性,她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那突然接回來的女子,斷不如自己。
下人伺候着江宛江劭二人用過晚膳,未過多久,江衡便回府了。衆人連忙湧去前院接,都想看看這接回來的真千金,如今是個什麽模樣。
江衡率先進來,跟在衛氏身邊的,便是江茗,江宛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朝她身上看去。
江茗穿了一身青白色的棉質裙子,大概是在馬車上坐了許久,下裙有些褶皺。袖子也不似女子常穿的廣袖,口上用幾個盤扣系起,襯的手腕纖細。她頭發就簡單的挽了個發髻,雖長途跋涉,卻不掩面容姣好,是個美人胚子。
江宛看着那雙和衛氏極為相像的眼睛,之前種種猜測,都只是憑空,如今真人站在自己的眼前,方才有種悲戚湧上心頭。她嘴唇動了兩下,硬是沒說出一句話,只是怯生生的站在那裏,手足無措的模樣。
離華京越來越近,過了與江茗初見的新鮮勁兒,衛氏自然想到了江宛。她心裏早有主意,見江宛這樣,已然明白了一大半。畢竟是自己養大的,也看不得她受委屈,便走上去拉住她的手:“你這孩子,怎麽看見爹娘回來,都不叫一聲呢?”
江宛瞪大眼睛看着衛氏,抿了下嘴唇,聲音微弱:“爹,娘。”
江劭看這情景,湊到衛氏面前撒起了嬌:“娘,您想我沒?”
衛氏伸手點了一下江劭的腦袋:“多大的人了,還這樣。想了想了。”
江劭笑嘻嘻的說道:“我就說娘肯定想我們的,姐姐也想您,想的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安,剛才晚膳就喝了兩口湯呢。您看看,她是不是又單薄了?”江劭從頭到尾都将話題往江宛身上引,就像看不見江茗似的。
衛氏拉着江宛的手,上下端詳:“是瘦了。”
若是原身的江茗看到這家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心裏定然不是滋味,可現在的江茗并不在意,她就站在一旁,像個局外人似的,看戲。
她看着上蹿下跳的江劭,只在心裏笑,幸好江劭長的随衛氏,不然也得是個棕皮土豆。
還好衛氏沒忘了此行的目的,拉過江茗,同江劭說道:“這便是之前同你所說的江茗了,她同宛兒一個時辰生的,你當喚她一聲姐姐。”
江劭瞥了一眼江茗,連個正眼都沒有,冷聲說道:“我就宛姐姐一個姐姐。外面随便拉個女子,就讓我叫姐姐,也得看她配不配。”
江衡皺起眉頭,低喝一聲:“旁梓,說些什麽話?!”
旁梓是江劭的表字,猛地聽上去有些像胖子,江茗聽了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江劭瞪了他一眼,卻礙着自己老爹坐鎮,也不再說什麽。
衛氏連忙緩和道:“旁梓年幼,突然多了個姐姐,定然有些不習慣,慢慢來。”江劭是她心尖尖上的肉,寵的厲害,即便他說的話會讓初來的江茗不舒服,衛氏還是袒護了下來。
衛氏轉頭看着江宛,“你們兩人為一個時辰所生,又有這般經歷,也是有緣。宛兒原本的父母也不在了,我便是老天賞賜的多了個女兒。日後你們二人也以姐妹相稱,當形如親姐妹一般。”這一句話,便是将江宛留了下來,順帶将她日後在府中的地位,也說了清楚。
江宛擡眸看江茗,怯生生的:“姐……”
她聲音小,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江茗朗聲喚道:“姐姐。”
江宛話音卡在喉嚨裏,梗住了似的:姐姐?
江茗微微一笑,十分坦然:“姐姐比我早來府中,資歷比我老,我應當叫一聲姐姐的。”以前看了不少,裏面女配都是姐姐,當妹妹的嬌弱惹人憐,做錯了事兒還能拿自己小些頂鍋。她今天就不想當姐姐,更不想當江宛踩低踏高的石頭。
江宛:“……”
衛氏見到江茗如此懂事,喜不自禁,哪裏想到這對姐妹各自心理:“對,對,在這華京當中,宛兒懂的多些,多照拂着茗兒,理應是姐姐。”
江茗笑着,拉過江宛的手,脆生生的叫了一聲:“姐姐。”
江衡、衛氏俱在看着,江宛只好苦笑着回道:“妹妹。”
作者有話要說: 江茗:添堵?我是專業的。
今天是冰天雪地720度轉體兩周半後接側空翻求評論~救救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