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衡夫婦尋到書信裏說的地方,宅子雖遠遠不及大将軍府廣大,但白牆灰瓦,看上去便有着江南的儒慕雅致。想到女兒是在這樣的人家長大,衛氏稍松了口氣——至少不是個鄉間野夫,日後再調、教她的行舉,也方便些。
馬車停在稍遠些的地方,那駕車的人先下去打探消息。
半晌,那人回來,對江衡說道:“老爺夫人,小姐如今已經不住在這裏了。這宅子的主人,也就是小姐的養父,名叫陳钊,兩個月前病故,只留下她一個,便搬到青貫巷去了。”
衛氏原本想着就要見到親生女兒了,此刻聽聞,一顆心被吊的不上不下,連忙問道:“怎地搬走了呢?喪期尚未過呢。”
那人臉色讪讪的,他早就想到夫人要這麽問,自己聽到的那些腌臜話,說不出口,所以特地叫了個老媽子來。他沖幾步以外的老媽子招了招手,轉頭說道:“老爺夫人,這位是原先在陳家幹活的劉大媽,她知道的清楚些。”
劉大媽一早就看見這兩駕馬車,雖上面有些污泥,但一看那簾子都是上好的造貨,便知道來人有些來歷,上趕着要讨好,便把自己聽聞的、見到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戲說了起來。
“這家小姐原本姓陳的,近來突然改姓了江,據說不是親生的,這才改的。但陳老爺對她可好了,比親生的還好,誰知道她守喪期都未過,就急着給自己找後路了。”
“這不是小姑娘快及笄了嘛,陳老爺之前為她尋過好幾門親事,都談吹了。你想想,這陳家雖不是大富人家,但也不缺銀兩,怎麽得就嫁不出去女兒了?還不是這位小姐有些問題。”
“這陳家小姐,平日裏最閑不住,天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去幹什麽了。一個黃花大閨女,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有時候晚上還不回來呢。陳老爺也不管。依我看,她早就丢了清白,出去不知道和什麽野男人厮混呢。”
“這不,現在就搬到青貫巷去了。青貫巷是什麽地方?亂的很,哪裏有家世清白的小姑娘往那兒去的?躲都來不及呢。”
“陳老爺有個堂兄,就住在兩條街外。陳老爺沒了之後,他們來過好幾次。一呢,是陳老爺的店鋪,總得有人撐起來吧?不然空唠唠的讓那些掌櫃夥計貪了去;二呢,是這位陳家小姐,她無依無靠,身為長輩,怎麽也得管教她些的。”
“誰知道咱們這位小姐,那真是潑辣到天上去了,和叔嬸鬧了幾次,還上了公堂。說是東西都是她的,還有陳老爺的字據。因着是當年當了她親生爹娘留下的玉佩,這才有錢開的綢緞莊子。合着這麽多年,陳老爺只算是給她做工的。一個玉佩能當多少錢啊?咱們都知道,這不過就是她霸占東西的說法罷了。”
“要不怎麽說她潑辣呢,也不知道許了衙門老爺什麽好處,竟然沒問她的罪!”
“陳老爺也真是心善眼瞎,養了個白眼狼。自家的東西,難道不該歸他堂兄嗎?人家家裏可生了兩個大小子,陳家傳宗接代,還不得靠他們?把東西交給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從頭給你敗了去,最後還不知道貼補給哪個男人呢?”
老媽子說起話來,嘚吧嘚吧的,上下唇翻飛,臉上的表情都跟着活泛,好似個說書先生。
随着她說的話,江衡夫婦臉色越來越難看。原本只想着最差是個農田裏的土丫頭,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車夫連給了老媽子些賞錢,打發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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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郎”,衛氏見江衡面色陰沉,抿了下嘴唇,說道:“再怎麽,那也是咱們的親生女兒,她秉性必然是不壞的。只是在這地方,沒人好好教養。你聽剛才說法,她那養父雖對她好,但畢竟是小門小戶,并不怎麽管教她,這才失了體統。咱們把她帶回去,好好教養便是。”
“嗯。”江衡雖應着,臉卻板的發硬:“既然來了,就接回去吧。”畢竟是親生女兒,若是流落在外,真弄得一塌糊塗,他也難安。
車夫得了話,又調轉方向,朝着青貫巷去了。
青貫巷并不寬敞,馬車進不去,只好候在外面。
正如劉大媽所言,江衡見此處人來人往,挑夫小販比比皆是,吆喝讨價此起彼伏,正是一處世俗的小鬧市,更有那些不規矩的女子,瞪着一雙雙發黃的眼仁,不分對象的嬌嗲。他心裏有氣,好好的房子不住,非得跑到這魚龍混雜的地方,能是什麽正經人?他只覺得不應該帶衛氏前來,無端端的髒了自己夫人的眼。
車夫在前面引路,江衡護着衛氏,走到一處小宅前方才停下。衛氏深吸了一口氣,她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女兒現在是什麽樣子,尤其是剛才被那劉大媽一說,更不知所以了。
車夫敲了門,過了半晌,裏面才有腳步聲。
開門的是個青年,一身織錦袍子,腰上還挂了個紫玉墜,一看便知家底不薄。他自顧自的拉開門,卻沒看外面,只對身後的人說,“那我先走了。”
“嗯。”身後有少女清越的聲音傳來,懶洋洋的,“走吧走吧,日後再聯絡。”
“好,等你消息。”那青年轉過身來,江衡夫婦這才看清他的長相,清正端方,眼窩有些深,似是有些胡人血統。
青年看見門外的人略有驚訝,卻也只是一瞬,他并未多說什麽,只是沖江衡拱了下手,算是行過禮,這才與幾人擦身而過,隐入人群之中。
衛氏已經看見門裏的少女,因為年少,她眉目之間還有些未褪的稚氣,但相貌卻是一等一的好,隐隐已有股嬌豔的美感流出。少女沒梳頭發,只是在腦袋後面随便紮了一下,衣服也簡單,棉布的衣裳,連點花樣都沒有,青松翠竹的模樣,倒更似個少年郎。
衛氏眼淚嘩啦就流了下來:“我的兒啊……”
江衡看向少女,他瞬間明白了為何衛氏如此篤定。因為那雙眼睛,和衛氏真真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江茗先是停了一下,随即上前扶住衛氏,問道:“這位夫人,您是找我的?”
“對,對,我的兒啊……都怪娘不好,當初慌亂,沒把你護好。”衛氏是個美人,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頗具風姿。
江茗心裏嘆了口氣,看到這樣漂亮又溫柔的親娘,當初的江茗,怎麽會不跟他們走,怎麽會不放希望在他們身上?只可惜自己并不是真的江茗,又知道了前後如何,面對這樣的場景,便未免有些無動于衷。
她裝出恍然大悟的模樣:“您就是我爹爹說的,我的親娘?”
衛氏連連點頭:“你叫江茗對嗎?這是你的親爹爹,江衡。”
江衡還在想剛才那男子是誰,為何從這裏出去,再加上江茗那副懶于梳洗的模樣,他幾乎沒有猶豫的開口,語氣硬邦邦的:“剛才那人是誰?”
江茗心裏啧啧兩聲,看,這就是自己的親爹,失散多年的女兒就在眼前,先問出口的卻是禮義廉恥。
但她畢竟要跟着去華京,便答道:“是個朋友。”
“朋友?”江衡對她含糊的回答有些不滿,預待再問,卻被衛氏輕拍了下手背,這才把後續的話咽了下去。他不欲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久待,只掃了一眼,“你收拾一下。咱們歇個腳,就準備走了。”
江茗讓出門,既客氣,也無過分熱絡:“不進來坐坐嗎?一路奔波,好歹喝口茶。”
江衡雖不願,但耐不住衛氏想看看江茗現在住的地方,便心不甘情不願的進去了。
小院如同外面看到的一般窄小,過了小院,只有一間屋子并一個小廚房。江茗将兩人請到樹下,那裏有張石臺,旁邊放了幾座圓凳,細細碎碎的光穿過樹蔭,灑在人身上,既掩了焦烈的太陽,又不過度陰涼。配上樹下自由生長的閑花野株,倒別有一番雅致的風味。
江茗煮了水,又端來白瓷的茶盞,“兩位稍等,我去收拾些東西。”說完,她便朝屋內走去。
衛氏四處打量,半晌,嘆了口氣:“也不知她在這地方住了多久,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江衡冷哼一聲:“好好的宅子不住,非要搬到這腌臜地方。”
衛氏見了江茗之後,滿心思都是如何彌補,此刻便幫着江茗說些好話:“我看她談吐倒也不是小家子氣的,煮水泡茶也做的麻利,像是做慣了活。雖聽人說她得養父寵愛,但誰又知道呢。若是真寵,必不能讓她連日往外跑,也不會讓她幹這些下人做的事。若是有些毛病,也不礙事的,我們将她接回家,好好教養。臨安同華京相隔千裏,這裏的事情就當做前塵往事,一并割舍掉便是。”
江衡聽她所言,覺得正是這個道理,千山萬水,之前的事情就當做沒發生。
江茗從屋子裏出來,手上捧了個木頭箱子,身上背了個黛色的棉布包袱:“好了。”
衛氏指着那只能裝下三兩套衣裙的小木箱,有些訝然:“就這麽多?”
江茗點頭:“就這麽多。”
衛氏和江衡面面相觑,別說聽那劉大媽說她貪了陳家家財,就算是普通人家搬遷,也絕不可能只有這麽一點東西。換成衛氏,這小木箱都不夠她裝首飾的。
那車夫連忙走上來,把小木箱接過。江衡夫婦也沒問江茗可有什麽要交代,亦或同什麽人需要道別,帶着她逃也似的走了。
江茗前腳剛走,後腳那不甘寂寞的叔嬸就給她找好了婚事,便是那老鄉紳。只因老鄉紳兩任夫人都死得蹊跷,再也沒人願意把自家閨女嫁給他,只有江茗這叔嬸,還從中撈了一筆聘禮。等到他們來青貫巷尋江茗,這才發現早已經人去樓空。
江茗此刻正靠着衛氏坐在馬車當中,道路颠簸,搖晃的她昏昏欲睡。她想着除了江衡,大抵沒人再有這福氣,能如此正大光明的靠在這溫香軟**上。
她心知,此番去京,乃是自己人生的轉折。自此之後,這大好河山之中,她無一人可以憑依,但也無人可欺。
作者有話要說: 360度托馬斯全旋求評論~
江茗:東西少?去了華京再買啊,一箱銀票夠不夠用?
殷楚:這男人是誰?為什麽從我媳婦房子裏面出來?!
江茗:沒出場的人,沒有說話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