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金邵鴻皇帝出巡一般隆重的隊伍行至餐廳時, 餐廳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兩個穿着熨得服服帖帖西服, 身材和相貌都甩出同齡人幾十條街的中年男人在低聲說話, 其中一人神色桀骜,淩厲的眉眼和皺着的眉心讓他看起來難以接近, 另一人嘴角帶笑, 就像是出現在公共場合的政治家一樣,儒雅溫和, 帶有令人信服的氣質。另一邊, 四個女人齊聚在一條沙發上, 神态各異, 沙發另一頭,坐着一個看起來和金鯉真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他望着餐廳廣闊的落地玻璃牆外的花園, 一言不發。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的羊毛西服外套,內裏一件簡簡單單的長袖襯衫,腳上的休閑鞋也擦得一塵不染, 配上他深沉的神情,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成年人,甚至比二十幾歲的金立稷更像個成人。
所有人裏, 站在靠近門口的兩個中年男人首先發現了金邵鴻一行人。
“我來。”個子更高, 看起來更難以接近的那個男人走了過來接替了卞敏的工作, 另一人則把目光投向了在幾個主角身後的金鯉真。
溫文儒雅的男人露出親切的笑容, 朝她招手:“系真真回來了?過來讓二伯看看。”
金鯉真馬上就明白了這個男人的身份, 金立英,金邵鴻的第二個兒子,那個為她付了六年療養院費用,又囑咐家裏傭人保持金鯉真卧室整潔的二伯父。
伸出的大腿哪有不抱的道理?金鯉真立即抛下身旁的儲蓄罐精,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金立英的面前,甜甜地叫了一聲:“二伯伯!”
金立英的身份明了了,那麽一開始和他聊天的那個自然就金邵鴻的長子,金立茂了。
她用餘光朝後瞥去,金立茂正在回答金邵鴻關于雙胞胎女兒的問話:“貞荷和貞雪昨晚看書看得太夜,還在休息。”
那個坐在沙發上的少年應該就是金鯉真這一輩裏金家唯一的男丁,金立英的獨子金坤。旁邊四個女人,從年紀來看,應該是金邵鴻的兩個姨太和兩個兒媳。
沒有出場的金家人還剩金立茂的雙胞胎女兒,金邵鴻的兩個女兒。
金鯉真好不容易理清這個餐廳裏的人物關系,心累程度足以媲美被五十個二元一次方程式摧殘。
她惱怒地想:金邵鴻為什麽不一視同仁地把這些兒子兒媳身上也貼上數字?
“還不習慣說粵語?”金立英笑着問。
金鯉真假裝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金立英又拍了拍她的肩,換上了官話:“沒事,回來了以後自然就會學會的,來,坐下再說吧。”
在傭人和金立茂的幫助下,金邵鴻坐到了大理石長桌的首座,金邵鴻坐下後,其他人才陸續坐了下來。為金鯉真介紹桌上這些人的依然是對她最為親切友善的二伯伯金立英,她的親親答滴在見到兩個哥哥後就像見到天敵的鹌鹑,縮起肩膀閉口不言了。
“真真,這是你芳阿姨和大伯伯、大伯母,你還記得你有個雙胞胎堂姐嗎?她們今天起得晚,午餐的時候你就能看見了。”金立英笑着挨個介紹道:“這是你戚阿姨和二伯母,旁邊是你的堂哥金坤,你們年齡相近,一定能相處愉快的——”他不忘對小大人似的金坤囑咐道:“妹妹剛剛回家,你是哥哥,要多照顧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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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坤應是以後,又微笑着看向金鯉真,對她點了點頭。
“我就自己來吧——”坐在金立續對面的卞敏放下紅茶杯,悠揚婉轉地說:“我呢,是你爺爺的第四個太太,也是阿稷的母親,你是叫我卞阿姨也好,敏阿姨也好,都無所謂,反正呢,都是阿姨——”
金邵鴻的合法妻子賴芳視若未聞,面無波瀾地切着自個餐盤裏的班尼迪克蛋,同是“阿姨”的二太太戚嘉佳一臉和善的微笑,好像絲毫言外之意都沒聽出來。
卞敏讨個沒趣,斜眼看向一旁懶洋洋的金立稷:“坐在我旁邊的就是你的小叔叔了,他旁的不行,對在蓮界怎麽吃喝玩樂倒是比誰都精通,你要是想去外面游玩,找你小叔叔保準沒錯。”
這些人都介紹完了以後,金立英又問金鯉真:“你去你的卧室看了嗎?還有沒有什麽添置的東西?有需要就告訴女仆長——”配合着金立英的話,一個站在金邵鴻身後的女傭站了一步出來,雙手疊放于腹部,向金鯉真小幅度地鞠躬示意。“在家裏如果遇到什麽不方便就告訴我或者二伯母,我們不在的時候告訴堂哥也行,這裏是你自己的家,一定不要覺得拘束。”
“謝謝二伯伯!”金鯉真響亮地說。
“阿稷——你也叮囑侄女兩句呀。”卞敏漫不經心地撕着吐司片,忽然把話題仍到了金立稷那裏,正在喝咖啡的金立稷差點被嗆到,翻了個白眼出來:“我能說什麽——”
“好話都被菩薩說了,你當然找不到話可說了。”卞敏隔空DISS了金二爺,被DISS的人和聽到DISS的人卻依然神色如常,似乎卞敏的火藥四射早已成為金家日常。
金立英還想關心一下金鯉真早餐合不合胃口,就見她已經空盤,睜着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金立英不禁微笑:“阿禾——”
“金家的餐桌上,從來沒有人吃過第二盤食物。”忽然,坐在金立續旁邊的大房那裏傳出一聲冷冰冰的聲音,剛剛站出一步的女仆長又默默停下了腳步。
“我認為只要作為金家的人,就應該學習節制這個詞的含義——”背脊挺直,坐得端端正正的金立茂頭也不擡地對金立英說:“你說對嗎,二弟?”
金立英愣了愣,然後微微一笑:“是這樣的。”
金立茂的刀叉切斷盤裏帶着紅色的牛排,叉子準确果斷地插到了方方正正的牛肉裏,一縷血色從肉裏滲了出來,他依然沒有擡頭,甚至沒有點名道姓,但是誰都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你需要學會如何克制自己,加州的那一套,放到蓮界恐怕不适用,首當其沖的——就是你的語言。”他冷冷地說:“我不管你在別的地方說官話還是英語,但是在蓮界金家,你就要說粵語,我們世代生活在蓮界,作為金家人,你不會說粵語,說出去就是一個笑話。”
金立英笑了笑,想打個圓場:“你說得沒錯,只是真真剛剛回家,給她一些适應的時間吧,我想真真一定能達成大伯伯的要求,對吧,真真?”
金鯉真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回應,金立茂就冷冷地笑了一聲,若有所指地說:
“二弟啊,下次你在做老好人的時候,也留一點好話給四弟和其他人說吧,大哥給你一句忠告,凡事留些餘地,說漂亮話誰都會,難的是明知勸告逆耳,依然直言不諱啊。”
金立英笑着沒說話。
這場由金鯉真想要吃第二盤的口舌之争,任誰都能看出是金立茂和金立英之間的一次暗中交鋒,金立茂不過是借着金鯉真的由頭,敲打了在餐桌上以主人家姿态搶了他風頭的金立英而已。
說到被搶了風頭,難道對此不滿的只有金立茂一人?
“爺爺,你也覺得餓肚子就是節制嗎?”金鯉真像是沒有察覺到空氣裏隐約的火星一樣,一臉輕快地把話題抛給了沉着臉沒有說話的金邵鴻:“這是您的家,你說是我就聽您的!”
金邵鴻面無表情地開口:“也就只有你還覺得這裏是我的家了。”
“爸——”金立茂和金立英都開了口。
“你們閉嘴!好好一頓早餐,都被你們攪和了!”金邵鴻發怒,精致的銀質刀叉被他用力拍在了餐桌上,發出的聲響吓得金鯉真對面正在玩手機的金立稷猛地一激靈,茫然又驚訝地回到了現實。
正房和二姨太都閉口不言,神情各異的作壁上觀,唯有卞敏唯恐天下不亂地煽風點火道:“就是,吃飯就吃飯,非要拿一個孩子含沙射影,金貞荷一盤接一盤吃肉的時候怎麽有些人就看不見了——”
“你少在那裏……”金立茂剛開口,金邵鴻就一拍桌子:“都閉嘴!這是餐桌,不吃飯就給我滾下桌!”
“阿禾!”金邵鴻又喊道。
“在,老爺。”被點名的女仆長立即走了過來,恭敬地彎腰做出傾聽的姿勢。
“去給三小姐再拿一份早餐,”金邵鴻低沉的聲音裏依然能聽出沉沉怒火:“我金家沒有不讓孩子吃飽飯的規矩!”
“是。”
女仆長應聲離去了。
金鯉真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牛奶,無視金立茂陰冷如刀的目光,一副“我聽不懂粵語,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三歲寶寶”的天真模樣。
于是,本以為金貞荷的一斤烤肉就是名媛極限的蓮界金家,成為又一個匍匐在金鯉真黑洞胃口下的犧牲品。
金邵鴻和卞敏走了,金鯉真還在吃。
金長茂帶着大房的人拂袖而去,金鯉真還在吃。
金立英看了看表,和二房的人先一步告退,金立續追在金立英身後離開了,金鯉真還在吃。
最後,剩在餐桌上的除了金鯉真,竟然還有個連手機都不玩了,目瞪口呆地觀賞金鯉真一盤接一盤有條不紊一掃光的金立稷。
金立稷試探地說:“我能不能把你吃飯的樣子拍下來傳到網上?你會火的,你肯定會火的……”
金鯉真威脅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偷拍我,我就告訴爺爺!”
她可是有朝一日要火遍全球的人!怎麽能被先蓋上吃播博主的章呢!
金鯉真的威脅起了作用,金立稷放下了手機,一臉遺憾地看着金鯉真吃完盤子裏的最後一塊牛排:“三哥那麽摳門,你在家裏能吃飽飯嗎?”
來金家這麽久了,除了金立英一人,金鯉真現在也就覺得這個金立稷還會說點人話,她得意地看了金立稷一眼:“我自己掙飯錢。”
“OMG,你還在外面打工嗎?”金立稷一臉像是親眼見到有人表演吞劍的誇張表情:“要是讓金貞雪她們知道,你會被笑到下輩子的。”
金鯉真擦擦嘴巴,擡頭對金立稷咧嘴一笑:“那我就讓她們活不到下輩子。”
金立稷看了她半晌後,說:“侄女,我覺得你有點意思。”
金鯉真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小叔叔,以後一起愉快玩耍?”
這位懶洋洋且沒個正行的小叔叔露出了臭味相投的笑容:“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