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裝睡下去只怕大家都要遺忘自己的存在了,金立續故意發出一聲動靜, 引來所有人的目光。
“對了——”金鯉真轉過頭對金立續連連招手:“爸爸!爸爸!快來呀, 爺爺出來了!”
喊完以後,金鯉真又轉回頭來, 把金立續打算自白的臺詞給一并說了:“我們為了早些回家給小叔叔慶生,坐淩晨的飛機就趕回蓮界了,爸爸想早點看見爺爺, 一直等在這裏呢!”
慢慢“醒來”的金立續雖然疑惑金鯉真默契到就像提前演練過的牽線搭橋,但這不影響他抓緊機會迅速進入角色。
如同推演過的流程一樣, 金立續以半夢半醒般的懵懂表情迎上老爺子的目光, 保持“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到哪裏去?”的表情片刻後,漸變到“大夢初醒”的表情,金立續慢慢站了起來——等他站直身體, 他的眼中已經閃起了淚花。
金立續的嘴唇剛剛張開,他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兒就又出聲了:“爸, 你快過來呀!你不是一直說想爺爺嗎?”
金鯉真趁着背對衆人, 拼命對金立續打眼色, 這個儲蓄罐精——摳門的時候反應比誰都快, 怎麽別的時候就稀裏糊塗的呢?
她不知道, 金立續不是不懂,是不敢啊——他看看金鯉真搞怪的臉, 又看看金邵鴻面無表情的臉, 把她對蓮界賭王做出的莽撞行為理解為無知者無畏, 金鯉真沒見過金邵鴻發火的模樣, 但他金立續見過啊!
金立續不敢造次,無視了金鯉真的視線召喚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表演他的“欲拒還迎,欲語還休”:“爸……一年沒見,你還好嗎?”
金邵鴻的手被握緊了,面色冷硬的老人低頭一看,十一年未見的小孫女正趴在他的膝頭,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這麽大的人了,都唔怕孩子們看了笑話。”金邵鴻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又低又慢,帶着一種長期身居高位的威嚴,他看向怯懦站在遠處的金立續,說:“膽子還沒有你女兒大,過來吧。”
“爸!”得到首肯,金立續立即奔了過來,然後——
咚地一聲,撲在了金邵鴻的另一邊膝蓋上。
輪椅背後的卞敏冷笑着翻了個白眼,多麽熟悉的劇情,多麽熟悉的演員,好像就在五分鐘前才在眼前上演過一次。
“女兒都這麽大了,你還是這麽喜歡哭。”金邵鴻面無波瀾地說:“藍鑽集團今年的年度總結我看了,還算有些成果,看得出你學了唔少東西,聽你二哥講,你為了公司廢寝忘食,連星期六日都喺公司加班?”
“兒子不孝,唔可以在你身邊盡孝,就把滿腔的思念之情寄托在工作上,希望可以用另一種方式為爸出一份力——”金立續的眼淚說來就來,上一秒還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此刻就傾瀉而出了:“兒子沒有大哥和二哥的大智慧,也沒有弟弟的聰明伶俐,只能夠希望勤能補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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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立續哽咽道:“時間都系逼出來的……吃飯時,兒子想知你有沒有食飯,就看一份報表——天氣愣了,兒子想知你有沒有加衣,就去實地考量一次市場——天氣熱了,兒子想提醒你空調溫度唔調太低,就看一份文件——”
金鯉真敬業地飾演着一個聽不懂粵語的外來戶,心裏卻在嘆為觀止地感慨金立續的影帝級演技,暗恨自己為什麽沒有遺傳到儲蓄罐精的演技天賦。
金立續還想再說,金邵鴻打斷了他——從金邵鴻那張沙皮狗一樣皺的臉上,金鯉真實在看不出什麽表情變化,難說這打斷究竟是感動的不欲再聽,還是不耐的不欲再聽——
“得了——”金邵鴻說:“今年你做得唔錯,以後就留在蓮界吧。”
金立續如獲大赦,那眼淚花更顯真誠了。
“擦擦眼睛,去吃飯吧,別讓人看了笑話。”金邵鴻說。
加上這裏的傭人們,已經有不下十五個人看了笑話好嗎?卞敏剛翻了個白眼,就看見趴在老爺子膝蓋上的少女直勾勾地看着她:
“敏阿姨,你怎麽翻白眼呢,是眼睛進沙子了嗎?”
卞敏立馬感覺身邊的溫度降了兩度,她欲蓋彌彰地撫了撫頭發,皮笑肉不笑地說:“系眼睫毛啦,在有心人面前,真系什麽動作都瞞唔住——”
金鯉真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興沖沖地看向金邵鴻:“爺爺,敏阿姨在說什麽呢?”
金立續連忙對金邵鴻解釋:“真真在國外生活太久,對粵語有些生疏了。 ”
金鯉真睜着黑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金邵鴻,對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用官話說道:“……走吧,去吃早飯。”
金立續忽然瞪大眼。
金立稷的哈欠打了一半突然卡殼。
卞敏風情萬種的丹鳳眼猛地朝金鯉真看了過來。
“怎麽了?”金鯉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讓金邵鴻說個官話就吸引了這麽多目光,只知道終于等來了她期待的早餐時刻,喜氣洋洋地站了起來:“走呀?對了——爺爺,我來推你吧——”
卞敏回過神來,猛地握緊了推着輪椅的手,假笑着換上了官話:“還是讓我來吧,你沒有經驗,萬一出什麽事就不好了。”
金立稷把剛剛中斷的那個哈欠接着打完了。
金邵鴻一動,其他人也跟着動了起來,蓮界賭王的排場不是開玩笑的,即使是在自家屋子裏,也像是皇帝出巡一樣隆重,金鯉真本想趁走在金邵鴻身邊的機會拉近關系,沒想到隊伍剛動起來,她就被金立續拉到了身後。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餐廳走去,金邵鴻作為主角首當其沖,身後是推着輪椅,儀态萬千的四太太卞敏和他寵愛的小兒子金立稷,再後面,才是三房的金立續和金鯉真,兩排傭人穿着整潔的制服,男俊女美,腳步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
金鯉真的目光掃過腳步整齊的傭人,回到打頭的老人身上,若有所思。
“你剛剛的行動太魯莽了!”金立續目視前方,從嘴唇縫裏擠出低若蚊吟的一聲斥責。
“可是我的魯莽取得了所有人預想之外的結果——”金鯉真笑眯眯地側頭看了儲蓄罐精一眼,小聲說道:“用實力說話吧,答滴——論讨人喜歡,我可是專業的。”
金立續沒法反駁她。
因為事實的确如此,除了現身在內地的正式場合以外,從來不說官話的金邵鴻竟然為聽不懂粵語的小孫女說粵語了——這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變化,也是一個大到不能再大的預兆。
“但是你太魯莽了,如果——”金立續還是想教訓她的擅作主張。
“沒有如果。”金鯉真說,臉上笑容依然純真燦爛:“我贏了,這就是結果。”
魯莽嗎?
如果她是個魯莽的人,還能在格洛麗亞身邊活那麽長時間嗎?宇宙最強的織爾蒂納可從來不缺新奇玩具。
金鯉真從來不是魯莽的人。她敢拼,但絕不會拿自己前途去拼。無論是從剝奪傭人的名字只以代號相稱,還是從睜眼開始就像皇帝一樣接受愛妻幼子、傭人們的精心服侍來看,金邵鴻都是一個極端自我主義的人,唯我獨尊、自命不凡,或許還有些獨斷專行的人——并且生命進入最後階段的老人。
他已經不缺繼承人了,上有羽翼已成的兩個兒子,下有老來得子的愛子,中間多出一個尴尬的金立續,無論金立續是想要從能力還是從受寵程度上一争高下都無從談起,更何況,他連個能成為助力的母家和妻家都沒有,所以金立續只能裝瘋賣傻(金鯉真注:存疑,可能是真傻),不走尋常路,自立沒有威脅的廢物人設在金家求得夾縫生存。他的大方向沒有錯,只是太保守了些——看看最受金邵鴻寵愛的小兒子金立稷,除了老年得子這個原因以外,難道就沒有其他因素主導嗎?
古往今來,沒有一個皇帝會喜歡自己身強力壯随時等待取代自己的兒子,最受寵的永遠是那個會讓他憂心,讓他發火的纨绔子,為什麽?
因為沒有威脅,因為年老體衰的他能從無能的孩子身上重新獲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喜歡是一種玄學?
不,對織爾蒂納來說,每一種感情都有跡可循,都可以被/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