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
“你的皇帝心難道不比一個親王的心寬廣嗎?”
胤禛一時有些受不了寧德眼中深深的信任。她信着他,不會傷害她的孩子,她相信自己不會見到骨肉相殘的景象。胤禛一時有些慌亂,自從他決定要走上這條路起,就不曾把那些人當做是他的弟弟。同樣的,他也知道,此刻那些人也不曾把他當做哥哥,他們之間稀薄的血緣關系,早就在這熾熱的皇位争奪下,變得不堪一擊。
胤禛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何時意志力會這樣薄弱。只不過在額娘的注視下而已啊,為何便像身處地獄烈焰炙烤般難受。她那充滿信任的眼神比皇阿瑪厲聲喝斥還要厲害,一時心動就不自覺地點了頭。胤禛見寧德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般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心裏忽然說不出的難受。
他站起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如今他大權在握,是算清賬的時候了,可以做一些以往一直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了。
胤禛盯着寧德道:“今天……宜太妃……”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寧德,一來怕勾起寧德的傷心事,二來又怕現在傳出去會打草驚蛇。
他想了想道:“皇額娘,還記不記得七妹妹?”他緩緩地道,像是怕驚着寧德,“兒子,還有一事相告。”
寧德收回看向窗外游離的目光,轉而凝神盯着胤禛,“你終于知道了。”她的反應大出胤禛的意料,“素來就聽說你府裏有粘竿處,形同前朝錦衣衛。如今做了皇上,還是撤了吧,傳出去不好。”
胤禛像是重新認識了寧德,目光緊緊地盯着她,他的額娘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不聲不響,卻盡得先機。他不知還有什麽事能瞞得過她,那麽連當時德妃都能打聽出來的消息,皇阿瑪會不知道嗎?皇阿瑪如果知道,為何還要立自己為儲君呢?胤禛的脊背上生出一些冷汗,黏在衣服上分外難受。
寧德看着他,溫柔道:“你也不必太擔心了。你皇阿瑪确實是早就曉得的,只是那麽多兄弟裏頭誰沒個雞鳴狗盜之事呢?大行皇帝是見慣世面的人,他怎麽會不明白。”
胤禛回過神,定下心,仍舊說回原題。既然皇額娘是知道的,那就好辦了。如今正好拿宜妃之事殺雞給猴看,不找點兒事給老八他們做做,他們那邊也不會安生。“既然這樣,額娘為何還要忍到今日,難道就這麽讓七妹妹白死了嗎?我雖然不曾見過七妹妹,但她仍舊是一條生命啊!”
寧德淡然笑過,眼神裏有誰也看不懂的東西,“你以為那時就只有宜妃一個人嗎?我說當時孝懿仁皇後,你的皇額娘早就知道你信嗎?你能在她死後朝她潑污水嗎?你能接受你的皇額娘根本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嗎?”
她沒有理會胤禛的愕然,只是繼續說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宜妃是主謀,成嫔是幫兇,佟姐姐當時就是知情的。現在要是牽扯出來,牽連甚廣。戴佳氏現在已經做了成太妃,她的兒子七阿哥一直仰仗着你,至少是不會跟着老八他們胡鬧的。你如今要是動了宜妃,扯出舊案來,便是動了你自己的根基!佟家不會就這樣算了的,那些鐵帽子王爺、貝勒們還有宗室們,也不容大行皇帝剛剛駕崩,孝懿仁皇後的名聲就受辱。”
胤禛跌坐在凳子上,“你說皇額娘她早就知道了?”
寧德點了點頭,雲淡風輕地道:“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人死如燈滅,活着的人還是要繼續活下去的。這件事我不想再追究了,皇上也把它忘記了吧。”
胤禛捏緊了拳頭,他想起宜妃和九阿哥來,猶自不肯放棄,“那額娘就打算這樣放過宜太妃和成太妃?”對于孝懿仁皇後,他是不肯再提起了。
寧德清淡平和的目光在室內緩緩流淌,“成妃在你七弟救下老六的時候,我就已經原諒她了。她終究是一個可憐人。至于宜妃……”寧德輕輕嘆了一口氣,“死倒是一種解脫,就讓她這樣活着吧,對她來說,這樣活着未嘗不是一種磨難,或許比死還要來得可怕些。”
寧德回眸向胤禛笑道:“如今天下已是你的了,我都已經放下了,你還放不下嗎?”
永和宮裏有花開的聲音,飄在風裏,然而只有靜下心才能聽得見。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日,寧德生病了。
雍正帝親至永和宮,晝夜侍奉湯藥。寧德是在深夜走的,就像她的為人從不願驚動任何人,她默默地離開,宛如深睡,便是在一旁親自伺候的胤禛也沒有察覺,那個生他、教他的額娘就這樣平靜地去了,沒有留下一個字。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還以為今天額娘終于能睡一個安穩覺了。這幾日寧德常常咳嗽,有時咳得整夜不能安睡,他正要吩咐大家不要打攪,太醫的臉卻不知為何變得慘白……
二十三日醜刻皇太後崩,追封為孝恭仁皇後,終年六十四歲。雍正元年九月初一,葬孝恭仁皇後于景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