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碧雲籠碾玉成塵
十一月,又到了寒冬時分。承乾宮的章佳氏并沒有像人們預期的那樣熬不過這個冬天,反而在萬物枯死之際慢慢好轉。反倒是原本盛傳的皇上和太皇太後就要回宮的日子變了一次又一次。 十一月癸巳,消息傳來,皇上非但沒有在回京的路上,還去了邊境,聽說是因為極北苦寒之地的羅剎國又有些蠢蠢欲動。
溫貴妃和宜妃的肚子越來越大,誕子那是不日的事情。尤其是宜妃,雙腿浮腫得不能下床,因此脾氣也極大,整個儲秀宮風聲鶴唳,生怕自己不小心得罪了宜妃娘娘小命不保。見宜妃這樣,溫貴妃也不肯多理後宮繁瑣之事。四妃之中榮妃跟着皇貴妃佟佳氏一起出巡了,宜妃又是這樣,只剩下惠妃和寧德二人可以做主的,她們兩人也都是協理過後宮的人,于是海瀾珊依舊把一些瑣事托付給她們二人。
永和宮。
那一日,寧德正坐在主廳裏聽各宮的幾個管事嬷嬷禀事,突然看到琉璃從偏門進來,站在一邊小心回道:“承乾宮的章佳氏求見。”
寧德攏了攏耳邊的幾縷碎發,沉凝道:“帶她去偏殿等我吧。”
等寧德打發了那幾個嬷嬷再到偏殿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于是寧德吩咐琉璃就在偏廳裏備下膳食,才迤迤然地踱步過去。隔了一個月再見福凝,她低着頭站在廊下,有些楚楚可憐的樣子,及至她擡起頭來才發現經此一病,眼底竟多了些鋒利之色,絕不是弱不禁風之輩。
見寧德到了跟前,福凝快步迎到前面叩首跪安道:“給德妃娘娘請安!”
寧德忙微笑着扶起,“妹妹為何行此大禮啊,倒顯得姐姐生分了,快起來吧。”
她拉着福凝進了側殿坐到一邊,笑着說:“你也瞧見了,我這幾日忙得很,竟抽不出空去看你,不過如今看來你的氣色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福凝聽她這樣說又站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沒有姐姐那日的一番話就沒有我的今天,姐姐的大恩大德妹妹一定牢記在心。”
“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這是你的造化,一切不過是個緣字,心病還須心藥醫,若不是你自己想開了,我便是大羅神仙也幫不了你。”寧德兩三句便推辭過不再言語,她拉過福凝嘆道,“自從長安離開以後,我就想為她多結些善緣。妹妹你曉得,我原本就是個信佛之人,那件事以後便看得更淡了,承蒙皇上垂青如今還是一樣的恩寵,但是紅顏易老那也是遲早的事,原來我還有心去争一争,如今只是随緣罷了。我看得出來那天的事,你和皇上也是有緣,皇上要來永和宮的事連我都不知道,你哪裏能得了信就巴巴地趕來,這幾個月倒是委屈妹妹背了這個虛名了。”
福凝聽見寧德這樣真誠地和自己說話,作勢又重新跪在地上,喘息道:“姐姐既然和妹妹這樣掏心窩子地說了,妹妹索性也放肆了,只請姐姐再幫我一次,承乾宮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拉住寧德的衣襟道,“姐姐,可不可以讓我搬到永和宮裏來住,姐姐,我保證不會再給您惹事了。”
寧德聽着有些猝不及防,她扶起福凝疑惑道:“妹妹,你這是從何說起。我明白佟姐姐生性端莊,有些看不慣宮裏的狐媚行徑,怕又是為我抱不平了,所以對你會有些淡薄。但不過是個誤會,等姐姐回宮之後我自然會向她解釋,你這樣貿然從承乾宮裏搬出來不是引人誤會嗎?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我也不好瞞你,當年成嫔從我的宮裏搬走,大家明裏不說,但是私底下傳了多少的流言飛語啊,連太皇太後也驚動了,還特意派人來勸我和成嫔,如今你張羅着要搬……”
福凝堅定地打斷道:“姐姐,這你莫管了,也不關佟妃娘娘的事,是我自己想不開要搬的。只要姐姐應承了,貴妃娘娘那裏我親自去說。日後佟妃娘娘回來了,我也會上門請罪,便是太皇太後和太後傳我去問話,這事也絕犯不到姐姐身上,定是我軟磨硬泡,尋死覓活地要從承乾宮裏搬走,姐姐您是好心才收留我的。”
寧德攔住她道:“你說的這又是孩子話,又不是什麽天大的事,哪有尋死覓活地嚷着要移宮的。若是你真這樣堅決,不嫌棄姐姐我這裏偏僻那便搬吧,佟姐姐和太後那裏我自然會去解釋。只不過我這永和宮也不見得有多好,成嫔的例子可就在眼前,妹妹你要想清楚了,趕明再搬可就沒有這麽容易了。”
福凝聽了激動地跪倒在地,“謝姐姐成全!”
Advertisement
月末,福凝動作很快,還沒等寧德知會海瀾珊便先去了承禧殿,說是大行皇帝托夢給自己,承乾宮是端敬皇後原來的寝宮,不是自己這樣卑微的身份可以居住的,這次生了這場大病就是為此,小小告誡一番。若是自己不從承乾宮裏搬走,日後怕是還會有血光之災。她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在溫貴妃門前哭訴,直把海瀾珊哭得無奈,只好點頭答應。端敬皇後本來就是這個宮裏的禁忌,如今聽福凝這樣貿然提出來,她也不敢怠慢。這種事本來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現在還扯上了大行皇帝和端敬皇後,趁着太皇太後如今不在宮裏,海瀾珊樂得趕快了事,因此反倒是溫貴妃親自派人找來寧德,請她收下章佳氏。
按寧德的意思本來是想等佟貴妃回宮以後,言語她一聲再讓福凝搬進永和宮的,只是不知為何福凝卻是十分着急的樣子,這邊溫貴妃剛剛點頭同意,那邊福凝已經帶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等着要住進永和宮裏來了。對此,寧德竟是出人意料的寬容,微笑着點頭默許了。
琉璃跟在寧德身邊的日子久了,知道自己主子的為人,也許她在外面對誰都是和和氣氣、漫不經心的樣子,但是自己的永和宮卻守得如鐵桶一般嚴密。經過那件事情以後,她不但對自己的宮人賞罰分明,而且禦下極嚴,做得好固然是賞賜豐厚,抵得上皇上身邊的規格,若是有欺主瞞上的嫌疑,也罰得極重,所以永和宮裏的宮女、太監人雖不多,但是個個都恪守其職,不敢有絲毫懈怠。因此她對德主子此番如此輕易地就讓福凝住進來,不免心生疑窦。
這一日,趁着陪寧德從外頭散步回來的當口,琉璃瞧着左右無人,而随行的宮女、太監都遠遠地跟在後面便小心地問道:“主子,奴婢冷眼瞧着福凝小主自從病好了以後行事一直有些奇怪,竟不似往日那樣率性了,好像做什麽事都有什麽目的似的,奴婢是擔心主子您讓她住進來不怕又出第二個成嫔嗎?”
寧德輕輕地笑了笑,随意道:“你也有幾分眼力了,倒是看出來了,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她若是不變那才奇怪呢!”
她修長的指尖緩緩地在凋零的枝葉上滑過,“歲月真是催人老啊,我便是不幫她,那幫小主中也會有人挑頭露尖的。佟姐姐選了萬琉哈氏,還有個袁氏也是招搖的,四處找靠山,可惜到底是個漢軍旗的,出身還是差些。她們到底還是心裏有所顧忌,因此誰也不肯去招惹章佳氏那個丫頭。”
琉璃在一邊幫腔道:“主子到底還是您大氣,不過即便那些小主怎麽得寵,皇上心裏頭還是記挂着您的,就是您懷着九公主的時候,皇上還不是每隔幾日都來瞧你,放眼宮裏還有哪個主子有這份恩寵!”
寧德停下腳步,悠然道:“皇上嗎?”她淺淺地笑了笑,“皇上怕也不是心裏真的有我,只是習慣一個人在身邊了。”寧德調轉了身子,去看院牆一角的寒梅,淡然道,“我如今有些慶幸能讓我在皇上年輕時就遇上他,現在的皇上越發深沉,有時候和他靠得越近,就覺得自己離他越遠。早幾年還能跟上皇上的步子,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可是如今,看着他做了幾年的聖君,反倒是越來越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了。”寧德越說越輕,最後一句的時候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了,“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吧。”
寧德飛快地從那纏綿的思緒中脫離出來,淺笑着繼續道:“說皇上對女人不動心那是假的,不過皇上一向自制力極好。你沒見這幾年太皇太後對皇上管得越來越少了,原先還怕萬歲爺重走大行皇帝的老路。都說滿人癡情,不但是大行皇帝對董鄂妃,還有太宗皇帝對宸妃,便是今朝裏那個明珠家的納蘭性德聽說也是為了已經仙逝的元配而發誓不再另娶。可是皇上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從沒為女子做過一件出格的事,太皇太後便由了皇上的性子去了。這些年皇上寵幸的漢籍女子、後宮宮女也越來越多,但凡有個心思的丫環都争着要到他跟前去服侍,不過我們的這位主子卻也不糊塗,她們封來封去,争來争去,最高也不過是個常在。那個衛氏也是因為湊巧懷上了龍種,況且她還是察哈爾的阿布鼐親王家的格格,出身高貴又和太皇太後的蒙古沾着親,雖然說是一個沒入辛者庫的罪臣之女,但是好歹人家也是南蒙古的公主,可是現在只是一個貴人。至于像尹常在那樣,從康熙十三年就開始伺候皇上的,現在也不過拼着是一個稍微有些輩分的常在。”
“那主子的意思是要幫着福凝小主了?”琉璃問道。
“幫着也不至于。”寧德向前走了幾步,回頭對琉璃随意地笑笑,“我現在倒是怕她日後會有些矯枉過正了,經此一劫,那丫頭看開了還罷,若是想岔了,只怕以後還是會有些事端。原來不過是個渾渾噩噩的丫頭,不經人事,這一病倒是把她的那些心眼都病出來了。只是可惜這後宮裏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心眼,我們走着瞧吧。”
琉璃還待張口再問,突然從身後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個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跪倒在寧德面前,“德主子,德主子,不好了,宜妃娘娘那邊要生了。”
寧德厲聲道;“好好說,宜姐姐那裏要生了那是天大的喜事,怎麽就不好了?你在我這裏說說還罷了,若是讓儲秀宮的人聽見,我看你有幾個腦袋!”
太監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方才回道:“謝德主子提點。只是貴妃娘娘那裏也嚷着要生,扣下了太醫院的李之賢李太醫,不肯放人。德主子您是知道的,宜妃娘娘的胎一直是于大夫看的,懷孕後她脾氣不好,如今一直在儲秀宮裏喊着要李太醫過去,奴才們實在沒有辦法因此才來驚動德主子您的。”
聽了此言,寧德的臉色不由得一變。宜妃火辣的脾氣她早有領教,而溫貴妃既然名為貴妃,雖然比自己和宜妃進宮都晚,但是如今佟姐姐不在,她的位分卻是宮裏最高的。溫貴妃不肯放人自己絕不可能從她手裏把人要出來,更何況那個李太醫一向是婦科聖手,自己生胤兒、祚兒的時候也是他在照顧的。溫貴妃既然是第一次生孩子自然緊張些,看見宜妃要生了難保不害怕。寧德自己也是做額娘的人,明白海瀾珊的心情,可是宜妃那裏……
她蹙了蹙眉頭,問道:“那孫之鼎呢?他是太醫院的醫史,伺候過三朝,醫術高明,經驗豐富,不比李之賢差,怎麽不傳他?”
藍衣太監鞠了一個躬連聲回道:“皇上北巡的時候,佟妃娘娘說太皇太後和太後的身子都要人照料,指名把他帶去了。”
寧德的腳步突然停住,她越發覺得這件事蹊跷,怎麽趕得這麽巧,忍不住問道:“皇上身邊不是帶了劉炳鬥嗎?況且每次出巡都是帶着他的,孫之鼎年紀大了,不宜長途跋涉,太皇太後也說過讓孫供奉在京安養的事。”
那個太監有些躊躇,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不是佟妃娘娘……況且她也是為了太皇太後的身子,皇上是最重孝道的……”
寧德有些頭痛地朝那個太監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看來又是佟貴妃有心了,出行的時候連幾個月後的事都安排了,事無巨細,這等細枝末節的事情都想到了。宜妃和溫貴妃的事雖然她們藏得隐秘,可是畢竟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第一個人知道,便有第二個人知道。佟貴妃管着後宮,自然有些耳聞,因此變着法地想要分化她們。寧德雖有耳聞,不過事不關己,她一向不大去理這些閑事,因此聽過也就丢開。如今聽這個太監提起,她方才想起來,看來佟貴妃的動作終于有些成效了,只是沒想到如今卻牽扯到了自己身上。現在宜妃要生,溫貴妃也要生,這一次不是争皇上,卻是争起太醫來了,越想越覺得頭大。
她趕緊跟上那個太監的步子,皺着眉頭問道:“那惠姐姐那裏呢?回過了嗎?“太監躬着身道:“回德主子的話,奴才去回了,不過惠妃娘娘說她一向沒有什麽主見,和德主子您一起協理後宮的時候,也都是德主子您拿的主意,因此還是請德主子您看着辦。”
琉璃在一旁聽得怒火頓生,忍不住道:“什麽叫讓德主子看着辦!這麽大的幹系,難道出了事讓主子一個人擔着,她也是……”
寧德連忙喝道:“你閉嘴。”她回頭對太監和顏悅色道,“既然如此麻煩公公先去一趟永壽宮,說是我親自請她,讓她在永和宮裏等我,若是惠姐姐不方便我稍後會親自去永壽宮拜谒。”
那個太監還待再說什麽,卻被寧德一瞪,吓得收聲,立刻甩了馬蹄袖磕頭道:“嗻。”
看着太監走遠了,她方才登上步辇,沉聲道:“擺駕承禧殿。”
農歷十一月,風呼呼地吹在臉上有些生疼,原本夏坐步辇,冬坐轎那是宮裏的規矩,只是不知為何寧德到如今仍然要坐步辇。她坐在四人擡的步辇上面色微寒,雙眉緊鎖,露着比寒風還凜然的神色。
如今皇上、佟貴妃都不在宮裏,四妃之中應該是以惠妃居首,奈何惠妃只是庸庸碌碌之人,姿色普通,皇上對她也不過是可有可無之心。不過她是明珠的內侄女,家世背景顯赫,在這一點上其他三人卻都不及她。至于榮妃,寧德有時候覺得自己和她有幾分相像,但是近幾年她年老色衰,不過是仗着自小和皇上的情分,一直被皇上記挂,又有佟貴妃這棵大樹庇蔭,這些年也相安無事。如宜妃郭絡羅氏纾毓,不僅姿色出衆,而且出身又好,她阿瑪是鑲黃旗的左領,相當于半個旗主,雖然比不上惠妃那樣的廟堂權相,但是到底也比寧德和馬佳氏如意的出身強。加之皇上又寵她,她在後宮中雖說向來張揚跋扈,但是到底人緣廣,吃得開。要說四人之中能去和溫貴妃争的,也就只有她做得出來了。
寧德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剛才琉璃說得确實不錯,惠妃倒是把責任都丢給自己了,自己甩手樂得清閑,但是她也不想想這個責任是她能丢得開的嗎?且不說一般的宮人誕下皇子、公主那已經是天大的事了,更何況此次生産的又是這兩位。這兩個主子沒有一人是可以得罪得起的,無論自己把那個李之賢指給誰,另一個一定是要記恨自己的。論緊急,那自然是宜妃那邊急些,但是溫貴妃是第一次生産,要仔細些也沒有錯,更何況她是貴妃,自古尊卑不可廢,又是在深宮後院裏,現在皇上和太後都不在宮中,出了什麽事,十張嘴巴也說不清。
寧德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唉,佟姐姐你怎麽丢給我這樣一個爛攤子。
下了步辇,寧德快步進了承禧殿,兩邊宮女、太監屏氣凝神地站在殿外,一臉嚴肅。
臨到門口的時候,琉璃輕輕地拉了拉寧德的袖子,小聲道:“主子,您可想好了,定要這麽做嗎?這一步要是邁出去了,可就收不回來了。不如我們也學惠妃娘娘,不要惹這等閑事,反正您也來承禧殿勸過貴妃娘娘,意思意思便好了。”
寧德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良久才緩緩道:“我是不想讓皇上對我失望啊,她們兩個腹中的孩子不但是她們自己的,也是皇上的。我是有過孩子也沒過孩子的人,個中滋味我是最清楚不過的,沒有人會願意經歷的,我不想再看到皇上痛苦的表情了。若是能幫,我怎麽說也要盡力幫着的。”
說完,寧德便不去瞧她,擡腳往裏面走去。
芙蓉見德妃娘娘到了,立刻迎了上來,“給德妃娘娘請安。”
寧德上前一步,扶起她道:“你家主子呢?怎麽樣了?”說着便要往裏走。卻被芙蓉攔住,只見她面露難色,小心翼翼道:“德妃娘娘,我家主子心裏不痛快,如今嚷着要生,說是什麽人都不見,只好讓您白來一趟了,不如到偏廳去飲茶,看看情況再說。”
寧德心裏感激,知道芙蓉是和琉璃存了一樣的心思,不想讓自己難做。別人見自己進了承禧殿,自然以為自己是在勸解貴妃娘娘,到時候連宜妃也不能說什麽。也不一定是芙蓉,以溫貴妃的性子怕是也不願去得罪任何人的,說不定就是她猜到自己要來,所以才叫了芙蓉來做擋箭牌。
寧德點了點頭,知道溫貴妃真的不願意見她,又不肯放人,所以才大費周章地還要替她着想。自己亦不是沽名釣譽之徒,留在這裏反而沒有什麽用,于是她幹脆起身告辭,“既然如此,我也不便久留。芙蓉,好好照顧你家主子,把我的心意轉告她,皇上和太皇太後、太後可都盼着她和宜妃娘娘母子平安。”
不等芙蓉回答,寧德起身便走,徑直上了步辇,琉璃不防備她這麽快便出來了,一時有些慌亂,問道:“主子,現在我們是去宜妃娘娘那兒嗎?”
寧德目光一沉,應聲問道:“惠妃娘娘呢,她在哪裏?”
随侍的小太監躬身回答道:“回主子的話,剛才永壽宮的祿公公來回過話了,說是惠主子今日身子也不爽,不便出門,改日再請主子喝茶。”
寧德在步辇上微微冷笑道:“何必改日呢?就今個兒吧!起駕,去永壽宮。”
永壽宮。
惠妃聽到德妃駕到的消息,知道躲不過,只得硬着頭皮笑着迎了出來,“妹妹怎麽親自來了呢?我這幾日身子不爽,事事都要勞煩妹妹,真是罪過罪過。”
寧德稱辭謝過,然後才随惠妃進了永壽宮。
兩人在榻上坐定了,待喜鵲奉上茶水,寧德才微笑着緩緩開口,卻一字不提宜妃和溫貴妃之争,只是和惠妃說着閑話,“前幾日,額娘來信,說是阿瑪這幾日也是胸悶氣慌,聽說都是讓公事給累的。想來我阿瑪就擔着這麽一個位子,已經累成這樣,你阿瑪豈不是更累?”
惠妃掩嘴笑了,“哪裏哪裏,要論累,我阿瑪也累不到哪裏去,不過那日遇見叔母,說起來還是我叔父最累。一個人管着內務府,兼着禮部和吏部,天天忙到三更才睡,四更天便要起來準備上早朝,有時候連家都不回,直接在宮裏的執事房睡下了,叫人看着都心疼。”雖然嘴上說辛苦,但是眸子裏卻掩不住得意之色。
寧德點頭稱是,只是順着惠妃的口吻繼續說下去:“是啊,明大人為皇上、為朝廷兢兢業業,夙興夜寐,那都是有目共睹的事。除鳌拜、撤三藩、平定臺灣,一件件說起來都是名垂史冊的事。更何況索大人自康熙十九年解任,這朝裏朝外可都是明大人料理的,就是想想也覺得累啊。我和姐姐不過是幫着貴妃協理這樣一個後宮便已經頭疼不已了,真不知道明大人是如何運籌帷幄的。”
一番話說得惠妃喜笑顏開,連聲道:“不敢不敢,我也不太懂外頭的事,不過聽叔母說起過他們朝臣都在贊叔父是‘為善之人,輕財好施’,想來大家都給叔父幾分面子,當不起妹妹的謬贊。”
寧德卻微微一笑,別有深意,“只怕妹妹如今要借的就是這份面子。”
惠妃聞言一驚,方才覺察到自己不察,竟然入了這個小妮子的套中,只好故作不解,“妹妹說的是什麽?我怎麽就聽不懂啊?”
手上突然一軟,竟被面前的寧德拉住,見她目光真摯地望着惠妃道:“姐姐,如今這事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但是就算姐姐怪罪,妹妹還是想對姐姐說一句。姐姐您進宮比我早,論出身又是堂堂的世家,還是大阿哥的生母,在皇上和太皇太後的心中那是萬分看中的,這宮裏宮外盯着姐姐看的人也不少,姐姐真以為稱病避世就能躲得過去嗎?”
寧德握住惠妃的手,懇切地說道:“姐姐,我大膽說一句不該說的,姐姐就算不為自己也該想想大阿哥和明大人吧。朝廷上的事我們後宮之人不見得有多明白,但是姐姐難道不知道樹大招風的理兒?皇上這幾年看似不待見索相,處處倚重明大人,但就是這樣才把大阿哥和明大人都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指不定那些小人就躲在那裏生事等着看好戲呢!”
惠妃心中微驚,雖然有些氣惱德妃設套,引自己入甕,但是卻不能承認她說的沒有道理,如今被她這樣細細一剖析,竟然越想越怕。她有些遲疑,也拉住了寧德的手問道:“妹妹,那照你這樣說,我該怎麽辦呢?”
寧德見惠妃這樣說,暗暗舒了一口氣,她故作思索了一番,緩緩道:“姐姐,貴妃娘娘的額娘似乎如今還在宮外吧?不如就請你的叔母去遏府走一趟,明大人的面子大家總是要給的,更何況聽聞遏夫人一向是個老成之人,明白事理,讓她來勸自己的女兒,總比我們這些外人好。姐姐親自派人去接遏夫人進宮,既不違後宮規矩,貴妃娘娘的臉上也有面子,定會承姐姐的情,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惠妃大喜,“如此真是難為妹妹了,妹妹這份情姐姐記下了,我立刻派人去通知叔母。”
寧德起身謝道:“那我便告辭了,妹妹在永和宮恭候佳音。”說完也不待惠妃相留,起身便走。惠妃怔怔地站在後面,瞧着寧德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德妃如今說話行事竟有幾分萬歲爺的味道了。她今天來得突然,說了這樣一番話就唬得自己按照她的意思去辦了,又是下套又是交心,說得頭頭是道。惠妃皺了皺眉頭,原先怎麽沒有瞧出來德妃還是這樣一個口齒伶俐的人,大家原先打量着她不過是這個宮裏一個沒嘴的葫蘆,不過現在看來人家竟是藏拙。
惠妃在門檐下又站了一會兒,一直到看不到寧德的步辇了才轉身折進宮去,心裏仍想着寧德剛才講過的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