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屧粉衣香何處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如舞動的精靈在森林裏跳躍。
寧德被樹上唧唧喳喳的小鳥吵醒,茫然地坐起,頭好痛,身上也是一片又一片的淤青,原本就略顯樸素的衣衫,如今竟被山石、樹木勾挂得褴褛不堪,自己竟然沒有死,而是……挂到了一棵樹上!
寧德伏在參天古木上不由得喜極而泣,她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麽好的運氣,而鄭明呢?她回首四顧,皆不見人影。
好在寧德家中也是武将出身,并不是一般的養在深閨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雖然她沒有學過功夫,但是小時候上樹偷鳥蛋這類的頑皮事沒少做。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折騰,那個德妃娘娘的影子恍如隔世,她絲毫不記得自己還是皇帝的後妃這一事實,只是如孩提時,在家中的院子裏調皮一般,踩着樹杈在樹蔓上晃蕩了幾下,便尋着一處落腳點,輕輕松松地爬下樹來。
她孤身一個人站在森林裏。這次終于有些害怕了,塵世中的煩擾重新襲來,讓她記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責任。雖然逃脫了鄭明的挾制,但是天大地大還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嗎?這森林憑一己之力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出去的。
在人前強裝歡顏,什麽都不敢表露,如今一個人身處在不知是何處的森林裏,寧德不由得抛開了戴了多年的面具,蹲在森林中垂下頭,難受地哭泣起來。委屈、害怕、傷心、迷茫,原來都不敢表露的現在仿佛天大地大就只剩她一個人了,索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哭過後,寧德覺得舒暢了些。無論怎樣生活還要繼續,皇上和祚兒還等着自己回去,就算為了阿瑪和額娘也不該如此自暴自棄地躲在這裏偷哭。她理了理衣衫,攏了一下頭發,準備認準一個方向前進,也許希望很渺茫但是無論結果怎樣都要試一試,決不能就這樣認命。
才走了幾步,她就看見在絕壁不遠處的草地上依稀躺着一個人,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往那個方向走去,是鄭明,雙眼緊閉,滿身傷痕。
寧德走到他面前,默默地注視着他,心中一陣翻騰,這個人,她到底該不該救?畢竟,她和他道不同不相為謀!
鄭明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被自己擄來的女子,盤腿坐在自己面前,眼睛有些紅腫,衣衫褴褛,儀容不整的樣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鄭明仍舊覺得她和初見時一樣沉穩,自己雖然是一個武林高手,但一看到她在身邊仿佛安心了許多。再看自己,手上和腳上的傷口,她都用自己剛才給她披上的外衣洗淨後,扯開了,然後仔細地包紮好了。在他的身邊還生起了一堆篝火。原來自己已經昏迷了這麽久,如今已是半夜。再一細想,他又不由得佩服寧德的心思細致。這堆篝火不僅可以在夜晚取暖,還可以吓走一些野獸。鄭明雖然不知道寧德的身份,但是讓她一個被人服侍慣了的後宮弱女子來照顧自己,還在自己昏睡中做了那麽多事,不由得對寧德刮目相看。
看見鄭明醒來,寧德第一次真心地向他露出了笑顏,自己辛苦了那麽久總算沒有白費。
她看見鄭明微微張開有些幹裂的嘴,然後含糊不清地道:“你為什麽要救我?”
寧德看了他一眼,轉過頭,拿起手邊鄭明寶劍的劍鞘,遞到他嘴邊,“喝點兒水吧。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小溪,身邊又沒有什麽盛水的東西,因此拔了你的劍,把劍鞘當做器皿盛水,你不會怪我吧?”
她看着鄭明起身困難,心中不忍,伸出手輕輕地把他的頭擡高了些,才把劍鞘裏的水慢慢倒出來,一邊倒一邊平靜地說:“我不是傻子。我掉到樹上是不是因為你的緣故?你到最後還是救了我,這條命是我欠你的。”
鄭明喝水的動作停住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寧德滿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沒有內功,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是必死無疑的,我是武林高手,摔一摔不打緊。”
寧德望着他突然講不出話來了,這一瞬間心突然被一種叫做感動的情感塞得滿滿的,再也騰不出地方去裝什麽大清、大明,滿人、漢人的東西了。這一刻,她不再是康熙皇帝的後妃,他也不再是臺灣鄭氏延平郡王的幼弟,他們只是兩個迷途的羔羊,迷失在蒼茫的森林裏,迷失在歷史的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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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德原本滿心的戒備一點點冰釋消融。在鄉間的茶座上他們不是平等的,鄭明盯着的是那個皇帝的後妃,在臺內廟的大殿上,他們也不是平等的,她是他的俘虜、是他的人質,只有此時兩個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兩個個體,不再代表他們身後的力量和民族。
寧德突然冒出一句,“我阿瑪姓烏雅。”說完就低下了頭不再去看他一眼。古時候女子的閨名除了直系長輩和夫君是不能随便對陌生男子明言的,若已經出嫁就冠以夫姓,娘家的那個姓氏除了帶入墳墓以某門某氏來刻在墓碑上便再也不會有人提起。只是寧德身份特殊,她權衡利弊覺得還是說出娘家的身份比宮廷的身份對自己更有利。
鄭明點了點頭,道:“家父姓鄭,字明俨。”他說完看了寧德一眼見她沒有反應,猶豫着是否要如實以告。他想了想,決定采用一個折中的辦法,若是眼前這個女子真的那麽聰明,她聽了一定會明白,鄭明接下去道:“臺灣人氏。”
果然寧德臉色大變,“你是鄭成功的兒子!”
鄭明臉色越發灰暗,她果然知道!心中對寧德的身份也是越發生疑,烏雅氏,朝廷之中手握權柄的官吏他早就調查清楚了,并不曾聽說烏雅氏裏有這一號厲害的官員,那麽後宮裏呢?她是康熙的女人,皇貴妃?不對!聽說是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佟國維的女兒佟佳氏,那麽貴妃呢?似乎是前任皇後的妹妹鈕祜祿氏,也并不是什麽烏雅氏啊。至于以下的妃嫔他甚為輕視,因此也沒有打聽得那麽仔細了,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為什麽知道這麽多的事。
寧德瞧見他驚疑不定的表情,知道自己的這一番舉動怕是讓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吧,原來那些背景和身上所擔的責任并不是想丢開就能丢開的,它們就像你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樣,從你出生時就注定跟着你一輩子,如影随形。
寧德有些悲天憫人地看着他,“不必想了,我就是我,不是別人,如今在這森林裏你也只需記着自己不再是那個臺灣鄭氏的後人,你只是你,一切等我們從這裏活着出去後再說。”
鄭明不理寧德美好的幻想,他森冷地說:“你難道不明白嗎?如果等我恢複了體力你仍舊是我的階下囚,你要是不趁現在殺了我,将來你可就要後悔莫及了。”
寧德輕嘆一聲,不去理他,站起來,淡淡地道:“将來的事,等将來再說吧。你要殺我,我也沒有辦法,但我總歸是下不了手的,我只知道你是人,我也是人,都是一張嘴巴,兩只眼睛的人,滿人漢人,我分不清楚。”
她說完便轉身離開,不再去看他一眼。
鄭明呆呆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只覺得寧德的這一番話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從小到大他受到的教育就是驅除鞑虜,反清複明,滿清是走狗,只有大漢民族才有資格做這片土地的主人。他們是強盜,是掠我河山的罪人,理應被趕出去,所以滿清的鷹犬殺多少個都是死有餘辜,死不足惜,可是寧德今日的一番話卻在他冰冷的心底掀起了點點漣漪,難道自己往日堅持的一切都錯了嗎?
鄭明的身體很虛弱,還沒有來得及多思考一下寧德的話,就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是被寧德推醒,他正要忍不住出言,卻被寧德柔軟的手捂住了嘴,只聽到寧德輕輕地附在他的耳邊道:“噤聲,那邊有人過來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你的人還是我的人,若是你的人倒罷了,要是遇上官府的人我擔心你的性命。我們快走,先躲起來再說吧。”說罷她就要扶着鄭明起來。
經過一晚的休息,鄭明的體力已經有所恢複,只是從山崖上摔下來時傷了骨頭,非一時半會兒能好的,此時他空負武功,卻使不出來,見寧德如此提議,心中感動,于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硬撐着直起身子。
寧德攙扶着鄭明亦步亦趨地往樹林更深處走去。
鄭明傷得不輕,強撐着只行了半裏路,雖然有寧德扶着但是額頭上不住地滲出豆大的冷汗。
寧德心中極為不忍,一路走一路看,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山洞,便扶着鄭明向山洞走去,“先到那裏避一避吧,看清來人再做打算。”
鄭明颔首,并無異議。
于是兩人進了山洞,進得洞中才發現此洞遠比從外面看來要深邃得多,而且狹道支路又多,一時不慎就會深陷迷宮,用來藏人是最好不過的了。
寧德挑了第一道從左數起第一個岩洞進去,再遇到岔路便走從左數起的第二條岔路,以此類推,這個規律只是自己記住了,要是旁人搜進來,不得要領,也只能知難而退。
到了從左數起的第六個岔道口,寧德将鄭明扶着坐下來,柔聲道:“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情況,若是你的人我便引他們進來救你。”
寧德正要轉身離開,沒料到被鄭明一把抓住,“不要去,要是官府的人,你被帶回去也是死路一條。”
寧德輕輕地掙脫開他抓着自己的手,安慰道:“不礙的,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鄭明人在病中,爬不起來,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寧德模糊而淡薄的身影慢慢地走出去。鄭明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把她當做了親人,他無奈地承認了一直想也不敢想的想法:自己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鄭明萬分焦急地在洞中等待,每一次風吹草動都會以為是寧德歸來的腳步聲,他恨自己為何在此時失去了力量,失去了保護寧德的本領,反而要這個應該被人保護的女子來保護他?
終于他又一次看到了寧德白色的身影,雖然衣衫早就破舊,污糟糟的一片,但此時在鄭明心中,寧德的那一片純淨只怕是白璧無瑕也比不上的。
寧德走近幾步,他才發現寧德眉頭輕鎖,一臉的凝重,看着表情他已經猜到了結果,還沒等寧德開口,鄭明便先說:“是清兵,我說的沒錯吧?”
寧德點了點頭,兩只眼睛像寒星般發亮。
“怎麽辦?”寧德問他。
鄭明嘲諷般地笑了笑,“希望運氣好些,他們找不到這裏。”
他拍了拍身邊的地,仰起頭微笑着對寧德說:“可不可以陪我坐一會兒?”
寧德無奈地笑了笑,坐在他身邊,她知道玄烨不把她找到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即便是死,也要見屍。玄烨的犟脾氣,寧德是再了解不過了。當年太皇太後也勸過他不要過早地動吳三桂,吳三桂年紀已老,若是能拖過幾年也不至于後來如此狼狽,但是玄烨一旦認準了理兒,就會堅持不懈地做下去,無論面對的困難會有多大。不管是當年裁撤三藩也好,還是現在要攻打臺灣,他要做千古一帝的心思始終沒有變過。
那麽洞外面的大內高手終究有一刻會搜到這裏來的,他們能入大內當值,作為皇上的禦前侍衛,必有過人之處。
這一切都只是時間的問題。
寧德和鄭明靜靜地坐着,彼此相視無言,似乎在享受着這一刻的寧靜,但是他們都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寧德明白如今要勸他歸順大清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自己在心中暗暗做了計較。
大概有了個輪廓時,就聽見洞外已經若隐若現地傳來了腳步聲。
鄭明心中微微一顫,他們來得真快,自己的功力根本沒有恢複,即便能使出來,雙掌也難敵四手,光聽着洞外的腳步聲就能分辨出這一次來的人數不少,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他已經做好了豁出性命的準備,沒想到此時聽見寧德淡淡地道:“有一件事大家都不清楚,其實皇上也有一半的漢人血統。”
鄭明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問道:“你說什麽?”
“皇上的生母孝康章皇後佟佳氏本是漢軍旗,她的祖父是早年随明将李永芳一同降我大清,後于明總兵毛文龍進攻鎮江之役中被殺,終此以後佟氏一家才入旗籍。”
寧德站起來,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裳,繼續道:“其實血統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據我所知,你們漢人口口聲聲所說的大唐盛世,那李世民不也有鮮卑族的血統嗎?鮮卑族不也是你們口中的胡人嗎?”
鄭明心有所動,他想起自己的外婆也是東瀛女子,若是純論血統,自己也算得上半個番夷,何談光複中華之名?
寧德此時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缥缈,“并不是因為我是滿人我就誇耀吾皇聖明,只是你也應該明白唐太宗所講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當今的聖上若是不好,三藩之亂時百姓就反他了,也不會等到現在,需要你們這些所謂的仁人義士來救他們于水火之中。他們分不清什麽滿人、漢人,他們只想平平安安地和家人在一起,有飯吃有衣穿,這就足夠了。皇上治天下的時候就不存着滿漢之分,他只是想法子讓這天下能夠更加富強一點兒罷了。”
寧德轉過身,背對着鄭明,向前邁了幾步,幽幽道:“門口的人是來尋我的,我出去把他們引開,他們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這裏來的,等我離開後,你也趕快躲起來,能幫你的只有這些了。你好自為之吧。”
鄭明眼睜睜地看着寧德遠去的身影,又一次感覺到了切膚之痛,他明白這一次他徹底地失去了她,以後也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了。他們之間橫着的不僅僅是國仇家恨還有他們各自背負的不可逆轉的命運軌跡。她注定只是天空中一片飄忽不定的雲,轉瞬就消失了蹤影,天空只能仰望,而不能觸及。
鄭明聽到寧德最後的一句話是,“我是當今的德妃娘娘,四阿哥和六阿哥的生母,不必為我擔心,沒有人能傷得了我。”
聲音從洞口傳來,張揚的自信有着無可比拟的氣勢,如同居高臨下,俯視衆生。鄭明第一次聽到看似柔弱的寧德卻如此霸氣地講話,他瞬間明白,也許只有慣于在紫禁城的上空藐視蒼生的皇帝才配得上寧德。
鄭明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洞外,不遠處。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寧德淡淡地對面前出現的幾個灰衣男子說道。
“你就是那個被叛黨抓去的宮女?”為首的一名男子詫異地問道。
寧德也是一臉的迷茫,宮女?怎麽就變成宮女了呢?不一會兒,她便悟到了,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自己果然不曾看錯皇上。
“是的,我就是那名被擄去的宮女。”寧德壓抑着自己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歡喜,鎮靜地說道,“一路上,我一直在反抗,在上山的時候,挾持我的那名逆賊一不小心被我掙脫。後來我在逃命的時候失足跌落山崖,他們以為我必死無疑,因此也沒有派人來繼續尋找。我在這個樹林裏足足待了兩天兩夜,如今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何妨讓這個故事編得更加美妙些呢?
粼粼的車駕徑直駛入康熙皇帝在五臺山的行轅,一直到德妃娘娘暫居的行館面前才緩緩停下,這裏頭居住的據說是偶感風寒閉門不出的德妃烏雅氏,但是消息靈通的宮人都悄悄地在傳德妃烏雅氏并不是偶感風寒,而是和皇上微服私訪時遇到了刺客,受了驚吓,連身邊唯一的大宮女琉璃也被擄走。據說為這事皇上大發雷霆,下令要徹查。
德妃娘娘自從那日回來之後,便閉門不出,往日必去太皇太後和太後那裏的晨昏定省也略去了。大家知道德妃娘娘待人極為厚道,如今走的又是陪伴她多年的宮女琉璃,都說這琉璃被亂黨擄去,定是命不久矣,德妃娘娘躲在屋子裏偷偷傷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這天早上,突然聽到琉璃被找到的消息,不多時衆人就看見德妃娘娘神采奕奕地由多日不見的琉璃攙扶着從內室出來,陪着皇上去觐見太皇太後和太後。
原來昨天夜裏,寧德已經坐着車駕,頭戴鬥笠,遮住了大半的面龐,悄悄地邁入行轅的大門。
“主子,您可回來了!”琉璃赤着腳,從內堂跑了出來,跪在寧德面前,哭訴着,“那天見不到主子,吓死奴婢了,幸虧還是皇上英明,讓奴婢先假扮主子,如今可算是把主子給盼回來了!”
寧德鼻子一酸,幾乎也要哭出聲來,強忍住,拍着她的肩道:“琉璃,這幾日辛苦你了。”
琉璃笑着哽咽道:“主子,奴婢不辛苦,就是躺在主子的床上害怕擔心得緊,日日都睡不着,吃不下。”她說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麽,連聲解釋道,“那床讓奴婢給玷污了,主子可不能再睡了,奴婢立刻給您換去。”
她站起來,便要出門去張羅,“看奴婢這記性,主子這一路回來還沒梳洗打扮吧,這可怎麽辦才好,皇上接到消息定然馬上就要過來了,主子這樣怎麽見皇上呢?”
寧德眼裏閃着淚光,仍舊開心地笑着把她拉回來,用自己的手絹為琉璃擦幹眼淚。
“都不急,你要記着,你剛從外邊好不容易才回來,我這個做主子的怎麽能讓你這個心腹宮女一回來就給我張羅去?這些事讓旁人去吧,若是你翡翠姐姐在,又該數落你做事不經大腦了。”
“可是……”琉璃還待再說,門外卻傳來了太監的禀報聲,“皇上駕到。”
還沒等太監的聲音落下,玄烨已經一腳踏進了寧德的房間。
玄烨在門口低低地喊了一聲,“德兒,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回來了嗎?”
寧德驀然回身,“皇上!”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了,在人前她是和天子并列的德妃娘娘,是四阿哥和六阿哥的生母,是堅強智慧的帝妃,是被衆人所仰望所依靠的烏雅氏寧德,但是在他面前她只是他的女人,一個需要被人呵護,被人寵愛的女人。
寧德迎着玄烨綻開最燦爛的微笑,玄烨走過來一把把寧德擁入懷裏,将她狠狠攬緊,下巴抵住寧德光滑柔軟的後頸,“朕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朕了。”聲音沉沉,如賭咒。
琉璃和衆人識趣地退下,輕合上梨花雕木的錦門,只留下寧德和玄烨相擁着。
正所謂小別勝新婚,寧德和玄烨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激情澎湃了,要把多日的思念和痛苦宣洩出來,楠木漆金千工床上他們瘋狂地絞纏在一起,竟發出格格作響的聲音。
事畢,寧德赤身躺在玄烨懷裏,有些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好久沒有像少女時那樣放肆了。她枕在玄烨的手臂上,滿頭的青絲鋪滿了繡花軟枕。
玄烨異常滿足地抱着懷裏白皙細膩的嬌軀,伸手替她攏起散落的鬓發,笑意淡定,“可不可以和我講講那兩天的事?”
寧德的心突然停滞了一下,試探着問道:“不是回過皇上了嗎?”玄烨的下巴觸到她的臉頰,些微的胡楂輕輕紮着寧德,竟隐隐有些刺痛。
玄烨用力地捏緊了寧德柔若無骨的手,直到看到寧德輕輕蹙起了眉頭才松開手,聲音低啞,“連你也要騙我嗎?”
寧德釋然地一笑,本來就沒有什麽好騙他的,而且她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麽樣的謊話都會被他識穿,于是也不願再隐瞞。她只是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靜靜地把這兩天來的一切告訴他,“臺灣的鄭氏,文殊菩薩的佛相前,懸崖峭壁之上……”只是略過了自己在山腳下發現鄭明并且救了他,一切都只是終結于五臺山北臺的葉鬥峰,爾後就是一個人在樹林裏的游蕩。這不算騙他吧?只是略去了一些不願意提起的情節,開始和結尾都沒有錯。
玄烨聽了寧德的敘述,默默地不做聲,只是摟着寧德的手臂又緊了些,他憐惜地看着寧德白臂上的淤青,柔聲道:“朕待會兒叫太醫來看看你吧。”
寧德溫順地點了點頭,就看見玄烨起身,背對着她自己穿好衣服。寧德要起來卻被玄烨按倒在床上,“不必叫人進來了,你好好休息吧,朕還有幾道折子沒有批,現在先過去。明天一早你準備準備和朕一道去見見皇祖母吧,這幾天她經常念叨你。”
寧德望着玄烨離開,雙頰摩擦着冰絲的錦繡被子,心中起伏不定。
恍如昨日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自己從沒有被匪人綁去,依舊是那個高貴無雙,皇帝寵愛的德妃娘娘,只是鄭明不知道怎麽樣了?
一個人的時候,寧德仍舊會想起他,想起那如夢似幻的生活,遠離廟堂之高,只在江湖紅塵之中。
這幾天不僅是精神還有肉體上的雙重折磨真把她累壞了,而今終于回到自己的親人身邊,她在大床上找了一個舒适的姿勢摟着玄烨睡過的大枕頭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