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睛的錢啓鈞是學生會派去機場接我的。從機場出來後他就直接跟我說,由于和學生會聯系得較晚,一時沒法幫我找到中國女生同住。
現在能夠找到的,只有那些獨棟出租房裏零星的單獨房間,以及為數不多的和美國同學合租的比較貴的公寓。
我在看了兩棟出租房後,已然被那狹小的房間,斑點污漬的地毯和油膩雜亂的廚房驚吓得說不出話來。
立刻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多付錢去和另一個美國女生Joey合租公寓。
錢啓鈞提醒我,“Joey 是同性戀哦!”
我瞄他一眼,“這有什麽關系嗎?我是和她同住,又不是同居。”
他立刻閉嘴。
憑良心說,錢啓鈞真是個性格開朗心地善良的好人。
只是因為個子不高,又其貌不揚,再加上留學人群中單身的女生比率小,他本身為人的老實誠懇,終是敵不過那些顏值身高更勝一籌的男生們。
到M大僅僅一年,他已然成了小有名氣的困難戶。
好在他的性子随遇而安,而且說到底也不過二十幾歲,自己也并不十分着急。
反而做好了随時被拒絕的準備,對女生們客客氣氣,言行中絕無輕佻之意。
幫我去新公寓安置行李的時候,錢啓鈞實實在在地被我像變戲法一樣的從箱子裏拎出來的小說書,CD,照相簿,各種名牌衣物和那一大盒子的首飾給震到了。
他坐在地毯上,蹚目結舌地看着我把衣服一件件挂到壁櫥裏,“你你你,你這是來讀書還是來度假的呀?”
不幾天,同學圈裏就傳開了,那個新來的小姑娘,居然連家居的衣服都是成套的,連喝個紅茶都是加奶的。
在幾撥來拜訪的女同學中,還有人看見了我在衛生間晾着的各種帶着蕾絲花邊的內衣內褲,驚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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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得化多少錢在這些不實用的東西上啊?別人又看不見! 我老公是一定會罵我浪費的!”
我只能但笑不語,那是你老公,又不是我老公!心裏,卻模糊地回憶起在申市的日子來。
從沒有一個時候,我能像這樣深刻地感受到中國各地區間的差距。
回想起來,從大學一畢業,除了剛開始備考GRE的那段時間,我實在是過着一種與現實生活嚴重脫節的日子。
只不過個把月,我這個資産階級小姐,從紙醉金迷的申市,回到了倒退二十年的中國來了。
而麥琦,在那燈紅酒綠的生活中,是否還會時不時想起我來呢?
無論如何,此時此刻,我們真正是存在于兩個世界中的人了。
就這樣,我在參加了幾次中國同學的聚會,又如同每一個新來的留學生那樣被接去教會活動後,見識了一大幫學術上卓越超群的博士生們。
于是暗地裏把那幫造謠說什麽留學女生選擇餘地大的人罵了個狗血噴頭。
是啊,絕對人數上是多了,相對質量上卻是一落千丈,于我而言,選擇範圍根本不止是縮小,是縮減成了近乎為零了!
當然,從知識分子家庭出來的我,從小就被耳熏目染,打心底裏欽佩在學術上兢兢業業的人。
可在申市西郊的辦公樓混了兩三年,再加上麥琦這個實實在在擺在那裏的标準,
要說服自己把這種佩服進化到仰慕以至于親密感,在心理上簡直堪比跨越太平洋。
不過幾天功夫,我便下定決心堅決不在學校裏找男朋友,任何超越友誼的關系免談,寧可畢業工作了再說。
也正因此,錢啓鈞這樣的男生反而讓我覺得安心,一來二去,竟成了有話直說的好哥們。
我的室友Joey,是個猶太女孩,本科第二年。
要不是錢啓鈞事先提醒過我,以及她時不時地帶其他女孩回來過夜,Joey看上去和一般的女孩子并沒什麽兩樣。
她的母親是個律師,家教甚嚴,雷打不動一周兩次電話來查勤。
雖說沒有學費和住宿費上的擔憂,旅行衣服首飾之類的額外開銷,父母規定她要靠自己打工的餘錢開銷。
所以她經常在下課後就去學校的餐館或者購物中心打工,直到深更半夜才回來。
有時她來不及做飯,我就讓她蹭我的飯吃,對此她很感激。
難得空閑時我們也會坐在客廳聊天看電視,倒是相處融洽。
我在安頓下來後,就去拜訪過Mark教授。
總以為他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按中國的規矩是應該要好好謝謝人家的。
我來之前,曾在國內買了一套精裝的熊貓的紀念幣,專門在第一次見面時送給他。
他很吃驚,雖然收了下來,卻一再叮囑我下次千萬不要送這麽貴重的東西。
後來我才慢慢領會,他的想法是,那些電話只不過讓他有個機會直接認識我,意識到我的口語完全可以勝任助教的職位。
換言之,是我自己必須先在分數資歷等客觀條件上合格了,他才能給我這個機會。
既然不能算他給了我過分的待遇,所以也不能收這麽重的禮。
這是我第一次領教美國人和我們完全不同的思維邏輯。
一切都安頓好了以後,我給麥琦打了個電話。
周末的早上,心裏盤算着他那裏應該是晚上,也不知在不在。
下意識的,倒是希望他不在,可以免去許多尴尬。
又希望他在,周末的晚上在家至少意味着他還沒有新人。
就在這種是與不是的矛盾中,電話被接起來。
他輕輕的一聲“喂”,我倒是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了。
他不耐煩地又“喂”了一聲,我才醒悟過來小聲說,“是我。”
這下輪到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冒出一句 “都一個多月了,你怎麽現在才打電話回來?”
沒等我回答,又接着問,“怎麽樣?美國好嗎?”
他聽上去輕松自在,卻把我多日來的眼淚給勾出來了。
我抽抽鼻子,“不好,一點也不好。這鬼地方像倒退了二十年的人民公社,學校裏的人都像鄉下人一樣,這一點也不好玩。”
他反而在那頭冷哼一聲,接着又撲哧笑了出來,“現在知道不好啦?叫你不要去,是你自己作天作地一定要去的哦!”
我沒好氣地說,“你根本就是幸災樂禍,我這麽倒黴,你還笑得出來!”
“好了好了,”他收了笑,問道,“那...你要不要考慮回來呢?”
我咬着嘴唇,猶豫着說,“才剛來,這麽快就打退堂鼓,我也不太甘心。總要試試看,等真正熟悉了這邊的生活再做決定。”
“也對,去也去了,靜下心來先好好念書,實在不行再考慮回來也可以。
不過,我這人耐心有限,對你已經是過了極限了,我不想等得太久,知道嗎?” 他的口氣一點兒也不像是開玩笑。
國際長途比在中國時便宜了很多,可好歹也要幾十美分一分鐘。聊了不到十分鐘的電話,心裏盤算着那個費用,還是趕緊挂了。
原先一直擔心我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親密了,如今說起話來,他倒是應對一如往常,毫無隔閡之意。
他的意思,短時間之內,如果我願意回頭,也還是有退路的。問題是,我要回頭嗎?願意回頭嗎?
☆、Chapter 10_2
俗話說,傻人有傻福。我在來美國的飛機上,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全獎拿得多麽幸運。
申請學校的時候,我已經把綜合排名前五十的學校統統剔除出去了。
一來覺得排名低的學校獎學金競争不會那麽激烈,二來以後修課也不至于太累。
因為已經在工作了,消息就不如在讀的學生們那麽靈通。
千算萬算,卻不知道研究生院的排名是按專業而不是綜合實力的。
M大的綜合排名是在五十名以後,可是它的工程學院,尤其是EE,是在全美名列前茅的。
光按我個人的條件,雖然是大大超過了獎學金的标準,但因為申請的是碩士學位,照常理幾乎不可能拿到全獎。
可是因為我對Mark教授的胡攪蠻纏打動了他,再加上他正好手頭有那麽個機會,一下子就把我給想起來了。
飛機上鄰座的幾個學生,在聽說了我拿到M大EE的全獎,又是申請的碩士,嘴張的老大的不敢相信,反複追問我怎麽搞定的。
幾個回合的問答之後,我終于有點領悟過來,坐在位子上就在心底把如來佛觀世音等各位菩薩再默默跪拜一遍。
實踐證明,這種陰差陽錯得來的福利實在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消受的。
我在一進學校選課的時候,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系裏給我分派的指導教授推薦,讓第一學期就選三門課,還全都是主課。
只那麽一猶豫的功夫,我不過嘀咕了一句,“第一學期是必須都要選主課的麽?”
印度教授就聳了聳肩,用一種不容辯駁的口氣說,“Kid, nothing is required in this country。”
言下之意,在自由的美國,你可以選擇什麽也不幹,自然,你也可以什麽課都不選,立馬提着行李走人。
我一吐舌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注冊了他推薦的那三門課。
後來才知道,這位印度大牛根本沒意識到我申請的是碩士學位,他是拿對手底下那幫博士生的标準來要求我了。
那些學生,很多本身就是從清華交大畢業的不說,還是在國內讀了研究生才過來的。
對他們來說,已經用中文修過一遍的課程,內容上已有了個大概,就算英語的理解不那麽精準,也是駕輕就熟。
而我已經工作了三年,在學術上嚴重脫節,而且一上來就是三架馬車齊頭并進,又是完全在一個嶄新的語言環境,立時就見了顏色。
排山倒海的閱讀和作業,再加上每幾周就有一個編程的随課項目,沒幾個禮拜,就明顯有些自顧不暇了。
我剛到的時候,曾經請錢啓鈞帶我去開了個銀行的賬戶,把帶來的六千美金存進去。
他看着我從牛仔褲的內袋裏挖呀挖的拽出一疊一百美元來,臉都綠了,結巴着說,
“你可真是個富豪呀。趕緊存進銀行去吧,要是被人知道這麽大筆現金在家裏,實在不安全。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
我正在那兒抓着頭發驚異于他的反應,多嗎?
說是全獎,免了學費後,每個月到手的只不過一千多美金,和我在申市工作時實際到手的差不多。
可現在我是在以一比八的彙率在花錢,這六千塊錢完全是帶過來補貼日常用度的。
至少,看到合适的舊車就可以直接買下來學車了,而不用再像其他留學生那樣從頭存錢。
憑心而論,我從大學畢業後,從未問父母要過一分錢,這所有帶來的錢,實打實都是自己賺來的。
我把這意思大概說了說,還是很得意于自己的自力更生。
而錢啓鈞看上去就更不滿意了,“小姐,你在國內時過的都是什麽紙醉金迷的生活啊?你難道就沒想過什麽是生活的真正意義嗎?”
我沉默了。生活的真正意義?天知道,這兩個月,我有多少次做夢時回到麥琦的那間房子裏。
床,沙發,書桌,衣櫥,每件物品都是那樣清晰,他有時在朝我笑,有時只看到一個背影,有時在跟我說話而我怎麽努力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生活的真正意義?老天,那才是我的生活,而不是眼前的這個小屋,這些讨厭的怎麽念也念不會的課本!
不,錢啓鈞,你不懂! 單純如你,怎懂得生活的層層無奈,世間的永不相見,更無法理解我曾面對過怎樣的艱難抉擇。
我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的天空,沉默了許久才說,“錢啓鈞,你确信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生活嗎?
等你找到一個你真心喜歡的女孩,好好愛一場,然後再來和我讨論生活的意義,我們可能會有更多共同的語言。”
錢啓鈞的嘴張的老大,看着我的眼神無奈而又迷惑。
說到底,錢啓鈞的本性還是個簡單率直的人。
只不過從國內研究生直接畢業來美國的他,和其他衆多的留學生一樣,并沒來得及享受到中國改革開放後所帶來的巨大福利。
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自國內的二線城市,或者更偏遠的地帶,落地時一般身邊只有幾百塊錢,一付租房的押金就連下月吃飯也要等學校發的第一張支票。
據說從開頭讀G讀托的學費,美國學校申請費,到出國時付的培養費,飛機票,都是爸媽動用了多年的儲蓄,甚至于跟親戚朋友借來的。
像我這樣畢業不久就進了外企,出國時不但能夠自付一切費用,還能帶上一大筆錢防身,對他來說根本是超乎想象。
他和幾個中國學生合住在一個房子裏,去買菜的時候,總會一如既往熱心地順路來接我一起去。
不過和錢啓鈞一起買菜可不是什麽享受購物的過程。他總會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批評我的資産階級小姐作風。
比如有一次我剛把一盒蘑菇放進購物車裏,他就立刻從幾個貨架以外一步沖到我面前,“這個今天不打折!”
我吓了一跳,這是做什麽?等弄明白他的意思後,我啞然失笑,“不打折就不吃啦?”
他的神情堅持而又認真,“這星期不打折,下星期也許會,你可以等打折了再買嘛。這星期就買打折的蔬菜不行嗎?又不是一定要馬上吃到蘑菇。”
我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很兇的朝他吼,“我就是要這個星期做菜用的,不行嗎?這是我自己的錢,為什麽不能用?”
諸如此類的戲碼,幾乎每星期都在上演。
不久以後,可憐的錢啓鈞終于放棄對我的改造,覺得我這個人不可救藥,再也不發表意見了。
我總算落了個耳根清淨。
☆、Chapter 10_3
行李家具都安置得差不多了,我找到學校附近的郵局,把王林托帶的衣物寄了出去。
然後發了個email清單,請他收到後把購物的一百多美金寫張支票寄給我即可。
幾周後,尋思着東西應該是到了,卻遲遲沒能收到支票。尋思是不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就在周末抽空給王林打了個電話。
他的确收到了包裹,東西也還算滿意。等我問到他何時能寄支票的時候,他支吾了幾句後卻問道,
“是我當時說叫你代買的嗎?不是你自己要送給我的嗎?”
我心下詫異,一頭霧水地說,“這怎麽可能?我跟你又沒什麽關系,為什麽要給你買衣服?不是說了托帶的嗎?”
沒想到他來勁了,“嗨,不是聽說以前你對周圍朋友一貫大方嗎?大學裏你就能買得起派克筆送給前任男友,
你送給國內男朋友的領帶都是叫人從美國帶回去的名牌貨,後來你叫我帶給林天悅的CD也都是很貴的正版哦!
怎麽到了我這裏就變得這麽小氣啦?”
我頓時懵住了,腦子裏飛快地轉着念頭。
他對這些細節知道得這麽詳盡,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是怎麽知道的?為什麽他會提起這些?他拿過往來說事到底是諷刺還是逼迫我?
不管怎樣,目前聽上去這個人是打算徹底賴賬了,我沒好氣地說,“王林,我總共和你見過一次面,沒有興趣以朋友的身份送你什麽東西。
要是你成心不想付錢,說一聲,沒關系,不過話要說清楚。只不過一百多美金的事,這麽坑蒙拐騙的,合适嗎?
如果你一定堅持覺得是我自願給你買的,我只能說你誤解了。我不自願,麻煩你把東西寄回給我,我們就誰也不欠誰的,好吧?”
我本來覺得言盡于此,收回東西以後就全無瓜葛,只不過他接下來的話更叫人驚心動魄,
“喂,我幫你去H大跑了好幾次,最後你還是決定去了M大不肯來Florida,那麽我跑了腿又得到什麽好處了?你買兩件衣服感謝我一下難道不應該嗎?”
我有點漸漸醒悟過來,這次是遇到了一個十足的無賴,“是你自己主動要幫忙,并不是我求你的,現在這麽說,你覺得合适嗎?
我真不明白,林天悅怎麽交了你這樣的朋友! 她要是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人,會怎麽想? ”
“哈哈,你現在就可以告訴林天悅去,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你以為她會站在你這邊嗎?
塗小米,醒醒吧,這裏已經不是你的申市了,我有工作有綠卡,在美國已站穩了腳跟,我如今對林天悅的用處,可遠遠超過你。
你難道不明白?離開了申市那些人際關系網,你對林天悅來說,已經一錢不值。你若不信的話,可以立刻給她打個電話,看看她會幫誰說話!”
這番話簡直無恥至極,我覺得握着聽筒的手微微發抖,正想挂了,王林那得意洋洋的聲音卻繼續從電話裏傳來。他一時說得興起,根本剎不住車,
“算了吧,塗小米,你在國內時傍着的那個男人,從他身上刮了不少油水吧,還在乎這點小錢?
怪不得別人說你一直踩着男人的肩膀往上爬,周圍所有的男人都被你充分利用了。你當我也一樣傻,專門給人提供免費服務的?”
我又驚又怒,真想把電話當場摔了,僅存的一點理智卻提醒自己要冷靜,不能不問清楚,“別人?哪個別人跟你說的這些話?林天悅嗎?”
他在那頭冷笑起來,“難道就只有林天悅一個人知道你這些爛事嗎?你最好去你們原來申大的同學圈裏打聽打聽,有多少人是這麽說你的?
你居然還在拿到獎學金的當天晚上給林天悅打電話,小姐,你是不是在申市日子太好過,連看人臉色都不會了?還一廂情願地以為人家有空聽你這種消息麽?”
我徹底無語,半晌作不得聲,最後說了句,“衣服你留着吧,一百多美金認識一個人,這個代價并不高,你說的對,這點錢我還真不放在眼裏。
只一樣,拜托你以後不要再和別人讨論我,我們本來不熟,将來更不需要知道對方,請你自重!”
我像甩燙手的烘山芋一樣把手裏的電話扔到地上,只覺得惡心之至無以言表。
出國沒兩個月,我就意識到在這個留學生的圈子裏,充斥着各種層次各種素質的人。
學業上的出類拔萃,并不等同于品格上的高尚純粹,和做人的光明磊落。
Cindy以前一直說,窮鄉僻壤出刁民,這話出了國我才深有體會。
國內外企寫字樓的環境,其實遠不如江湖傳說中的那麽複雜。雖也免不了勾心鬥角,說到底大家還是要顧着面子,在臺面上功夫做足的。
更何況,在麥琦,袁佳月,以及朋友同事這一衆人等的呵護中,我根本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早忘了人心險惡這回事了。
過來後,我審時度勢,一早打定主意對大部分人敬而遠之,一切等畢業工作後再說,卻萬萬沒有想到,又再次栽倒在歷史遺留問題裏。
細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精明如林天悅,王林的品行決不會不察。
要說林天悅為了這樣一個所謂的朋友,這點托帶衣物不付錢的破事,而舍棄多年好友站到他那頭去,我無論如何沒法相信。
引起我注意的是後半段對話,王林轉訴的傳言雖然難聽至極,卻絕不是空穴來風。
他到底認不認識申大其他出了國的人另說,林天悅平日裏跟他談起我也并不奇怪。
問題是,能夠同時知道這麽多細枝末節的人,除了我從高中大學再一起考托考G出國的林天悅,還能有別人嗎?
顧超昕對我大學畢業以後的事可能有耳聞,卻不清楚細節。再者,此人一向以自我為中心,是斷然不會有興趣在背後編排別人的。
更何況,王林最後幾句話裏提到的那個電話,當日我在出差的廣州酒店裏直撥國際長途給林天悅,全因一時興奮,
又想着以往一直并肩戰鬥了好幾年,在情在理得讓她頭一個知道,哪裏曉得落到他人嘴裏竟是如此不堪?
問題是,這本來是小事,我未曾與任何人說起過,今日他不提我都完全忘了,當時又是在酒店房間,除了我自己和林天悅,還有誰能知道?
為什麽王林會知道這麽多?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但是要我就這麽相信林天悅在背後如此評論我,實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加上還提到關于我的謠言,又是這麽私密的事,外面已經不知道傳成什麽樣了,得找個人問問。
然而,幾乎是同時,我突然悲哀地意識到,現時今日,在美國,除了林天悅和顧超昕,我其實并沒有什麽其他的舊友。
我在心裏迅速衡量了一下,如果林天悅真的牽涉其中,她未必肯當面承認。現在唯一能問的,就只有顧超昕了。
我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用和那個人聯系了。
未曾想,到了頭來,為了這麽尴尬的理由,還是要回過頭去問他。
我拿着臨出國前袁佳月塞給我的那張十中同學的電話號碼紙,猶豫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晚上,在萬般掙紮和不情不願中,我撥通了顧超昕的電話。
☆、Chapter 10_4
顧超昕接到我電話的時候,倒是出乎意料的熱情。
原來,兩個月前我還沒從國內出發的時候,就有十中的校友通知他我要來美國以及袁佳月要了他電話號碼的消息。
所以現在他就在電話那端略帶興奮地喊着,“塗小米!你來了好幾個月了吧?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理我了!”
我只好讪讪地笑,“怎麽會?剛來比較忙,這不是現在聯絡你也不算晚嘛。”
我們雜七雜八地聊了一會兒,終于不可避免地扯到林天悅身上去。
我告訴他我到了美國後,給林天悅打過幾次電話,她聽上去不像以前那麽熱情,也不知這一年沒見她到底怎麽了。
這是實話,她每次都是說不了幾句就說忙,或者要出去之類的,我根本沒機會抓住她詳談。
我本來沒怎麽上心,學業緊張,大家都忙嘛。可昨夜王林的一番話卻着實勾起了我的疑心。
顧超昕聽後沉默了好幾秒鐘,然後說,“你......”
與此同時,我也在問,“你......”
我們不約而同地笑起來,然後他說,“Lady first,我讓你先說吧!”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直接問了啊。在申大出來的這群人的圈子裏,有沒有關于我的什麽流言?”
他遲疑了一下,“為什麽這麽問?你那邊出了什麽事嗎?”
既然打了這個電話,我也不怕攤開來說,于是就細細地把王林托帶衣服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
我告訴他,“王林是林天悅的朋友,可是這個人居然會知道你走的時候我送給你的是派克筆。”
我沒有告訴顧超昕的是,王林不僅知道我送給他的派克筆,也知道我送給麥琦的領帶。
能同時知道這些事的人只有林天悅本人,人生沒有那麽多的偶然。
我必須面對這個事實,出于我無法解釋的原因,林天悅向王林透露了許多我生活的細節。
這就像一個人在自己的房子裏,本該覺得安全和隐蔽,卻突然得知有人一直在偷窺。
而且,還是被允許進入你的領地的好朋友,未征得你的同意,私自邀那外人進來的。
這種被侵犯了隐私的感覺,是一種不折不扣的侮辱。
我很誠懇地對顧超昕說,“我知道你也許不想得罪人,不過實在希望你告訴我實話。”
他說,“我倒不是在乎得不得罪人。既然你問了,我也有件事很是好奇。
我聽說你拿到的是M大的全獎,還是EE碩士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拿到的?”
我輕笑了起來,“這有什麽不能說的?并沒有什麽秘密呀。” 就簡單地講了跟Mark教授聯系的過程。
他聽後感嘆着說,“真是人各有命的,旁人妒忌也妒忌不來。”
我卻怎麽都覺得他話裏有話,就暫不出聲等他繼續。
他說,“你可能不知道,除了王林轉述的那些話,林天悅跟好幾個人議論過像EE這麽熱門的專業,你申請碩士怎麽可能拿到全獎。
她還說你就是小姐脾氣一時跟風圖個新鮮,日子一久意識到留學沒希望就會在申市結婚然後安心相夫教子了。
依我看,她根本就沒料到你能到美國來,你成行了她反而不高興!”
這番話太讓我驚訝了,我忍不住叫起來,“這不可能,我不相信!是她一直鼓勵我再申請一遍的!”
顧超昕的聲音,沉靜中帶着些許冷意,“你在外面工作了這幾年,人情世故還要我教你嗎?不知道有些人是說一套做一套的?
鼓勵鼓勵又不要下本錢花力氣的,雙手交叉看好戲說風涼話,誰不會呀?
你自己用點腦子想一想,林天悅有沒有對你提供過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哪怕像王林那樣至少幫你去學校跑幾趟找找教授?”
我腦中一片混亂。顧超昕是我在大學校園裏認識而後又深深傷害過我的那個人,幾年過去了,我對他的經歷一無所知。而我,應該選擇相信他嗎?
可是再仔細琢磨,顧超昕事先并不知道我今天會打電話給他,所以沒有理由編好了這麽一大套說辭來騙我。
再者,這于他有又什麽好處了?然而,林天悅又是為了什麽要在背後這麽诋毀我?
我有些自言自語又像在問顧超昕,“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林天悅要這麽做?
遠的不說,我在過去這一年裏,叫人幫她帶了多少東西?她還有什麽不高興的?要是不願意我來她為什麽還要給我出主意?”
我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慌和沮喪。才到美國不過兩個月,便發現所謂的昔日好友在背後傳播了這麽一堆毫無根據的說辭。
我到底是做人有多差勁,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顧超昕冷哼了一聲,“我以為你跟了那個做生意的男朋友會學得精乖點,怎麽還是這麽幼稚?
根本不是你的問題,問題出在林天悅身上。不管你怎麽做,遲早會有這一天的。
你自己從頭想想好不好,你每次考G考托都要比人家高那麽一點點,人家去了翻譯部,你就來個外企。
人家前一年全獎來H大材料系,好容易壓過你一頭風光了一把,你今年就來個M大EE全獎,把鋒頭再搶回去,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這都是湊巧而已呀,人生不是一場競賽,我更不是存心要搶她什麽風頭。
你今天不提,我都從未意識到,可這又能說明什麽問題呢?我并沒有傷害她,也沒有搶她什麽份額,我們根本就是兩個專業的,連邊都沾不上好不好?”
“是不能說明什麽實質性問題。可是你這一路進外企,遇到你們麥琦,和後來拿到全獎的經歷,的确有些不尋常。
你跟我自然可以解釋得很清楚,但別人并不知道個中隐情,懷疑你借男人上位是一般人正常的猜測。
更何況,外面的那些人現在先聽到林天悅的版本,都知道你和她關系好,你說人家是選擇信還是不信?”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又無可辯駁,我徹底無語了。
我真心誠意地謝過顧超昕,約定了保持聯絡,挂上電話坐在那裏直愣愣地發呆。
顧超昕警告過我,麥琦警告過我,Peter師兄警告過我。而我總覺得,我們從高中到大學同學一場,又一起考G考托,林天悅總不會害我的。
如今,王林和顧超昕兩個不同渠道的消息來源,都在告訴我同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 :
我曾自以為關系還不錯的好朋友,就這樣把我賣了,賣得徹底,而且莫名其妙。
在這個世界上,我到底還能相信誰?我是打算繼續裝鴕鳥嗎?
☆、Chapter 10_5
一個人獨自猶豫掙紮了好幾天,要去找林天悅問清楚嗎?
心知去問了也許不過是落實了被背叛的事實,代價卻是從此撕破臉老死不相往來,有必要嗎?
有心就這麽算了,可實在不甘心,做錯事的又不是我,憑什麽要我就這樣生生地咽下這口氣去?
這是什麽道理,難道被偷的那個還要主動逃跑不成?
最後橫下一條心,死也要死個明白。不是真的最好,若是真的,就如師兄說過的,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林天悅接到我的電話一點也不驚訝,我才起了個頭,她就打斷說,“小米,王林已經跟我抱怨過了。
你怎麽能跟王林說什麽一百多美金認識一個人這樣的話?他現在很生氣。”
我一愣,看來是王林那家夥惡人先告狀了,他生氣,我就不生氣了? “好,天悅,我就直說,你這位朋友絕對不上路!
當初是他自己先提出幫忙去學校查詢,我在email裏跟你确認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