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流雲畫室的張老師胖乎乎的, 配着樂呵呵的笑,顯得很有喜感, 他帶着陳遇三人走到一個女生的座位背後,指着她的畫說道:“這位同學目前是我們畫室畫的最好的。”語氣中帶着強烈的自豪。
那女生是坐着的,手長腿長, 一看就很高挑,她就是于祁的那個青梅。
這是去年的聯考後,陳遇第二次見到她。
衣着打扮跟那次差不多, 只是身前挂着一塊灰色圍裙, 高跟的黑色長筒皮靴上沾了點顏料。
面對老師的當面表揚,女生即沒笑,也沒有神色尴尬,手中的水粉筆有節奏的在畫上掃動, 調色,一層一層的鋪着色調。
完全沒有被影響。
顯然是經常被誇,習以為常。
對于學生對自己的冷漠, 張老師不但沒有一絲不悅, 相反卻哈哈大笑。
他指着學生,轉頭向原木的幾人笑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
“她畫進去了!”
陳遇眼裏是藏不住的驚訝,趙老師很嚴厲,多數時候都非常冷峻,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一個老師這麽直接, 且豪不掩飾的誇贊學生。
江随在她耳邊笑:“知道老趙的難搞了吧。”
陳遇沉默不語。
“讓你平時在他面前裝乖。”江随說,“有用嗎?沒有, 還不是一樣冷着個臉。”
陳遇踢他鞋:“閉嘴。”
“兇我。”江随低着頭咕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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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祁看過去,視線落在女孩身上,她應該是喜歡成熟的,穩重的,甚至跟她一樣內斂冷靜的人。
怎麽會看上一個張揚,乖戾的幼稚鬼。
江随見于祁在看他的小陳同學,面上的委屈跟撒嬌頓時消失不見,他宣示主權一般,把人往自己身邊拉拉。
于祁:“……”
趙成峰看的眼睛疼,這三孩子在畫室怎麽随心所欲就算了,來了別的畫室,還不知道收斂。
尤其是江随這個臭小子,一直黏在人姑娘身邊。
自己脖子上就差綁個圈了。
趙成峰也不想找他們中的誰談話,該找的,去年就找了,之後就是這麽個樣子。
眼下集訓就要結束了,他只希望平穩收尾,不要出幺蛾子。
氣氛不知不覺微妙了起來,趙成峰咳嗽兩聲:“畫的是不錯。”
張老師滿臉的欣慰跟誇贊:“她念完高二上高三的那個暑假才開始接觸的美術這塊,學畫時間很短,之前我一直壓着不讓她畫人像,只讓她畫景物,就是要讓她把基礎打牢。”
“她迸發的很快,能有現在的成績,天賦非常高。”
趙成峰指着陳遇那孩子,不快不慢來一句:“老張,我這學生,高三學的。”
“……”
兩個老師幹了起來。
陳遇看着于祁青梅的畫,細節刻畫是很大的閃光點,她小聲跟江随說話:“水粉比我畫的好。”
江随不認同:“不能這麽說,各有特色。”
他懶洋洋地捋幾下一頭短發:“聯考那會兒,她排在你後面。”
陳遇抿嘴:“只低了1.5,很接近。”
江随瞥她一眼:“那還是在你素描發揮失常的情況下。”
陳遇并沒有就此放松,聯考那次,她的素描是出現了意外,可是她的水粉發揮超常了。
比于祁都高。
水粉這東西,陳遇總是忽高忽低,穩不下來。
正因為如此,她才敏感。
陳遇發現了什麽,嘴角一撇,音量壓低道:“罐子的反光,你也喜歡那麽畫。”
江随一愣,順着她視線停留的方向望去,挑挑眉:“我怎麽不知道?”
轉而彎腰靠近她一些:“你對我的畫很有研究啊。”
陳遇淡淡道:“她跟你的技巧有點相似,很少見,算是知音了,聊會?”
江随嗤笑:“聊個幾把。”
陳遇面無表情:“要聊那麽深入?”
“……”
江随的面部一陣抽動,耳根悄悄發紅,害羞了。
以後不亂說了,媽的。
張老師想請原木三寶給他的學生們改改畫水粉,随便改。
江随是不會幹這活的,改個屁畫,那是他家小陳同學的特殊待遇,獨一份。
陳遇感冒難受,也不想接活,但架不住張老師的熱情跟期望,她就在畫室走了走,看了看,最後挑了一個圓眼鏡男生的畫改。
畫的很差,差的很典型。
陳遇改畫的時候,江随全程死人臉。
眼鏡男戰戰兢兢,結結巴巴道:“同學,要,要不你給別人改去吧。”
陳遇在看他的顏料盒:“沒事。”
眼鏡男要哭了,我有事啊美女,你家的大狗,啊呸,大帥哥,散發的冷氣快把我凍僵了都。
江随冷眼掃掃一掃:“抖什麽?”
眼鏡男臉一白:“冷。”
江随“啧”了聲:“我們畫室的小仙女在給你改畫呢,看看好了。”
眼鏡男忙不疊道:“是是是。”
陳遇挖顏料的動作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拿着水粉筆遲遲沒動,耳垂泛了一層粉色。
直到江随輕拽了一下她的外套帽子,她才回神,繼續調色。
于祁往那邊看了眼。
張老師喊了聲:“小于,別站着了,你給改改畫。”
“好。”于祁爽快答應。
于祁是從這個畫室出去的,待了一兩個月,時間上不短了,加上他又是一個溫和謙遜的人,對誰都笑容滿面的,他一問誰想他改畫,幾乎是一呼百應。
人緣很好。
于祁正要去給一哥們改畫,被一只手扯住了背後的衣服。
“坐吧。”黃玫用腳勾一張凳子過來,“肥水不流外人田,給我改。”
大家開始起哄。
于祁朝一處看去,女孩在專心改畫,沒有半分要瞧兩眼的跡象,他并着食指跟中指按上眉心,使勁揉了揉,對黃玫道:“你不用。”
“我說用就用。”
黃玫拍拍凳子:“坐下坐下,很久都沒跟你說話了,我倆說說。”
于祁嘆息:“不是天天說?”
“放你媽的狗屁。”黃玫頂着張美豔的面容罵髒話,“流雲跟原木不同路,老娘想跟你說句話,還得起大早去你家門口蹲點。”
于祁對她的粗魯習以為常,還是說道:“女孩子說話不要一直這麽髒。”
“知道知道,于爸爸。”
黃玫在他坐下來時,湊過去小聲說道:“我畫畫的時候,那兩人在我後面說話,我裝的什麽也聽不見,全世界只有畫的忘我樣子,裝累死了。”
說着就叉開腿,坐姿很爺們。
于祁嫌棄道:“這位女士,你穿的是裙子。”
黃玫聳肩:“Who cares。”
于祁:“……”
黃玫的骨相很好,五官跟身材的比例都近乎完美,不熟的人面前,她是女神,又性感又豔麗,熟了就知道她是個漢子。
譬如現在。
黃玫裹着黑絲襪的腿抖個不停:“就今天來看,他們的故事,你已經沒有姓名了。”
于祁在改她梨子的明暗色塊:“沒想有。”
黃玫破天荒地沒拆穿他:“祈哥,我想有,幫幫你鄰居妹妹,制造個機會把他倆拆開呗。”
于祁的唇角抿了起來。
黃玫一看他這樣就知道是真的生氣了,她翻了個白眼。
自己不争不搶,還阻止老娘。
安分了沒幾分鐘,黃玫撥撥肩頭卷發,感嘆道:“沒見過帥成那樣的,更沒見過帥成那樣,還那麽黏的。”
“你不争是對的,我要是那女生,我也選江随,真的帥,你輸的不冤。”
于祁直接挖了一大塊黑顏料,往她的梨子上一塗。
原本晶瑩剔透的梨子成了一坨黑。
黃玫:“…………”
梨子有什麽錯?
等于祁給黃玫把梨子恢複過來的時候,陳遇跟江随已經沒了身影。
于祁把水粉筆丢進水桶裏,問那個被改畫的眼鏡男。
“不知道啊。”眼鏡男說,“美女說口渴,想喝水,那帥哥就帶她走了。”
完了就繼續沉迷自己被改過的畫。
于祁沒再問什麽。
黃玫半天“靠”了一聲:“敢情是借着交流出來約會的啊。”
約會的其中一個當事人在附近的公園裏,另一個人不知去了哪。
陳遇嗓子眼要起火,難受得要命,她幹咳了好幾聲,捏捏噴着火氣的鼻子。
口袋裏傳來翁翁震動。
陳遇愣了下才想起來,那是手機,她不太習慣地拿出來看看。
是條短信,江随發的。
-還在公園吧,別亂跑。
陳遇伸出一根手指戳鍵盤,戳了又删掉,改改停停,結果點錯了,只發過去一個标點符號。
-。
然後江随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标點符號是幾個意思?以後回我短信,最少是一個整句。”
不等陳遇說話,江随就又道:“最少最少是兩個字以上,不能再少了。”
“嗓子不舒服就不用回我了,挂了,一會我就過去。”
陳遇看着挂掉的電話,呆了呆,哭笑不得。
這家夥去年是三歲,今年是四歲。
陳遇勾一下手機上的挂件,是個小貓,她在家裏辦年貨那天買的。
一共買了兩個。
不同顏色,不同造型,同一個品種。
本想自己系一個在背包上,另一個收進抽屜裏,過段時間再說。
然而現在那個挂在江随的手機上面。
陳遇摩挲着手裏的小黑長方形,這是初三到她手裏的,接觸的第四天了,還是不适應。
手機上只有五個號碼,家裏的,畫室的,小珂的,江随家的,江随的。
但基本都是和江随用。
陳遇跟小珂是一周通一次電話,用的是家裏的座機。
手機她其實用不到的,也不想收。
即便是充話費送的,也要兩三百,大件了,這樣的東西又不是一顆糖,一塊餅幹,哪能随便收。
只是當時雪花從少年身後吹向她,迷了她的眼,也迷了心智。
收了手機之後陳遇就後悔了。
她一天都在畫室,快零點才回去,就這樣那家夥還老是給她發短信。
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多話。
爸媽還不知道手機的存在呢,解釋是必要的。
又是一個難關。
“哎。”
陳遇嘆口氣,背後冷不丁響起聲音:“傷春悲冬呢?”
她立即斂去情緒,神色如常地轉過頭。
江随把購物袋放到長椅上面,将手裏的紙杯給她。陳遇邊接邊問:“這是什麽?”
江随往她旁邊一坐:“王母娘娘瑤池裏的聖水,喝了能治百病,容顏不老,永遠十八。”
陳遇:“……”
紙杯裏飄出熟悉的氣味,是感冒顆粒,早上才喝過。
陳遇湊上去喝了一口,水溫剛好。
甜的。
陳遇一口一口喝完,抱着紙杯走神,不知在想什麽。
一聲悶哼飄進左耳,陳遇的思緒驟然回籠:“怎麽了?”
江随半搭着眼:“膝蓋疼。”
陳遇的臉色一變:“去年落下的病根?”
江随偏頭看遠處高樓大廈,神态隐隐透着幾分不自然。
沒什麽病根,就是他急着找藥店,走路沒注意,磕一電瓶車上了。
這能說嗎?多難為情。
死要面子的江随同學爆了句粗口:“你別管了。”
陳遇垂眼看紙杯。
江随覺得不對勁:“怎麽突然不說話?”
陳遇涼涼道:“不是讓我別管?”
江随:“……”
來脾氣了啊這是,得趕緊順毛。
不然要尥蹶子。
“去年我的腿沒傷到骨頭,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随頓了頓:“膝蓋疼是那什麽,摔的。”
陳遇不禁愕然,摔的就是摔的,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誰還沒摔過啊。
正當陳遇感到狐疑的時候,江随就把她的思維打的細碎。
“喝完了?”
陳遇:“嗯。”
話音剛落,紙杯就被拿走了。
陳遇看着少年把空紙杯扔進垃圾桶裏,好像又長高了,肩背的線條也完全脫離了青澀稚嫩,顯得寬闊厚實,她輕抿唇:“你爸他……”
江随語出驚人:“被騙了。”
陳遇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江随笑得惡劣又嘲諷:“老頭以為那女的是他真愛,結果頭頂一片呼倫貝爾大草原。”
陳遇:“……”
江随扯扯嘴角:“現在老頭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又是吃齋念佛,又是買地種瓜,挺像那麽回事。”
陳遇想起在江随家看過的照片。
那上面的冷面中年人跟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仿佛就是中年的江随。
江随等了會,沒等到小姑娘的後續,他皺眉道:“不問了?”
陳遇搖搖頭。
江随有一點失望,沒事,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
他喜歡她問這些,問的越多越好,歡迎并且期待她踏足自己的隐私領域。
公園裏漸漸有了人影,有了說話聲笑鬧聲,那份安靜被破壞了,添了些許嘈雜。
陳遇把肩頭發絲往耳後別:“回畫室吧。”
江随的面部神情出現了一瞬的凝滞,他的腦袋耷拉下去,周身氣息極度不穩。
陳遇用餘光瞥一眼:“逛會。”
江随愣怔地撩起眼簾,眸色深谙:“剛才不是說回去嗎?”
陳遇拿起自己的背包:“又想逛了。”
江随抓住她的包帶:“兩句話中間隔了不到十秒。”
陳遇輕飄飄道:“女人善變。”
江随:“……”
平時街上就有賣花的,推個小三輪停在路邊,車上車邊都擺着鮮花。
今天情人節,賣花的就更多了。
江随一路走一路煩躁,花還沒送。王一帆他們三的提議是,訂一堆花,畫室女生人手一朵。
這樣就能順其自然把花送出去。
江随沒接受這個提議,他不想送別的女人花。
可是他又想不到別的。
江随太陽穴疼,看來只能寄托于臨場發揮了。
發揮,發揮……
怎麽發揮。
操,要瘋了。
怎麽路上沒有貧窮艱苦,拎着花籃,穿的破破爛爛,求哥哥給姐姐買花,不買就哭的小女孩?
電視果然都是騙人的。
江随心不在焉,狀似離魂。
陳遇喊他:“看着路,要撞電線杆上了。”
“這不沒撞呢嗎。”江随用不耐煩的語氣頂嘴,試圖掩蓋自己的慌張。
陳遇停住腳步,側仰頭,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
江随被看的後背滲出冷汗,我操,小姑娘家家的,眼神這麽犀利幹什麽,他深呼吸,嘴上調侃:“哥哥今天比昨天更帥了?”
陳遇手一指:“去那邊再逛逛。”
“行,逛。”
江随呼出一口氣,差點吓出心梗。
俗話說,瞌睡就有枕頭。
他現在都快睡死了,枕頭呢,枕頭在哪?
江随跟在小姑娘身後,兩手不停薅頭發來個枕頭,他願意吃素三年。
另加戒掉游戲,永久性的。
下一刻,江随追着小姑娘的腳後跟經過拐角,看見了一家餐廳。
門口豎着個牌子,上面寫着正在搞活動,凡是今天在餐廳消費的女性,都有鮮花一朵。
江随眼睛一眯,枕頭來了。
陳遇感冒沒胃口,什麽也不想吃,就喝了杯水,看江随吃了份給她點的甜品。
江随用吃救命稻草的心态吃的甜品,一口沒剩,他把嘴一擦,起身道:“好了,我去給你領花。”
陳遇望向前臺方位,那邊有人排隊領:“我們就點了一份甜品,能領到嗎?”
“不能就滾地上撒潑。”
江随走幾步,想起什麽,折回桌邊,嗓音低低的:“隔壁有書店,你去那等我。”
陳遇不配合:“我不想看書。”
“你這想法不對。”江随一手拎她的背包,一手拉她胳膊,“好孩子應該喜歡看書。”
半拖半拽的,強行讓她離開了餐廳。
陳遇在書店找個僻靜的角落窩着,手揣在口袋裏攥着手機,閉眼打盹。
那杯感冒顆粒的藥性上來了,她渾身一陣陣發熱發軟,提不起勁。
不知過了多久,有聲音喊她,接着臉就被拍了,力道很輕,撓癢癢似的。
陳遇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江随蹲在她面前,指間捏着一支粉玫瑰,密長的睫毛微微垂着,眉梢有溫柔缱绻,嗓音沙啞:“花,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