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拜年是三十晚上的必備環節, 儀式感僅次于晚會。
陳遇家裏年夜飯吃的早,不到六點就請了祖宗, 燒了紙,磕了頭,把飯給吃了。
完了老兩口就開始接電話, 打電話。
陳遇沒上樓,她在屋裏嗑着西瓜子,等春晚, 也等電話空出來。
七點多的時候, 電話機還燙着。
陳母搬了個凳子坐在櫃子邊,人往牆上一歪,找了個支撐點,笑呵呵地跟老姐妹唠嗑。
從房價聊到孩子高考, 又聊回房價。
都是些可以編進教材的話,陳遇聽多了,差不多都能背出來, 她把嘴裏的瓜子皮吐掉, 在果盤裏翻翻,拿了塊花生糖吃。
陳父從外面拜完年回來,拍拍身上的雪花,一眼就看穿閨女的心思:“阿遇,你要用電話嗎?”
陳遇咬口花生糖, 嘎嘣脆:“嗯。”
陳父随口一問的樣子:“給小江拜年?”
“不是,”陳遇說, “我打給小珂。”
陳父又問:“那小江不打?”
陳遇:“……”
“打,同學都會挨個拜年。”
陳父點到為止,他笑道:“丫頭,等你高考完了,爸給你買部手機,明年過年就可以發短信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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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些,都是爸爸收到的祝福,各種各樣的。”
陳父把自己的諾基亞拿手裏,點開今晚收到的短信:“就這種,寫的都很好。”
陳遇瞥過去,密密麻麻一大摞:“群發啊。”
“有模板的,拜年短信大全。”
“是嗎?”陳父哼了聲,“我還以為是自己寫的。”
“有的是。”
陳遇拿走手機,找了給她爸看:“這個,還有這個,都是。”
陳父挨個看了,發現自己寫的沒多少字,就雞年大吉,身體健康,阖家歡樂之類,他也會發,但是不好,顯得簡單了些。
“你給爸寫一條好的,爸發給廠裏的領導。”
陳遇不是很想接下這活:“用你收到的短信改改,轉發過去不就行了?”
“不行。”陳父義正言辭,“那樣沒誠意。”
“領導的寫完了,你再寫一條祝朋友的,內容不要一樣。”
陳遇:“……”
理科生,語文作文一言難盡的陳同學表示,她太難了。
陳遇兩條短信寫完,有種心累的感覺。
她爸要求真的多,這個用詞不行,改,那個成語不好,改。
內容什麽都行,就是字少了,長點好看,改。
………………
腦仁疼。
電話響的時候,陳遇都沒動,穩穩地待在凳子上面,人有點懵。
“阿遇,接一下電話!"
陳母從門口的聊天隊伍裏喊了一嗓子。
陳遇回了神,過去一看座機上的號碼,哈欠頓時就沒了,她拿起話筒,那頭傳來小孩喜悅的聲音。
“姐姐,是我呀,是我秋秋,新年好喔。”
陳遇彎唇:“新年好。”
江秋秋開開心心的:“吃過年夜飯了沒啊姐姐?”
陳遇把電視的音量調小點:“吃過了。”
“我也吃過了,我哥也吃過了。”
江秋秋想多說點,半小時一小時的都行,反正晚會不喜歡看,但她不能,她哥已經在走廊上溜十幾趟了,怪吓人的。
所以江秋秋只說了一會,就奔向正題:“姐姐,我給你我哥的手機號。”
陳遇驚訝道:“他買手機了?”
江秋秋嘟囔,一直有啊,只是不用。
“嗯吶,買了的。”江秋秋說,“我哥沖了一年的話費。”
陳遇一愣:“怎麽沖那麽多?”
江秋秋脫口而出:“因為有手機送哇。”
說完小臉刷地一下就白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哥準備的驚喜,就這麽被我給搞沒了。
我哥知道了,會劈了我的。
江秋秋慌了,她弱弱的祈求:“姐姐,你可不可以當我剛才沒有說話。”
陳遇:“……”
江随是在陳遇跟江秋秋通完電話,又撥給劉珂,聊了很長時間,剛把話筒放到座機上面的時候打過來的。
陳遇不等他開口就說道:“電話太燙了,我先挂了,等會再說。”
江随聽着耳邊的嘟嘟聲,滿臉呆滞,我操,這就挂了?
仗着老子喜歡,這麽肆無忌憚的嗎?
對了,等會是多大會。
媽的,生氣了。
江随坐在書桌前生悶氣,天一黑,手機信號就差的一批,小姑娘那邊又總是在通話中,不知道有多少年要拜,他等一晚上了,好不容易打通。
越想越氣,還委屈,他起身把自己摔到床上,死狗一樣趴着。
等一個電話續命。
江随做好了十分鐘以上的準備,沒料到他才趴了不到兩分鐘,手機就響了,他确定號碼沒錯:“電話不燙了?”
陳遇握着話筒,觸感有點涼,但她的面頰很熱。
剛才她當着爸媽的面,把電話機拿到窗邊,拉開玻璃窗,對着風吹的。
現在爸媽還在假裝看晚會,實際盯着她。
這場景,一言難盡。
陳遇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幹出這樣的事,她沒面向窗外,就随意站着,任由爸媽打量。
“我跟秋秋打電話那會,讓她把電話給你,順便拜個年。”
“順便?”江随咬着後槽牙,“我是随便?”
陳遇突然說了一聲:“新年快樂。”
電話裏瞬間沒了聲音。
陳遇把話筒夾耳朵邊,騰出手在果盤裏拿糖姜片吃,試圖轉移注意力,讓自己看起來不會顯得異常。
然而心跳的頻率依舊紊亂。
一句新年快樂就出現這種不可控的現象,那換成三個字的呢?
陳遇看着電視屏幕,吃了五個糖姜片聽筒裏傳來聲音,每個字都像是在唇間含了許久,又低又柔,耳語一般:“你也快樂。”她怔了一瞬,抿嘴笑:“嗯。”
江随愣了愣,不是吧,自己過年就喝了幾杯紅酒,醉成這樣?
幻覺都出現了。
不然怎麽會覺得小姑娘今晚很溫柔。
接下來江随問年夜飯都吃了什麽,有沒有出去串門,晚會看沒看,果盤裏都有哪些吃的,唠唠叨叨一通之後,他提了手機的事。
“就那什麽,新年禮物。”
陳遇沒有出聲。
江随把手機放下來,抽了紙巾擦掉掌心裏的汗,手機的事是王一帆給出的主意。
說直接買的,人感覺太貴重,心理上有壓力,不會收。
移動營業廳送的那種穩妥些。
穩妥個幾把。
“操。”
江随低低低的罵了聲,還不如買,最好是同一款,再挂上一樣的小挂件,用對方的照片當屏保,開機密碼是彼此的生日。
只是這麽想,他就口幹舌燥。
江随等得有點慌了,拿不定主意:“喂?”
陳遇側頭看爸媽,他們立即看晚會,并且進行生硬的交流。
“這是什麽表演?”
“千手觀音。”
“千手?沒有吧,就十幾二十只手。”
“……”
外面放煙花了,陳遇透過窗戶看了眼,04年就要結束了,還有不到兩小時,05年會跟所有人見面,新的一年會有一些不同。
告別高中生活,走向大學生活。
還會有別的改變。
“為什麽給我?”陳遇問。
江随半晌蹦出幾個字,帶着幾分吊兒郎當的笑意:“你可愛呗。”
陳遇輕笑:“是嗎?”
江随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猛地拿開手機,揉揉滾燙的耳根,不是他醉了,是小姑娘醉了,他啞聲問:“喝酒了?”
陳遇“嗯”了聲:“一點啤的。”
江随心頭的那份悸動被無奈壓住了大半,過年喝什麽啤的,他趁小姑娘頭腦不清醒,語速飛快道:“那手機的事說好了,初三我帶過去,裏頭有電話卡,話費也有。”
陳遇還沒說話,就又聽見他說了句:“手機殼是黑色的,帶銀邊,醜的很,我随便拿的,你湊合着用。”
“江随,”她喊他的名字,聲音很輕,“我沒新年禮物給你。”
江随不缺禮物,缺女朋友,他舔舔唇,喉頭滾動着,懶懶散散地笑起來:“哇塞,這跟我預料的一樣一樣呢。”
陳遇:“……”
新年倒計時是過年的最後一個儀式。
江随毫無睡意,也不想上游戲跟幾個兄弟會合,他就屈着腿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幹瞪着腿上的手機。
打,不打,打,不打,打……
兩個選擇不停在腦子裏循環,無休無止。
操了。
太他媽苦逼了我。
江随一手敲點地板,一手往撥電話的按鍵上放,手指一頓,下一秒就按了下去。
心跳加速的瞬間,傳來的是“正在通話中”。
江随稀裏糊塗挂掉。
又在兩秒後稀裏糊塗接了電話。
“問你個事。”陳遇的聲音平淡如常:“三月初我就要去美院考試了,還有一個月不到,你說我怎麽才能把水粉在現在的基礎上再提高一截?”
江随下意識回應:“你可以多翻翻自己喜歡的畫,寫生不需要多,以臨摹為主,這樣對你色感的把握上……”
電視上的主持人在激昂地彙報着,新年倒計時已經進入一分鐘。
零點整,T城炮竹聲連成一片,夜空中的煙花一簇簇綻放着,勾勒成了一副絢麗無比的畫面。
陳遇跟江随隔着電話,在學術探讨中迎接跨年,從04年說到了05年。
家裏也在放炮竹,聲響巨大。
不知道哪來的炮竹,持續的時間還挺長。
陳遇聽不清江随說的什麽,費力猜了一會,她在新的一年過了三五分鐘後挂了電話,輕哼着歌上樓。
“丫頭,燈別關啊。”
陳母叮囑完就拽老伴,嘀嘀咕咕:“你覺沒覺得,閨女是在等新年倒計時,然後再……”
“再什麽再,”陳父阻止她往下說,“行了行了,一天到晚的,哪來的這麽多覺沒覺得,洗洗睡吧。”
初六是禮拜一,大晴天。
日光從天空灑下來,把積雪照得晶亮,像一塊塊形狀不一的寶石。
畫室裏還是冷,感覺都有陰風。
T城的冬天就是這樣,屋裏比外面更冷,要人命。
這天是情人節,意思如節日名,情人們的節日,跟畫室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沒什麽關系。
別問為什麽。
上午趙成峰帶着陳遇,江随,于祁他們三人去流雲畫室交流。
每一屆都有這環節。
一般是學生自由活動,想什麽時間去就什麽時間去,去哪個畫室也随自己,老師不會跟着。
但是趙成峰這次派出的是原木的三個寶,他不放心,得把他們送過去,待上一待再回來。
況且三個寶裏面,有一個是流雲轉過來的。
流雲那老張還氣着呢,認為是他原木搶了人,他理應出個面。
下了樓,大的騎摩托車,三小的騎自行車,前後穿過街巷。
北風那個吹。
陳遇打了個抖,她把圍巾往上拉拉,擋住了口鼻,一雙杏眼顯得尤其明亮,那裏頭有冬日暖陽,T城街景,泛藍的天空。
江随看愣了好幾次,差點把車騎溝裏,他在等紅燈的時候,單腳撐地,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都裹成熊了,有這麽冷?”
陳遇模糊應聲,她的精氣神不怎麽好,感冒了,鼻子都是焦幹的。
早上壓根就不想起床。
今天只想随便畫畫糊弄過去,哪曉得要去別的畫室交流。
板藍根忘了帶。
感冒顆粒也忘了。
陳遇吸口氣,太陽穴一跳一跳。
綠燈一亮,江随就把棒球帽摘下來,往陳遇頭上一扣,徑自踩着腳踏板穿過了馬路。
陳遇沒把帶着少年氣息的帽子拿掉,而是理了理兩邊被夾住的發絲,按着帽子往下壓壓,防止被風吹跑。
旁邊的于祁捕捉到這一幕,握着車龍頭的手微動,看來兩人的關系更近了。
陳遇發覺到了于祁投過來的視線,眼神詢問。
于祁跟她對視一會,緩慢開口:“你跟江随,你們……”
陳遇挑眉:“嗯?”
于祁思索着用詞:“比去年要好。”
陳遇愣了下。
馬路對面,江随不知何時剎車,面色冰冷,目光黑黑沉沉的,風雨欲來,壓迫感逼人。
過來。
他無聲地說着,暴戾又強勢。
陳遇的鞋子一勾腳踏板,就要往那邊騎。
于祁抓住她的車後座,在她回頭時,輕聲問:“為什麽要縱容那家夥的霸道?”
陳遇蹙了蹙眉心,唇角一揚,眉眼鮮活又清冷:“這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