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行獵
十月将弱冠的窦景寧,已經很不願意回憶,為什麽千裏迢迢去過安息。
可是鄧彌下一句就是問他:“你為什麽會去那麽遠的地方?”
即使窦景寧非常喜歡鄧彌,但這問題的答案,他确實是為難說不出口。
“哈哈哈,因為他小時候很暴力啊!”
黃荀剛說完,一把碎草葉子就兜頭灑下了。
離得遠的傅樂繼續哈哈大笑:“沒錯,沒錯,特別暴力!是你不小心踩他一腳,他能把你腿打斷的那種人!”
鄧彌驚駭:“不……會吧?”
窦景寧給鄧彌看得臉紅:“你別聽他們胡說,不是那樣的。”
“看,他竟然也會臉紅!”傅樂指着他,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你別否認,明明就是這樣的!”
然後窦景寧就起身去揍傅樂了,傅樂反應快,跳起來就逃。
人群忽地起哄歡笑,和窦景寧差不多年歲的,都你一言我一句,佐證起他“非常暴力”的事實來:
“窦景寧九歲時,就能将司空家十三歲的大公子打得鼻青臉腫,這話我敢亂說?”
“我在認識他之前,就已耳聞過他的威名了,所以頭次見面,吓得腿都哆嗦,可是看他俊秀模樣,也不像狠厲之輩,稍寬了心懷,轉頭就瞧他把李将軍的兒子打了。”
“他啊,就好像學會走路以後,一直在跟人打架似的,不是東家追上門,就是西家在哭啼,有孩子的爹娘,最怕遇到他。”
“要不是因為太暴力,總把人揍得太慘,他老爹也不會丢他一袋錢,就狠心把他趕出洛陽了,那個時候他才十二歲啊!”
……
窦景寧憋着氣吼道:“不要再說了!”
大家齊齊看一眼他,果真都不說話了,忽地安靜下來。
窦景寧消了半截氣:“我警告你——”
“你們”二字還沒來得及說完全,一個嬌酥的聲音從他背後升起:“久尋窦公子不見,原來是在這裏。”
窦景寧僵了僵,頭都沒回:“在下……還有事情要忙,公主請自便。”
拱手說完話,人就跑了。
華服的年輕女子氣惱跺腳,拂袖轉身走了。
過了片刻,人群哄然,都笑得樂不可支。
唯有黃琰琰雙手環在胸前,冷哼道:“最讨厭這個益陽公主了!寧哥哥擺明了不喜歡她,她還糾纏不休,真是不知羞!”
鄧彌愕然:“方才那位……是公主?”
鄧康答:“陛下的親妹妹益陽公主啊。”
後來,直到篝火漸熄,人都逐一散了,窦景寧都沒有再露面。
次日,劉志宿醉未醒。
一大堆人無所事事。
窦景寧踐行承諾,真就逮了鄧彌去練箭。
十射十不中。
別說靶心,鄧彌射出去的箭,連靶子都挨不着。
過往瞧見的人都忍不住偷笑,要不是場邊坐着一個鄧康,他們肯定群起而嘲之。
日頭漸漸高了,鄧彌自己臉上挂不住:“要不,算了吧?我這輩子,許是和這弓箭無緣的。”
窦景寧皺眉,換了一張更輕巧的弓給她:“你是臂力不夠,拉不開弦,試試這張小的。”
練了一早上的箭,鄧彌的胳膊早就酸了,就是弓輕,還是拉不滿,箭綿綿軟軟飛出去,落在草地上。
鄧彌洩氣。
“腳下要穩,腰背要直。”窦景寧有點絕望了,他親自上手,重新調整了鄧彌的姿勢。
後腰被拍一下,鄧彌打個抖,下意識要彈開,窦景寧卻抓住了她握弓的手,取過羽箭來,将她環在胸前,手把手教她開弓。
“你長這麽大,沒有人教過你射箭嗎?”
“……”
窦景寧的臉就在鄧彌耳後,輕柔的呼吸讓後頸上癢癢的,而且,有一種清淡的香味,攪得人腦子裏昏昏的。
鄧彌心跳加速,臉火速燒起來。
前一刻,箭還在弦上,下一刻,就插在靶心上了。
鄧彌慌亂推開窦景寧。
窦景寧起先還沒反應過來有哪裏不對,睜着一雙迷茫的眼,等看見了鄧彌紅成胭脂的臉,他瞬間就明白了——“說不定正如雲娘所料,這确實是個女兒家呢?”——窦景寧暗自揣測着,居然就覺得十分有意思,他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正欲正兒八經調戲鄧彌一通。
鄧彌看他舉步靠近,更加慌了手腳,正在這時,她瞥見了正朝這邊走來的益陽公主,頓時喜道:“快看,益陽公主!”
窦景寧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凜然,轉回頭深深看鄧彌一眼,果然就跑了。
鄧彌拍拍亂跳的心口,松下一口氣來,暗想道:“這往後還是離窦景寧越遠越好,不然肯定會變成第二個鄧康。”
轉過身,身後無聲無息站着一個人。
鄧彌首先吓了個魂飛,然後才鎮定下來,怒道:“大叔,人吓人會吓死人的!”
豐宣臉抽:“你還敢叫我大叔?”
“為什麽不敢?你要是因為一個稱呼就對我不客氣,我立馬就去陛下面前告狀,你別忘了,我姐姐是皇後,我可是國舅!”
“哼,陛下比我還大兩歲,你管叫我大叔,管他又該叫什麽?”
“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非你能比。”
“……行,牙尖嘴利,我說不過你。”豐宣敗下陣來,不甘心道,“我要不是看你琴藝了得,不像多數京中子弟般是個繡花枕頭,這賬我一定跟你細細地算。”
鄧彌斜眼打量他,抱臂諷道:“喲,難得你還能聽出我琴好,看來,你也不算是個繡花枕頭嘛。”
豐宣瞪眼:“我繡花枕頭?我的功夫在腿腳上,不信你去洛陽城裏打聽打聽,有誰是能在我豐宣手下讨到便宜的?”
昨天晚上才聽說了窦景寧的“暴力”。
這會兒,鄧彌眼珠子轉一轉,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窦景寧?”
豐宣想想,撓撓頭頗為困擾:“我和他……還真沒打過。”
“為什麽?”
“哪來的為什麽,我們就是沒有理由動手啊。”
帶眼瞟瞟益陽公主,窦景寧跑了,她生完氣也就折身回去,慢慢地走遠了。
豐宣順着鄧彌的視線看出去,摸着下巴思量,說:“京城裏流傳一句話,不知你聽過沒有?”
鄧彌眨眨眼,迷惑:“什麽話?”
“沒有人會不喜歡窦景寧。”
“……”
鄧康湊上臉來,笑眯眯地點頭:“這話我聽過。”
鄧彌提腳把他踹遠,她最見不得他這副谄媚樣,一見着就來氣:“有你什麽事?去把箭給我撿齊了!”
豐宣大笑,伸手與鄧彌勾肩搭背,神秘兮兮道:“那家夥,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狐貍,雍雅又狡黠,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能勾引人——小國舅你,萬望善自珍重啊。”
鄧彌定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瞧着你,像是塊斷袖的料。”
“……”
“心裏有誰都好,千萬別有窦景寧。”
“……”
“他不好這口,你信我,絕對沒錯。”
“豐宣,你去死!”
午後,劉志醒了,準備趁着天還沒黑,去林子裏走一圈,也好獵些野味回來,傳召豐宣,豐宣捂着半邊臉,瑟瑟縮縮立在旁邊聽吩咐,劉志看了奇怪,叫他拿開手,豐宣扭捏了半天,才照辦了。
豐宣的一只眼睛青着,劉志忍住沒笑:“怎麽弄的?”
豐宣再扭捏了半天,支吾回答:“大……大家鬧着玩,有人下手不知輕重。”
“哪個?”
“柏、柏鄉侯。”
劉志挑眉:“你都多大了?和鄧彌也能玩到一塊兒去?”
豐宣不好意思吭聲。
劉志揮手:“行了。去傳旨,兩刻鐘後出發。今日算是練手,不設賞罰。”
兩刻鐘後,精神抖擻的一群人縱馬直往林中奔去,驚起飛鳥無數。
鄧彌騎馬是好手,但弓箭确實不行,她不想丢臉,所以留在營地裏沒跟去。
黃琰琰興奮搖着她的胳膊:“寧哥哥騎馬的樣子真是美如畫!”
鄧彌眼角瞟一瞟,不自在地挪開。
“你說呢?是不是?”估計是沒有旁人可與言語,黃琰琰竟然靠過來,陶醉贊嘆,“寧哥哥真不虧是京中第一美男子,英朗秀奇,舉止就是比別人風流潇灑啊……”
鄧彌翻白眼:“你都不誇誇黃荀?那才是你的親哥哥。”
黃琰琰說:“我哥跟寧哥哥一比,都遜色得沒邊了。”
鄧彌冷哼,不善道:“你這樣喜歡窦景寧,不如嫁給他好了。”
未曾想,這話一說,黃琰琰立刻羞暈滿頰,捂着臉直跺腳:“哎呀,羞死人了,羞死人了!你這個人說話沒遮沒攔,真讨厭!”
鄧彌渾身起雞皮疙瘩,移移腳準備走掉。
“人家……人家只是單純地喜歡寧哥哥嘛,才不要嫁給他……”
“……啊?”
黃琰琰絞着手,繼續嬌羞:“寧哥哥猶如世間的好花好景,觀望就已足夠賞心悅目,拿到手裏,萬一厭倦了怎麽辦?”
呵,這丫頭的心思還挺多。
“何況,他太好看了,我要是嫁給他,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美貌了,豈不可惜?”
鄧彌不知作何回應,只得幹笑。
“再說了,寧哥哥眼光高,益陽公主他都看不上,我才不去自取其辱。”黃琰琰說到益陽必定來氣,果不其然秀眉擰起,叉着楊柳小細腰道,“鄧彌哥哥,你不知道那個益陽公主有多讨厭!”
鄧彌心上遭受了一擊:“你叫我……鄧彌……哥哥?”
“是啊,鄧彌哥哥。哎呀,正和你說益陽呢,別打岔!這個益陽,就像天底下沒有別的男人似的,咬住寧哥哥就不放了,我真希望寧哥哥趕緊成親,娶個非常漂亮的新娘子氣死她!公主有什麽了不起的,還不是仗着陛下……”
提及益陽公主,估摸着黃琰琰喋喋不休能數落到天黑,鄧彌卻沒那麽好的耐性聽,随便找了理由走為上計。
薄暮時,衆人興盡歸來,幾乎人人都有收獲。
鄧彌在亂糟糟的人群裏找鄧康那小子,冷不丁頭頂掉下一只七彩山雞,尖尖的喙險些撞到面門上,将她吓得打了個跌。
窦景寧扶住她,一臉讨好的樣子:“這只雉雞送給你。”
鄧彌犯惱地推開他:“我不要!”
“肉質鮮美,烤一烤,很好吃的。”
“說了不要!”
“那,這羽毛很漂亮,可以拔下來做扇子。”
“誰稀罕你給誰,別來煩我!”
一只死雞總拿在眼前晃,太令人厭惡了,鄧彌一面躲避,一面四處張望着找鄧康。
窦景寧追在後面問:“阿彌,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你喜歡什麽,我明天給你獵來。”
鄧彌給攪得不耐煩,更快步地走,然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鄧康。”
正與人嬉笑言談的鄧康轉過身來,開心地笑彎了眼:“叔父!”
鄧彌給他這一聲喊得背上冷飕飕的。
“叔父,你猜我獵着了什麽?”鄧康拎起手裏一個死氣沉沉的毛團,極顯擺地說,“貍子!沒想到白天也能碰見這小畜生!”
鄧彌臉色大變,捂住嘴,轉頭就跑了。
窦景寧和鄧康面面相觑。
窦景寧懵然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鄧康看看手裏的死貍子,再看看窦景寧手裏的死雉雞,認真想了想,說:“我叔他……可能覺得這樣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