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傍晚六點,四合園村山頭上的太陽完全落了下去,劇組搭建起來的臨時舞臺上挂了好些大紅色小燈籠,原本坑窪的地面被前來觀看的村民站滿,足足有五六圈人。
何姍被擠到了最外面,好在她們身側就有一個跟拍攝影師,何姍墊着腳還能勉強看到攝像師視頻上沈遙光和叢姜瑩交代一會兒表演的注意事項。節目組交給嘉賓的音樂演出任務馬上就要進行彙報表演,沈遙光的節目排在第三個,這會兒第一個節目已經表演完了。晚上風大,他不如中午那般只穿一件毛衣,這會兒套上了一件黑色的妮子風衣,及膝蓋的長度,黑色襯的整個人更多了幾分神秘和嚴肅,叢姜瑩這人脾氣雖不好,到了這時候卻是側着耳朵十分認真的聽着,時不時的點了點頭,果真像個乖巧的學生。
兩個性格如此天差地別的人出現在鏡頭裏,倒是很吸引人的注意,連她也不得不感嘆,這樣的組合本身就能碰撞出無限的火花。
她曾經也想過,如果有一天跟在他身後的人不再是自己,那該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如今看來,這就是最好的解釋了。
在這個世界上,誰都能站在他沈遙光的身邊,唯獨她的那份喜歡,成為了他口中的癡心妄想。
“姐姐,你喝糖水嗎?”
何姍把思緒從遙遠的回憶裏抽出來,低着頭看了一眼腳邊站的小男孩,又是中午幫他洗鞋子那位,這會兒小屁孩的竹籃子裏已經放了好幾碗用玫瑰花點綴的,冒着熱氣的紅糖水。
何姍一看就知道他又想要做小買賣,于是彎着腰蹲下去,和他的目光平視:
“多少錢一碗?”
“随便。”
小男孩對這種東西的價值沒有概念,于是帶着糖水來的時候,最先找的是給過他第一桶金的何姍,看看她能出多少錢。
“喏,我可只有十塊錢了。一塊一碗也夠了,我拿一碗,剩下的你看看我們劇組裏誰好看,就去交給誰。”
小男孩子眸子裏泛着光,趕緊把錢收下,馬上就鑽進人群裏,他甚至想都沒想,率先把竹籃子拎到沈遙光那邊,聲音禮貌也很溫暖:
“哥哥,天氣太冷了,喝點紅糖水吧。”
何姍捧着那碗紅糖水盯着屏幕看,很快又聽小男生自作主張的說了一句:
“是那位姐姐送你的。”
何姍看沈遙光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到她那邊,喉嚨裏還含着紅糖水,有些尴尬,輕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了別處。
不是,絕不是她想送他的,絕對不是!
其實劇組裏有提供潤喉的蜂蜜水,沈遙光剛剛已經喝過,如果不是因為小男孩的那句話,他是不會吃這種不知道怎麽熬出來的紅糖水的,可是剛剛将目光從人群裏穿過去那一剎那,他分明看到在補光燈下微微紅了耳朵的那個人,沈遙光接過來,結果只是剛剛沾到了嘴皮就被段景文眼疾手快的接了過去,對那位小男孩說了感謝。
等到他走到別處去發紅糖水,段景文這才小心提醒:
“誰知道是怎麽弄出來的紅糖水,你的飲食安全最重要。”段景文壓低了聲音解釋:
“當然我不是怪何姍,你要是吃了……”
段景文的喋喋不休,被沈遙光果斷的往嘴巴裏送紅糖水的動作打斷,話沒說完,紅糖水已經見了底。
段景文:“……”
畢竟,這是重逢之後第一次知道她還會關心他。
哪怕只是一碗小小的紅糖水,也會覺得內心裏充滿了溫暖。
何姍的紅糖水早已喝完,在原地等候小男孩過來收碗時,她刻意多囑托了一句:
“以後再有什麽東西,不要送給那位哥哥了。”
“為什麽啊?”小男生淩亂的頭發被風撩了些在臉上,他擡起一只手撩頭發,機靈鬼似的,突然和她說了一句:
“哦,因為你喜歡他,所以覺得難為情嗎?”
何姍差點咬到了舌頭,擡起手作勢要打他,壓低了聲音威脅:
“人小鬼大,瞎說什麽,什麽喜歡不喜歡,是恨,是讨厭,是不想扯上任何人情的那種,你明白嗎?”
欠人情?
這對于小男生來說還無法理解,他摸着腦袋想了許久,最後被人群裏傳來的歌聲打斷,何姍站起來,墊着腳往人群裏看去,正在正中間的那個人閉着眼睛清唱道:
煙雨青花,绫羅花嫁
我淚如雨下,你回首月下
唱一曲今宵別離
此後故人花前月下
我與貍奴走天涯
這是一首古風味十足的歌曲,就連叢姜瑩敲擊的高低不一伴奏都被這樣清潤的嗓音掩蓋住,一字一行,似是浸透進了人們的心房,她聽了許久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直到落到最後那一句“我與貍奴走天涯”何姍這才回過神來,看到沈遙光的小狗子就趴在他腳邊不遠處,攝影師特意給了狗子一個鏡頭,小家夥水汪汪的眼神似是懂得那些真情實感,垂着腦袋搖了搖頭。
好一句我與貍奴走天涯啊。
如果那只被她偷養在床底下的貓咪還活着,那此時,應當是那只“貍奴”陪在他的身邊。
她不是第一次聽到他唱歌,畢竟那過目不忘的第一眼,就是他坐在紅木桌子上的輕聲哼唱,少年的嗓音憂傷低沉,像是從幽深的峽谷裏傳來,沁人心脾,勾起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最不想觸碰的回憶。
師父沈思崇答應收留她的前一晚,她爬到了庭院裏那顆落光了葉子的懷脖子樹上發了一晚上的呆。
此後的人生再也沒有父親和母親,只有師母和師父。
短短幾天時間,成了個名副其實的孤兒,這種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何姍坐在樹上偷偷落淚,忽的被一顆小葡萄砸中腦袋,她惱羞成怒的低下頭去,看到他坐在輪椅上,手裏端了一小盤水果,成日不出門的少年膚色白淨,仰着臉看她時,還能看到幹淨俊秀的面部線條,這個人好看到讓人不敢去和他說話,只敢這麽遠遠的對視着:
“從這種高度跳下來不會死。”
“我才不是那種人。”
生命誠可貴啊,怎麽可能因為成了孤兒要自殺,何姍本想從樹上趴下來,結果沒踩穩,一腳滑在地上,坐在樹下的那個人眼疾手快的要去接她,奈何腿腳不便,又沒有用慣那個新輪椅,連人帶輪椅翻在院子裏的草地上,何姍頭背先找地,翻了個跟頭便滾到他那邊,一頭撞在他胸膛裏。
沈遙光咬着牙齒用眼神狠狠剮她一下,手卻放在了她的後腦勺上護着,訓斥:
“你尋死還要拉人墊背?”
何姍第一反應是去看他的左腿,見到無大礙,擡起頭對上他那雙嚴肅冷漠眼睛,他一向這麽看人的,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沒有感情,沒有溫度。可是此時面朝這人的胸懷,水果的清香和夜晚草地上濕透的水汽,将她的鼻子弄的發酸,她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啞着嗓子說:
“我不想死,小師叔。”
突然被人撲了個滿懷,沈遙光只得用一只手撐在地上,低着頭看着埋在自己胸膛裏哭的人,在貼近心髒的那個位置,女生一起一伏的哭聲隔着薄薄的毛衣,似是要把人的心揪在一起,沈遙光擡起來的左手猶豫了片刻,握了個拳頭,小心放在她肩膀上……
“在沈家,誰敢讓你去死?”
——
何姍沒有看完所有的節目演出,她只負責沈遙光那一組妝容,節目表演完沈遙光就不知去了何處,叢姜瑩更是因為晚上溫差大,早早就收了工。她看情況給自己下班,準備回去燒個熱水洗澡,難得趁着小屋子裏沒有別人可以好好洗個澡,也不知道何時能離開這個地方好好從身到心都放松一下。
哪裏知道她剛剛往保溫瓶裏灌滿了水,房門就被段景文敲開,他急匆匆的問了她一句:
“何姍,你這有沒有止瀉的藥?”
看到何姍搖了搖頭,段景文馬上哎了一聲,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圈:
“我看你回來還以為節目組收工了,剛剛沈老師喝了你的紅糖水,歌唱完就肚子疼,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我得去村口給他買點藥。”
“那我去買藥吧。”
何姍拿上圍巾正要出門,又被段景文一把拉住,往沈遙光的小木屋裏帶:
“你是女孩子,照顧人要細心些,我知道他平日都習慣吃什麽藥。”
何姍看段景文丢下自己就走,站在小屋子門口愣了片刻,想起剛剛段景文的話,想來也有她的責任,于是只得硬着頭皮打開門進去。他住的這間屋子條件比她那間還要糟糕,剝落的牆體幾乎随處可見,泥土稀松,好像随時都會倒塌一樣,簡直就是一間危房,這節目組真是厲害了,為了節目效果刻意挑一個那麽貧窮的屋子給他,簡直是個狼性節目組。
何姍沒有細細打量,掀開內屋的門簾探進去半個腦袋,還算節目組有點良心,卧室的床上用品都是全新的,沈遙光側着身子蜷縮在床上,只露出一顆腦袋,他已經卸了妝,看起來整張臉都是寡淡慘白的,一點都不健康。聽到聲音,沈遙光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何姍先主動開口解釋了一句:
“段先生去給你買藥了,他拜托我過來照看你一下。”
沈遙光的狀态不太好,唇色也顯得很蒼白,他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是我叫他這麽做的。”
何姍并未聽出這句話中話,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沈遙光看她轉身就走,像是一只炸毛的貓,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看着她離開的那道門,挪着想要下床把人喊回來,她的性子就是這樣,愛一個人和恨一個人都那麽分明,不過是在生病的時候服個軟,像是照顧他這種事情,她現在一點兒都不想主動了。
好像心上少了什麽東西,沈遙光連下床穿鞋子的手都是抖的,結果剛剛把一只腳塞進拖鞋裏,就聽得頭頂上傳來那個人的聲音:
“你是要去洗手間嗎,要不要我幫忙?”
沈遙光直起了身子,看到她端着一杯熱水進來,放到床頭上那個小櫃子上,公事公辦的說了一句客套話:
“你記得多喝熱水。”
啊,真好,多喝熱水這句話原來那麽暖心的。
沈遙光擡起剛剛那只穿鞋子還在發抖的手虛握成拳,輕咳一聲,無比鎮定的把那只拖鞋蹬掉,繼續縮回床上,又恢複剛剛漠視一切的高冷模樣,淡定的解釋了一句:
“剛剛很急很想上,現在又沒那個感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何姍:多喝熱水這句話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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