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何姍太了解沈遙光的身體狀況了。
但凡身體有什麽地方不舒服,臉色寡白必定是第一個肉眼可見的變化,她相信沈遙光是真的病了。
沈遙光躺回床上,拿起剛剛何姍送過來的那杯熱水喝了一口,喉嚨被濕潤的水潤過才覺得剛剛因為着急而喉嚨發幹的狀況有些許緩解。何姍并未說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滿是尴尬,甚至偶爾還能聽到何姍刷手機的聲音。
标準的護工模式,甚至更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明明曾經,她才是話最多的那一個。
沈遙光沒有睡意,想了想幹脆往後挪了一些,靠着床頭和她說話:
“何姍,你這些年還有沒有回來過。”
“偶爾也回來看看師母。”何姍把目光從手機上抽回來,鎖了界面,“但基本上不會呆很長時間。”
她在這裏長大,在這裏得到了一個新的家。
也把支離破碎的心丢在了這裏。
何姍不想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沒必要去把那些愈合的傷口撕開撒一把鹽,于是索性話鋒一轉,她主動問:
“倒是你,怎麽會突然跑來參加綜藝節目?”
沈遙光的學業生涯止步于高考,直至遇到何姍那一年,他重新面對生活,又重考音樂學院的作曲系,沒想到最後卻挂上了作詞人的身份。現在,出現在何姍面前的,已經算是一個和娛樂圈沾邊的公衆人物。
沈遙光唇角幹裂,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想看看電視上的自己長什麽樣子。”
如果說,是因為想要躲在世界上某一個角落的人注意到他,會不會顯得很傻?
她不喜歡音樂,不喜歡聽歌,感興趣的都是和他那個年代不一樣的東西,cos,動漫,二次元文化,連新聞聯播都不看。
他房間的那一臺DVD機,放的都是她的動漫碟片,整整有一摞。
高一那年她和周沉星混的格外熟,有一天中午他突然從學校裏回來,一推開門就看到兩個人縮在他房間的沙發上看動畫片,不知為何就雷霆大怒,摔碎了那一只她春游帶回來的陶瓷招財貓擺件:
“你要我房間的鑰匙,就是為了看這種小孩子看的東西!”
“可不是只有小孩子才看動畫片。”
何姍心疼那一只塗了許久顏色的小擺件,摔門而出。
他坐在沙發上,擡手揉了一把臉,自己也不明白那些突如其來的脾氣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直到瞧見沙發上不知道誰落下的安-全-套,那一刻簡直失去了所有理智,他把那東西撿起來,尋到周沉星的外婆家時,那小子還躺在門口的藤椅上曬太陽:
“這東西,是你的?”
不過是班級裏愚人節們的惡搞,誰知道是哪位同學塞到他的衣服口袋裏的,周沉星概不承認,甚至剛剛搖了搖頭,就被面前一米八幾的高個子落了一拳在臉上,周沉星頓時眼冒金星,嚷嚷着回過去一拳:
“我不就是和你小媳婦看了一部劇場版嗎,這東西我才不稀罕用……”
周沉星的話簡直就是火上澆油,沈遙光再也不顧及自己是在以大欺小,把人揍到鼻青臉腫,這才收手,指着他的眼睛警告:
“第一,他不是我的小媳婦。第二,你帶着這東西和她看動畫片就是目的不純。第三,再不離開她,下次我不會手軟。”
周沉星頭暈目眩,從嘴巴裏吐出一口血,呸了一聲:
“沈遙光,你們家那種龌龊思想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不給瘸腿的找個童-養-媳,以後娶得着老婆……”
那一天究竟是怎麽把周沉星打進醫院的,他現在回想起來也會覺得自己身上突如其來的暴力很可怕,只記得後來他回去的時候,何姍縮在沙發上,那只招財貓擺件被她用透明膠帶沾好,物歸原位。
她等他等到睡着,像只貓咪一樣的縮在沙發上,後來被他蓋被子的動作驚醒,猶如驚弓之鳥,她突然睜開了眼睛喊了一聲:
“小師叔。”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她擡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看到面前的人回來了,這才完全放心下來,勾起唇角笑道:
“啊,你不生氣啦,我還以為你被我氣走了。”
她從未在他的面前生過什麽氣,也不會要求他會哄人。
因為害怕他一去不回頭,害怕他離開。
這樣的想法,以至于後來她等啊等啊,不過是期望他主動一次,哪怕是他主動一次,她就會哭着原諒,繼續當他的跟屁蟲,可是他沒有。
她只等到了最後那一句“對不起。”
原來她鬧了那麽多天的結果,不過得到一個簡簡單單的“對不起”。
所以最後一次選擇離開,她不再繼續和他僵持,也不再和他鬧了。
她撿走了那顆支離破碎的心,走的悄無聲息。
——沈遙光,此後你的生命裏再也不會有一個小山河了,你再也不用因為總是替她收拾殘局而敢到苦惱了。
這樣的人生,是不是你希望的那般?
——
沈遙光的回憶被何姍震動起來的來電打斷,何姍馬上站起來,走到外面那間堂屋接了電話,周沉星等了兩天也沒見到她把旅游視頻拍過來,打過來詢問情況:
“你再不把旅游素材發過來我真的以為你被你師姐買進傳銷組織了。”
“這地方鳥不拉屎,我的手機也是時有時無的信號,我傳到網盤裏也是需要時間的啊。”
周沉星也是個急性子,隔着電波還能聽到他在那邊播弄鍵盤的聲音:
“你瞧瞧你微博上都多久沒動靜了,每次出去一旅游就忘記發動态,全靠詩敏給你在上面胡編亂造。你偶爾自己也發一點微博好吧?”
這些年周沉星在事業上沒少幫助過她,比她的助理還像助理,推着她往前走,偶爾還給她發點什麽有趣的段子內容,好填補她微博上只有化妝教程的空缺。
這不又是借口讓她胡編亂造發點微博內容的電話麽,挂斷了電話,何姍依照以往發微博的風格,只露出自己的兩只眼睛,其餘打上馬賽克,拍了一張自拍照發到了微博上:
【催教程的寶寶們,由于我突發一些小狀況,目前已經提前回國,現在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無信號無網絡,下一次一定會有教程。】
把周沉星這個急性子擺平,何姍給他發了一條微信,結果網絡又斷掉,她懊惱的握着手機返回去,看到沈遙光已經下床,此時就靠在門邊看着她:
“如果你工作需要網絡,我這裏有高速網卡,上網沒問題。”
“不需要。”何姍不想欠他人情,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回絕了。
踱着步子回去,何姍看他床頭櫃上的水涼了,便又重新換上一杯溫水,他看沈遙光站着,說了一句:
“我答應段先生寸步不離,你回去躺好就成。”
沈遙光沒喝水,拿起衣架上的大衣套上,有點難為情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說:
“我,想去洗手間。”
何姍嗯了一聲,打開微博看了一眼發送成功的狀态,等到擡起頭來,她看到他還是站在門口,一只手扶着門框,另外一只手則是微微握了個拳頭,好像有些躊躇不安,她當即明白過來,難道沈遙光穿着這樣是要大晚上的去找山上的茅廁?節目組太無情了吧,明明知道他是殘疾人,為什麽不在他的房間給一個方便入廁的設施呢?
可是,他以前最讨厭她開口說“幫他”這樣的話,這會兒開口,實在不知道好不好。
何姍猶豫了好半天,站在門口等她的那個人終于開了口:
“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何姍愣了片刻,直了直身子:“好,好啊。”
好歹,也是終于開口讓她幫忙一次了。
從沈遙光的小木屋出發,要去到離他們最近的那個茅廁,需要繼續往山上走一小截路,翻過田埂,何姍打開了手機的電筒功能,一邊陪在他的身側,一邊說話:
“我建議你和節目組說一下,畢竟特殊人員特殊照顧。”
實在是太過分了,住危房,洗不了澡,這都算了,成天爬上爬下,好人都會變成殘廢。
何姍說話一向直來直去,他起初不習慣,每一次都覺得她在揭他的傷疤,直到後來漸漸理解她這種性格的女孩子,發現她身上不同于常人的閃光點,于是妥協,接受了她的那些關照,時隔多年,當他終于有勇氣開口的時候,他發現她其實從未刻意去改變過自己的性子:
“何姍,你一直都沒有變。”
突然聽到曾經喜歡的人說這樣一句話,何姍心裏五味雜陳,不曉得應該說些什麽。
無論變不變,他依舊不喜歡她不是麽?
這到底是褒義還是貶義?
何姍低着頭,無奈的笑道:
“你又不認識現在的我,怎麽知道我沒變?”
我變得不再喜歡你了。
一直走在前面的那個人停了下來,何姍以為他腳疼,忙跟上去,本意是想攙扶一下,可是她剛剛伸出來的手卻因為沈遙光的一句話愣住了,沈遙光問她:
“我想要認識現在的你,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何姍把伸出來的那只手縮回去,順手勾起耳邊的頭發,夜晚的風是涼的,她呵呵笑了一聲:
“沈先生,無論是現在的我,還是以前的我,都是你不喜歡的那個何姍,你還是不要說這種打臉的話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沈遙光:一盆冷水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