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實,這不是何姍第一次幫別人出氣,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幹過這樣的事情。
想當年,她第一次打架的時候才初二。
何姍過了晚飯的時間點才躲着回來,沈遙光敲開她的房門時,正看到她拿了師母留在廚房裏的剩飯菜,躲在屋子裏,一邊龇牙咧嘴的抹着嘴角的傷,一邊往嘴巴裏扒飯,活脫脫一副餓死鬼的模樣:
“怎麽回來那麽晚?”
何姍一邊吃飯,一邊撒謊:
“我數學沒及格,在學校補課來着。”
顯然,小朋友的謊言很容易就戳穿,沈遙光彎着腰,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看到她嘴角裂了一條大大的口子,這會兒傷口已經幹涸,染了些血跡在脖子上,他一看就來氣,知道又是和周沉星去打架鬥毆,便把她的碗一收,斥聲問:
“和周沉星鬼混去了?”
何姍沒有承認,但那之後不久,被打的男同學哭着帶家長找來沈宅,說是何姍夥同周沉星把兒子的腿打骨折了,一番哭訴和告狀之後,師父沈思崇二話不說把何姍從屋子裏抓出來,罰跪在大堂裏,用戒尺打她:
“何姍,你要氣死我是不是,人家都說你是沒爹娘管的孩子了,你就不能掙點氣給人看看啊?”
“你瞧瞧你幹的什麽事兒啊。”
沈思崇算是何姍的半個父親,基本遵從犯了錯就打的原則。
沈遙光杵着拐杖走到庭院時,被師娘一把拉住:
“遙光,別進去了,這丫頭真是太調皮了,不打不行。”
屋子裏全是何姍一聲接一聲的哭喊聲,後來,不知道是誰掀翻了桌子上的茶杯,木門裏傳來何姍委屈的嗓音:
“他罵我小師叔是個廢人,我為什麽不能打他!”
“他活該,老子明天就要讓他坐輪椅去上學!”
“你閉嘴,誰教你的髒話?”
……
沈遙光站在庭院裏,透過那半扇門往裏看去,倔強的小姑娘紮了個高高的馬尾,握了個拳頭,咬着牙和沈思崇大眼瞪小眼的對峙。沈思崇常常和他嘆氣,這孩子小時候疏于管教,到了這年紀便長成一顆歪歪的小樹苗,簡直像個小魔頭。
他沒進去,只是陪着她在屋外站了許久,到了後半夜,他借故送宵夜的借口,推開門才看到她抱着膝蓋縮卷在太師椅上,那種姿勢,就像是她偷偷養在床底下的小花貓。
小魔頭?
這稱呼真是好笑,明明還只是個孩子。
他剛剛找來棉簽和藥水,縮卷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就醒了,她盤腿坐在椅子上,歪着頭沒去看他,鼓着腮幫子說:
“老子不要你同情!”
沈遙光看她別過頭去,沒有提起她打架的原因,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臉來,一邊往她臉上上藥水,一邊說她:
“你是誰的老子?”
何姍的傷口一沾上藥水就疼的龇牙咧嘴,爬起來就想跑,沒想到被沈遙光用那只殘疾的腿壓住,将她鎖在椅子上,他的殘疾腿尚有一絲知覺,那時候沒有假肢,那半截小腿的褲子通常會打一個結,何姍抓在他腿上的力度很大,他疼的皺着眉,冷着臉問:
“你以為以暴制暴是最好的手段?”
何姍放棄掙紮,手上的力道也消失了,她低着頭看着他的那半截空褲腿,把目光瞥向別處:
“我承認自己是個魔鬼,所以我不用遵從你這種大聖人的規矩,想打誰就打誰。”
沈遙光被她的歪理氣得不輕,下手重了一些,那丫頭馬上吸了口冷氣,又說了一句:
“魔鬼無惡不作,所以幫好人打人也是應該做的。”
她從未把自己當成大聖人,所有她在乎的人,由她來保護。
“小師叔,你輕點啊!”
何姍嘴角上的傷口再一次被沈遙光弄疼,她被他堵在椅子上,只能擡起可憐巴巴的眼睛看着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沈遙光完美的下颌線,男生幹淨光滑的下巴随着他吞咽的動作發出細微的動作,喉結一起一伏,似是在努力的隐忍着什麽,何姍目不轉睛的盯着看,默默紅了臉頰,不敢再看他的臉,支吾着說:
“反正我就是沒錯,我就是不和他道歉。”她不承認以暴制暴是個錯誤的方法,咬着牙哼了一聲,下巴都要擡到天上。後來,高高擡下來的下巴被那人狠狠捏了一下,她不得不皺着眉低下去,他強迫她和自己對視,湊到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她看到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目光裏流光溢彩,似有流星劃過。男生的嗓音充滿着神奇的魔力,好像有人往幹涸的土壤裏散了一把種子,她的世界轟隆的一聲,開了漫山遍野的鮮花:
“小山河,我從不覺得你是魔鬼,你是天使。”
——
小山河,這個名字,曾經是他一個人的專屬。
叢姜瑩和何姍吵起來的事情馬上就傳到了工作人員的耳朵裏,不一會兒就裏裏外外圍了幾圈人。擠進人群裏觀察的段景文沒一會兒就回到沈遙光這邊,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不好了,何姍竟然,竟然打人了。”
沈遙光正在休息區照鏡子整理衣着,聽到段景文急急匆匆的跑回來,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何姍一個女孩子會動手打人,他把高領毛衣翻卷下去,撫了撫,又聽段景文不可置信的說道:
“她可是個女孩子啊,怎麽動手打人呢。”
“女孩子怎麽就不可以打人了?”
什麽?
段景文啊了一聲,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可沈遙光說的這話并不是疑問句,他轉過身看了眼身後裏三圈外三圈的圍觀者,何姍咬着牙舉着手的動作還能隐約看到,那模樣就像是一只暴躁至極的小老虎:
段景文解釋:“可是這是在劇組,齊米是劇組特約化妝師,但何姍不是。”
何姍只是個趕來補大窟窿的化妝師,甚至連化妝師資格證有沒有都不知道。要知道齊米被打,不還手這事情尚有回轉的餘地,叢姜瑩的大小姐性子沈遙光又不是沒領教過,今天何姍替齊米動了手,等到導演來了,誰都知道導演會偏袒誰。
“這小丫頭,也不看看場合,這畢竟不是小江湖。”
段景文像個操心的老媽子,在原地渡着步子,分析的條條再理,反觀一臉淡定的沈遙光,更加自責了:
“唉,都怪我,我剛剛應該拉一把何姍。”
“唉,怪我怪我。”
碎碎念的段景文在原地轉圈圈,差點沒把地鑽通,正說道懊惱的地方,沈遙光忽的往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打斷他的轉圈圈:
“你和她什麽關系,她闖的禍要你去擔心?”
段景文似乎聞到一股酸味,正對上沈遙光的目光,咽了口唾沫,弱弱的解釋:
“不是,不是你自己讓我平日裏好好跟着她的嘛……”
話沒說完,導演果然帶着一票人從山下浩浩蕩蕩的上來,看有人拿手機,導演呵斥一聲:
“拿手機的都給我收起來,我說你們有病吧,打起來不勸架,拍什麽視頻?誰敢傳出去就滾雞兒蛋。”
何姍拉住叢姜瑩的手腕并沒有因此放手,反倒是看到導演來的叢姜瑩嘴巴一癟,竟然當着衆人的面哭了:
“黃導,我被你劇組的化妝師打了!”
在劇組裏,耍大牌的明星打助理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但被化妝師打還是第一次聽說,導演聽聞楞了一下,這才問道:
“誰打的?”
齊米向前走了一步:“不好意思,黃導,是叢老師不滿意我畫的妝,我師妹……”
“導演。”何姍在人群裏舉起了手,“人是我打的,我們化妝師也是靠本事吃飯的正當職業,叢小姐的傾國美色我化不了,請另請高就。”
叢姜瑩在進劇組之前就和沈遙光有過一次沖突,她的脾氣導演是清楚的,沒想到這才第一天,遲到就算了,還鬧了那麽一出笑話。黃導看何姍收拾了東西要走,也沒去阻止,化妝師沒了還能再請,這叢姜瑩要是又玩“遲到”,又要讓編劇改劇本了。
叢姜瑩卻不依不饒,哭的楚楚動人:“黃導,這事情不能就這麽算了,這種化妝團隊不能留下來!”
這下,可不是耽誤何姍一個人,是把一整個化妝團隊都耽誤了。何姍看這人得寸進尺,又走回來,還沒開口說話,人群裏便傳來一個清冷的聲調:
“劇組化妝師是為你一個人服務的?”
圍觀的工作人員默默讓出一條小道,站在人群盡頭的那個人緩緩走過來,又對正在收拾東西的何姍說:
“誰開口說了讓你走?”
他的語氣并不帶着任何安慰情感,似是一個公事公辦的機器人,語氣冰冷,态度卻堅決。
黃導本就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看雙方僵持,又把不愛管閑事的沈遙光牽扯進來,索性揮手搖頭,表示不想主持公道:
“留下,都留下,好好幹自己的事情,這事兒就這麽算了。”
“她必須給我道歉!”叢姜瑩看事情竟然就這麽完了,一把拽住何姍的肩膀,沒想到何姍一轉身把她的手掃掉,步步緊逼的看着她:
“要我道歉可以,你給齊米老師道歉,化妝師和明星都是一種職業,大家都是憑本事賺錢,憑什麽齊米就要低你一等,你心裏壓着什麽無名火我可不清楚,可把人當成出氣筒就很操蛋了!”
何姍把叢姜瑩強拖過去:
“你先給齊米道歉,聽到沒有?”
叢姜瑩沒想到何姍會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性子,自己本就無理取鬧在先,騎虎難下,沒想到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沈遙光偏偏在這時說了一句:
“這麽說,是早上我對姜瑩的遲到表示了不滿,沒想到她把火氣撒到了齊米老師身上,看來這道歉應當是我這個做老師的來。”
周圍全是圍觀的工作人員,誰也沒想到本是作為老師的沈遙光會主動給人道歉,作為學生的叢姜瑩反倒更加下不來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猶豫了幾秒鐘便搶在沈遙光之前,硬着頭皮道了歉:
“對不起,齊米老師。”
看矛盾被化解,導演疏散了無關群衆,臨走時留意了一下何姍的面容,這位化妝師有些面生,但又好像在什麽地方看過,竟然一下子想不起來。
何姍看沈遙光進了小屋,本是覺得自己欠了他一個人情,跟了小半截路,想了想卻從口裏冒出一句不客氣的道謝:
“沈遙光,這次我可沒求你幫我。”
“看來你自己心裏也清楚,從小到大我幫你收了不少爛攤子?”
在曾經,他從未在她的面前訴說過這種事情,更沒抱怨過他一直再給她收爛攤子。
何姍沒想到他會承認的這般幹脆,看段景文總是往她這邊看,一副看怪人的模樣,死要面子,硬着頭皮開口問沈遙光:“是,我是欠了你一大堆人情,我還給你就是!”
沈遙光擡起桌上那一杯清茶抿了一口,那染了茶水的唇色泛着微微的粉紅色,看起來格外誘人,段景文分明看到沈遙光低着頭喝茶時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眸子裏映着水光。
他就等她這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鉛筆盒沒有鉛筆,11baby,兩位姑娘投喂的地雷,謝謝你們,破費了,敬請期待下一章的發展呀,請多多收藏,多多留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