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向華縣的冬天總是幹燥又陰冷,寒意似是透進了骨子裏,直擊內心深處最怕冷的敏感神經,何姍只在外面講了一會兒電話,再回到車裏,更覺得溫度比剛剛她第一次上車還要冷。
小狗子趴在沈遙光的退彎上打瞌睡,聽到動靜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沈遙光則是一言不發,将她的病歷遞給她,叮囑段景文路上開車小心,山路崎岖。
何姍一直在微信上和周沉星發信息,她表示自己還沒有回去,今晚不太可能把旅行vlog發給他做後期,後來聽說她這麽晚還在外面是因為打疫苗,周沉星一連發了好幾條問詢信息過來,接連震動了好幾次的聲響,把閉着眼小憩的沈遙光吵醒,他皺着眉瞥過去一眼,恰好看到微信上備注的【小星星】。
就是因為這個稱呼,連帶着星星這個詞都變得十分抵觸和厭惡,沈遙光将手巴掌放在狗子的腦袋上摸了摸,終于聽到她鎖掉手機的聲音,開口問道:
“看來,你這些年過的還不錯。”
結了婚,生了孩子,再也不用因為花不花一塊錢而糾結半天,被院子裏的師兄師姐們喊一聲“摳門精”。
這還是第一次主動問起關于她這些年的情況,何姍笑了笑,看着車窗外一晃而過的樹木,用尖利的嗓音挖苦了一番:
“是不是還挺讓你失望的,沒想到離開你我會過的那麽好,不念大學也不比普通的大學生差?”
她的語氣尖酸又刻薄,那聲從喉嚨裏發出來的輕笑聲,蔑視着他曾經對她的一切管教,那年五月底,臨近高考不過只有十幾天的時間,是她親口聽到他和師父說:
“喜歡?我憑什麽喜歡一個成天無惡不作的小魔頭?”
憑什麽喜歡她?
究竟,憑什麽!
十八歲的何姍站在院落裏,手上還拿着那份剛剛及格的數學試卷,男人磁性的嗓音裏帶着蔑視和輕笑,嘲諷了她這麽多年的人生,無所事事,翻牆掀瓦,連一道簡簡單單的數學題都要做錯好幾遍,他總是要一遍又一遍的幫她收拾爛攤子。
所以他憑什麽要喜歡她?
段景文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般刻薄的語氣和沈遙光說話,唯恐兩個人在車上吵起來,他加快了車速,輕咳了一聲,後視鏡裏沈遙光的眼睛早已被無邊的黑夜籠罩住,黑沉沉的,看不到半點光亮。
以往日段景文對他的了解,他曉得下一刻沈遙光必要逐客出門 ,哪怕是女人也要丢在這荒郊野嶺,不想在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沈遙光會自嘲一般的說道:
“看得出來有人慣着你,畢竟尖酸刻薄的脾氣從來就不知道收斂。”
何姍淡淡的嗓音在安靜沉悶的車廂裏想起:
“哦,你現在知道了?曾經你不稀罕的人,有大把的人搶着稀罕。”
段景文差點咬到了舌頭,不敢相信今晚的所見所聞。
從未想到有一天,沈遙光會被一個女人怼成孫子!
——
段景文睡不習慣硬板床,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誰想一大早就被尿意憋醒,起來才發現沈遙光早已不見了人影。昨晚段景文幾次睜開眼睛都看到他床邊的小夜燈亮着,以為他腿疾複發,他還刻意翻出止疼藥放到他的床頭櫃上,沒想到那瓶藥還是安安靜靜的放在哪裏。
他揉着眼睛出門找洗手間,這才發現沈遙光早就坐在了大門口,小狗子精氣神十足,搖着尾巴對着他手裏的小毛球狂叫,天色并不好,煙雨朦胧,那一人一狗坐在半山腰的院壩子裏,像是一幅水墨畫。
這人到底是一夜沒睡,還是起得太早?
“遙光,要不要我去和何姍說一聲,先來給你化妝?”
他以為他一早等在這裏,是好讓何姍第一個起床就來找他,沒想到沈遙光卻開口提了一句:
“我等齊米。”
段景文隐隐覺得沈遙光的反應有些奇怪,明明昨天還在積極争取何姍幫他化妝,一晚上的時間,不知道他到底想清楚了什麽事情。不過這既然是自家老板的意思,段景文也不多問,照例幫他準備好今天上鏡要穿的衣服。
齊米回來的晚,昨晚回來的時恰好看到沈遙光和何姍一前一後從車上下來,誰也沒多說一句話,各自回了房間休息,沒想到今天一早起床,就聽說沈遙光指名她負責今天的妝,于是洗漱的時候,齊米忍不住說了一句:
“姍姍,今天沈老師要求我負責他的妝。”
“那真是太好了,畢竟我和那種人性子合不來。”何姍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失望,反而更加精神了,洗漱完畢,這人拎着化妝箱便頭也不回的下了山。
這兩人的過往齊米不清楚,但某一晚,何姍從某個比賽場上回來時喝醉了酒,她親耳聽到她口中連叫了好幾聲“小師叔”如果不是心頭上的朱砂痣,又怎麽會在醉酒的時候放下那僵硬的外殼,一邊哭,一邊問齊米:
“我為什麽就配不上你?”
“我他媽怎麽就配不上你!”
齊米被她搖的頭暈眼花,不知道怎麽回答,直到後來何姍“哇”的吐了她一身,一米七的高個子背靠着牆壁滑下去,坐在地上哭成個淚人。
這是她從來不會和齊米吐露的柔軟。
沈遙光是今早齊米負責化妝的第一個導師,看這人從早上開始就坐在這裏等,齊米沒話找話,自己先說了些客氣的寒暄。順便又替何姍表示了感謝:
“昨晚我們家姍姍真是麻煩你了。”
沈遙光的手機震動了幾聲,他低着頭劃開把微信回過去,說了一句:
“讓一個媽媽丢下孩子跑來那麽遙遠的山區,是我麻煩了她。”
齊米看他回信息,刻意回避,轉身在化妝箱裏挑眼影,突然間聽到這人說了那麽一句話,愣了半響,笑道:
“沈老師可真會開玩笑。”
齊米猜想也許沈遙光知道了何姍在網絡上當美妝博主的身份,自然也看過關于那位戴着口罩的大博主的流言蜚語,齊米擡手勾起耳邊的頭發,眼睛笑的眯起來:
“我師妹平日裏最喜歡和外人說自己已婚,虛報年齡,聽說這樣談生意更方便。”
沈遙光正在打字的手忽的停住,擡起臉尋找到齊米的目光,彼時,地平線被朝陽的光輝遮掩在虛與實之間,泛着溫暖的色澤的光芒湧進眼睛裏,将那雙黑眸染上一層淡淡的,薄薄的溫暖顏色,沈遙光垂下眼時,分明抑制不住的勾起唇角:
“這是什麽稀奇古怪的經商之道。”
“我哪裏又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呢。”
齊米看氣氛緩和了不少,自己也笑起來,就像她永遠不明白好好的美妝大博主,為什麽總是戴個大口罩,搞得神神秘秘的。可偏偏她微博上的那些粉絲就吃這一套,每一期視頻都在下面不厭其煩腦補她的臉。
沈遙光皮膚底子好,不需要多長時間齊米就已經全部搞定,她收拾妥當拎着化妝箱往山下走,不料剛剛走到半路,山下就開上來一輛路虎,道路狹隘,只能容一輛車經過,齊米只得拎着化妝箱往回走,讓他們先上來。
車子穩穩停在他們門口的那一小塊空地上,從車上下來個戴着墨鏡的女人,看到這人把墨鏡一摘,齊米站在原地愣了幾秒,刻意回避了:
“沈老師你好,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幾天。”
來人正是沈遙光這一期的搭檔嘉賓學生叢姜瑩,齊米知道這個人,并且還和她打過一段交道,她知道她并不是音樂專業的學生,三年前還經常活躍在演藝圈的銀幕上,坊間傳聞她耍大牌得罪了某知名導演,沉寂了那麽多年終于被放出來,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關系,她竟然能進劇組,成為沈遙光的學生。
時間緊迫,齊米沒在細細八卦,看叢姜瑩臉上已經帶着妝,便急匆匆往山下走,趕着給別的導師化妝。
——
不用見到沈遙光那張臉,何姍的心情莫名順暢了許多,早上給蕭合穹化妝時,還和蕭老聊了不長的天,秦應楓看她在沈遙光面前完全不是這副模樣,默默在心裏泛起了嘀咕,以前覺得師姑這人不好說話,總是愛耍脾氣,看來耍脾氣的事情,是沈遙光的專屬。
後來化完妝,秦應楓拎着她的化妝箱在前面帶路時,嘴碎的問了一句:
“師姑,我看你對沈遙光意見挺大啊,化妝的時候就板着一個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你怎麽那麽八卦?”何姍不想聽到沈遙光的名字,連帶着一起吐槽齊米:
“你中齊米的毒了,我不就是和沈遙光的性子合不攏,不想和他說話麽,難道我非得對每一個老師笑臉相迎?”
何姍的性子向來直來直去,對師侄秦應楓也毫不避諱:
“你這人啊,跟着我看了那麽多次的現場教學,別的不學,學什麽八卦?”
秦應楓默默應了一聲,被師姑教訓,低着頭往山上走,本想上去就和自家師父吐槽自己被師姑訓了的事情,沒想到兩個人剛剛走到大院子裏,就看到化妝區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劇組工作人員,他一眼從人群裏看到師父齊米的影子,抱着化妝箱就擠進人群裏:
“師父,怎麽回事?”
齊米的一只耳朵還挂着口罩,臉頰的發絲淩亂搭在臉上,何姍陪着秦應楓擠進去時正好看到齊米正在給叢姜瑩道歉:
“叢小姐要是不滿意,我在重新……”
“你叫誰小姐?沈老師是老師,我也是老師。”畫了一半妝的叢姜瑩紮了個丸子頭,這會兒已經換上戶外運動服,看到無人吱聲,更加趾高氣昂:
“你是怎麽考上化妝證的?”
何姍擠進人群裏,一頭霧水問周圍的人:
“怎麽回事?”
“叢老師今天是帶了妝來劇組的,本來她說不要齊米化妝,後來不知怎麽改變了主意,又把人從大老遠的地方叫過來,化到一半,叢老師說她把自己化成了醜八怪,突然發火,打了齊米。”
何姍聽說打了齊米,趕緊擠進人群裏,一偏頭就瞧見齊米臉上五個指頭印,有人看何姍要說話,拉了她一把:
“算了,是沈先生的學生?”
沈遙光的學生?
何姍在人群裏巡視了一圈,果然看到站在不遠處事不關己的沈遙光,自己的學生如此嚣張跋扈,他這個做老師的竟然無動于衷。
看叢姜瑩又要對齊米動手,擋在她面前:
“怎麽,你還想打人不成,看齊老師好欺負是不是?你知道齊米是誰請來的嗎,就敢動手打人?”
叢姜瑩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看對方也是一副化妝師打扮,擡起手要打她:
“一個臭化妝師還想和大明星平起平坐,你配嗎……”
“啪”只聽得一個響亮的把掌聲,何姍一把抓住叢姜瑩的手,反手打過去一個響亮的耳光,挑着眉問:
“你很高級嗎,你算什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提問:沈先生,當你的學生和師侄打起來時,你選擇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