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應楓其實并不了解師姑這個人,這不過是她們的第二次見面,聽聞何姍毫不遮掩表露出自己對沈遙光的厭惡,秦應楓趕緊跑出來解了圍,說道:
“沈老師,我師姑今天有點不舒服,嗓子有點上火。”
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卻直接無視秦應楓的話,目光掃到她那邊,面不改色的回答她:
“沈小姐眼光真好,這裏年紀如我這般大的導師屈指可數,你要是不介意,叫我叔叔倒是順耳點。”
這人分明是在借助稱呼占她的便宜,何姍拿着化妝刷的手一抖,無論是小師叔還是叔叔,她都不想再有任何聽起來親密的關系,她咬着嘴唇,盡量控制心裏的那些私人情緒,用軟毛刷子往他眼皮上掃,處于本能反應,在他閉上眼睛之時,他聽到何姍的鼻腔裏發出一聲輕輕的呵,拉家常一樣的說道:
“我曾經也有個叔,可惜他是個變态,我做夢都在咒罵他,還是叫你沈先生更合适。”
吃瓜群衆秦應楓被師姑直接無視,說完這話,何姍放在他那裏的手機就震動了幾聲,他掏出來,看何姍手裏拿了好幾把刷子,不知道她接不接電話,問了一句:
“師姑,你有電話。”
何姍對待工作很認真,向來不喜歡被人打擾,化妝之前就将這些東西交給了秦應楓。
聽聞秦應楓說話,她垂下來的眼簾動了動,并不急躁,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誰打的?”
秦應楓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備注,如實回答:“備注是小星星。”
像是有人往空氣稀薄的世界裏丢了一根火柴,沈遙光本是閉着眼睛的,在聽到這個備注之後忽的把眼睛睜開,目如鷹隼,覆上一層冷意。
是他,陪在她身邊的人依然是他!
秦應楓只覺得有個目光像是針尖一樣落在自己臉頰上,他偷偷瞄了一眼身側的沈遙光,正好對上那雙犀利的眼眸,後背冒汗,結結巴巴說了一句:
“師姑,師姑你接不接?”
——
周沉星會在她回國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不用接也知道他找她是什麽事情。
後來,何姍又下山給幾位老師上完妝,如此一番折騰下來,已經過了大半個中午,何姍的腿都快要斷掉,她蹲在破屋邊那個小遮陽棚下,取下半邊口罩,那邊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傳來一個幹淨清爽的嗓音:
“小山河,你牛逼了啊,聽說你改行進劇組化妝了?”
冬天日照很短,這會兒太陽已經有快要落山的跡象,何姍站在風口,被寒風撩起幾絲亂發,看到中午那只小狗在院子裏和老母雞打架,何姍噓了一聲,小土狗馬上搖晃着尾巴走了過來,用腮幫子摸着她的小腿彎,她鼓着腮幫子,像個洩了氣的皮球:
“改什麽行啊,我是被我師姐逼着留在這裏的,小星星,你得給我做主啊。”
“你的旅游素材什麽時候發過來,我最近剛好有點空閑時間。”
周沉星是何姍的初中同桌,她認識他的時間比齊米還要更早,兩人十多年的兄弟情義,從未變過,這段時間網絡上流行旅游vlog,何姍試着拍了幾期,自己剪輯的亂七八糟,被不少粉絲吐槽,虧得周沉星這個全能型的兄弟拉了她一把,結果自然好評如潮。何姍索性偷了個懶,厚着臉皮把這事情交給了周沉星,這不今天得知她剛回國,他就把電話打過來了。
這次回國匆忙,何姍的旅游vlog只拍攝了一半,不曉得湊不湊得夠一期,何姍表示晚上才有時間發給他,她蹲在地上和周沉星扯了十多分鐘,并沒有主動告知他沈遙光的事情:
“重回故裏,有沒有什麽別樣的感覺?”
突然間聽到周沉星在電話裏問她,何姍擡擡起臉來,眯着眼睛打量着在不遠處接受采訪的沈遙光,大片的橘色夕陽暈染在天邊,壓着冬天蕭瑟和寒意,烘托出一絲絲暖意,那人坐在椅子上的身影逆着光,只露出半張淩冽的側臉,與這樣溫暖的夕陽相比,反倒是他的寒意把夕陽壓了下去,一切都顯得無比蕭條和落寂。
“小山河?”
“嗯,我在。”何姍聽到電話裏的聲音,回過神來,唇角勾起一絲無奈的笑:
“你問我有什麽感覺……啊,小臭狗,你敢咬我!”
何姍剛剛蹲在地上逗狗玩,發了好一會兒呆,那小土狗見她不理他,歪頭就往她的腳裸上咬了一口,它許是想要逗她玩,下口太重,牙齒刮破了她的棉襪子,在腿彎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痕跡,她忙着去教訓狗,丢下一句“我先教訓教訓這只小臭狗”便挂斷了電話。
“沈先生,你更希望別人關注你的人,還是關注歌聲?”
沈遙光這個名字在古風圈紅了很多年,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沒有微博,沒有演唱會,沒有直播,沒有抛頭露面,他是個歌聲很有特色,卻總是見不到真面目的玩票大佬,圈子裏總有人傳言:這人是個狼人,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偏要靠才華。所以這一次出人意料的作為特約嘉賓參加節目,實在是難得,也讓人覺得好奇。
記者顯然很感興趣這個問題,開玩笑的說了一句:
“難道是因為某個人嗎?”
沈遙光的目光被不遠處逗狗的何姍吸引,看到她被咬一口,微微晃神,又把目光落回來,落回那個記者臉上:
“什麽?”
這聲禮貌的詢問,卻不如常人聽上去那麽正常,主持人被他的目光打量的微微一愣,稍微坐直了一些身子,沒察覺到沈遙光的變化,又說:
“沈老師來參加這個節目,是因為某個人嗎?”
提問的記者剛剛說完這話,只聽得椅子向後滑去的聲音,他站起來,不願意在接受訪談:
“這種帶着揣測興致的問題,我認為在浪費我的時間。”
他對這種帶着花邊性質的新聞十分反感,這突如其來的脾氣,把問話的主持人吓了一跳,接下來的問題自然也因為他起身離開而打斷,經紀人段景文看人走遠,趕緊對那位主持人道了歉,和她解釋:
“從沒在公共場合露過面的遙光參加這期節目是因為和導演交情很深,沒有靠任何花邊大紅大紫的念頭。”
“像是涉及專業性的問題,他十分樂意回答。不靠私人問題營銷炒作,佛系發家,您大人有大量,放過遙光。”
圈子裏有不少人謠傳沈遙光性子古怪,捉摸不透,今天才曉得不是空穴來風,想來這位脾氣不好的玩票歌手,正是因為有這樣随機應變的經紀人,才會得以長遠走下去。
或許因為沈遙光是個神秘的,話題感十足的人物,他的問題最多,明明是第一個采訪的,卻是最後一個收工的,等到他收拾妥當,夕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只餘下遠山邊淡淡的邊界線,在屋外逛了一圈,沈遙光沒見到何姍的影子,連着竄了兩個門才發現何姍縮在最裏面的房間裏,一邊洗腳,一邊絮絮叨叨和齊米抱怨:
“小臭狗,下次我逮住它非打一頓!”
“你跟一條狗生什麽氣啊,看看傷口嚴不嚴重,最好去打個疫苗。”
“我屬于皮糙肉厚型,打什麽疫苗啊,浪費錢。”
沈遙光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忽的看到那小土狗蹭在他的褲腿上,幹脆一彎腰,揪住它的後頸肉提起來,拎着罪魁禍首往那屋子裏走。
何姍聽到外面傳來狗叫聲,剛剛轉過頭就看到沈遙光拎着小土狗的後頸肉進了屋子,把那只小土狗放在她眼前:
“聽說你要報仇。”
小土狗的後爪在空中亂蹬,嗚嗚叫了兩聲,垂下尾巴,一瞬間就慫了。何姍看小狗子被沈遙光揪住,心疼的從他手上接過來,剛剛還嚷着要滋滋必報的小姑娘眼睛裏哪裏還有恨意,只擡手揪了一下它的耳朵,這才笑起來:
“小東西,下次決不輕饒你!”
她彎着腰把它放在地上,一落地小狗子就噠噠跑到了沈遙光的身後,從他的左腿邊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對着何姍狂叫:
“喲,還想要咬我呢,你敢咬嗎?”
何姍看得出來這小土狗現在不喜歡她了,但礙于沈遙光的威嚴,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宣洩心中的不平。沈遙光的目光淡淡掃過她角腳裸上的那個小傷口,并未多說什麽,剛剛轉過身踏出門檻,小土狗就馬上慫了,垂着腦袋撒丫子跑的賊快。
何姍的笑聲傳進沈遙光的耳朵裏,像是夏日裏輕快活潑的風鈴:
“哈哈哈,小慫包,你別跑呀,怕我抓你炖狗肉湯啊?”
——
冬日白天很短,夕陽一落就黑了半邊天,何姍只在來的路上睡過一覺,這會兒兩只眼皮已經在打架,換上睡衣,何姍的腦袋剛剛沾到枕頭上就被門外傳來的敲門聲打斷,她不得不爬起來,以為是齊米,沒想到門口站的卻是沈遙光的經紀人段景文,院子裏的平地上停了一輛SUV,此時汽車已經發動,大燈正對着下山的路:
“何小姐,聽說中午你被狗咬了,正好今晚劇組有空車,我帶你去城裏打疫苗。”
何姍從小就不是嬌生慣養的性子,皮子厚實,根本就沒把這種小事情放在心上,聽段景文那麽說,不需多想就明白這八成是沈遙光下達的命令,她笑着婉拒:
“是沈遙光叫你來的?我從小就皮糙肉厚,不需要大題小做,今天已經很晚了,大家都早點休息吧。”
看何姍要關門送客,段景文趕緊把一只手伸到門框邊:
“不知最近那個被狗舔了一口死亡的事情,何小姐還有沒有印象?”
何姍知道那個新聞,致死的原因就是因為狂犬病,被段景文這一吓唬,何姍這才覺得不能把事情想得那麽簡單,村子裏的狗一定從沒打過疫苗,看何姍動搖,段景文繼續說道:
“我是好不容易才給劇組借到的車,就我們兩個出發,沒有別人了,打完我一定完好無損的送你回來,絕不會耽誤你明天的工作。”
何姍聽說只有她和段景文,原本是想回屋換一身衣服,結果一轉身就看心急火燎的段景文闖進屋子裏來,差點沒跪下求她:
“何小姐,大晚上誰想跑一趟城啊,我這不是公事公辦麽,你就別為難我了,我拿點工資真是不容易。”
何姍剛一點頭,連話都沒說完,便被段景文拉住了衣服往車那邊帶:
“走吧,時間緊迫,你就不要和我客氣了。”
她當真以為此行只有段景文和她,直到進了後座,車門被段景文關上時,她才發現靠坐在車輛最右邊,抱着一只土狗一言不發的沈遙光。他一定坐在裏面有一陣子了,小土狗趴在他的腿彎上,看到她進來馬上便叫起來,一副要報仇的模樣。
沈遙光擡起手往它的腦袋上一按,小家夥嗚咽了幾聲,馬上安靜下來,活脫脫一個小慫貨:
“段先生,你不是說此行只有我們兩個人?”
何姍甚至沒有主動和沈遙光打招呼,而是在看到段景文上了駕駛座之後,馬上對他剛才說的話提出了質疑。
上了駕駛座的段景文眼疾手快的按下門鎖,全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說了一句“馬上出發”便直接啓動了車子。
直到過了村子裏那段最狹窄最颠簸的小路,沈遙光這才開口解答了她的疑惑:
“這狗是我養的,作為狗主人,我應當負責到底,墊付你的醫藥費。”
何姍可從來不知道沈遙光還有養小動物的閑心思,在曾經,她偷偷把一只小野貓塞在自己的床底下飼養,後來被沈遙光發現,這人冷着臉問她:
“你知不知道貓身上有多少細菌?”
“它真是又臭又髒。”
何姍害怕他的犀利言辭和冷眼相待,抱着那只貓躲在床底下:
“我不管,我就是要養它,你要是敢告訴我師父,我就一輩子陪它住在床底下!”
沈遙光腿腳不便,他只得坐在地上,彎腰伸手撈她:
“你吃灰長大的,快點出來?”
何姍一個勁的往後躲,無奈這人手長,毫不費力就把她從床底下掏出來,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問:
“哭什麽?”
一旦被師父知道她天天偷廚房裏的菜養小野貓,一定能打斷她的腿。而小師叔又是個冷漠無情的人,指不定天天盼着抓住她的把柄,這下可好了,連養貓的基地都被發現了。
大概是從那時候注意到的,這小丫頭哭起來的時候鼻子會不自覺的一抽一搭,就像一朵可愛的小蘑菇,只要她一哭,便什麽原則都沒有了。瞧見小姑娘額頭上勾着床底下的小蜘蛛網,沈遙光擡手往她腦門上一拍,皺着眉頭兇她:
“三秒鐘之內不停止哭泣,馬上就把那只小奶貓丢出去喂狗。”
何姍一聽,趕緊雞啄米似的點點頭,聽到他開始數數:
“3、2……”
何姍止不住哭泣,情急之下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肘:
“我不哭……小師叔,我沒哭,我做到了……小貓,歸我養。”
含含糊糊的把這一段話說話,何姍沒有聽到他的回應,擡眼才發現他舒斂了眉頭,方才眸子裏的嚴厲冰涼全數化成春風裏一抹溫柔的暖陽,這人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寵溺的嗤笑:
“誰更像是小花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