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何姍的記憶裏,有關于這個人的一切回憶都背上了“噩夢”這把枷鎖。
她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小師叔沈遙光的畫面,十二歲的何姍被父親送進民間技藝班學習雜技,何姍調皮搗蛋,本就不想學習,一溜煙就闖進了後院,她被角落裏傳來的輕哼聲吸引了注意力,貓着身子,輕手輕腳的摸了過去……
不等走近,她便看到舊紅木門上映着的纖細身影,那人影坐在大桌子上搖晃着腦袋,嘴裏哼着小調,映在紅色木門上的修長手指随着嘴裏的哼唱晃動着。在陽光映照下的纖細手指似是蔥根,纖長柔美,随着歌聲一起一落,勾出一副悠哉自由的悠閑美景,她有些晃神,還未看過瘾,映在木門上的手就停了下來,哼聲戛然而止,那人沒有出來,還是坐在那裏,出聲道:
“誰在那裏!”
比起他剛剛的哼唱,這聲帶了疑惑的嗓音猶如山澗的清列泉水,有些冷淡了,何姍忙把半個頭探進屋子裏,大着膽子舉起了手:
“你好,你也是學徒嗎,學什麽的,學戲曲的嗎,我是沈師父的徒弟,你是哪位老師的徒弟……”
她怕尴尬,倒豆子似的把這些問題傾瀉而出,原本還有很多問題,卻在看到這人的外貌時停住了,她被坐在大桌子上的男人所吸引,有些晃神,似是故意坐在這裏曬太陽,這人坐在紅木桌子上,那被光線勾勒出半張菱角分明的側臉襯上雪白的膚色,看着有些生人勿進的疏離,何姍往上對上他問詢的目光時,被這人黑眸裏映出來的光影吓了一跳,心裏轟的一聲,腦海裏驀然跑出兩句詩:
陌上人玉如,公子世無雙。
十八歲的沈遙光,像是星空下閃亮奪目的星辰,像是濃墨重彩上的點睛之筆,有人一腳踏進了她心裏的那個小世界。
此後多年,無論遇到多麽好看的男人,當年這人坐在紅木桌上的驚鴻一瞥,卻是刻在了心尖上,怎麽也隕滅不了的回憶。
可是,如果那時候知道會有後面的種種,她寧遠把這美好的一幕定格在夢中。
在一口氣喝下大半瓶藿香正氣水之後,何姍的腦子似乎更加清醒了。仿佛一閉上眼睛就能感覺到整個世界的昏暗,她以為這麽多年,自己已經逃出了這個人的掌心,沒想到繞了一圈,還是逃不脫這人的五指山。
屋子裏全是藿香水的味兒,齊米的思緒還停留在剛剛何姍用牙齒咬開瓶蓋一股腦灌進嘴巴裏的豪爽做派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擡手往何姍的腦門上一摸,額頭溫度正常,沒有發燒的異樣,驚訝的咋舌:
“你這沒病沒災的,喝什麽藿香正氣水?”
何姍抱着腿彎蹲在小屋子裏的凳子上,頗為委屈:“我就是想喝。”
“你中美男子的毒了?”
何姍聽齊米這麽說,擡手掃開搭在自己額頭上的那雙手,要跳起來了:
“這麽多年,老子見過的美男兩個手指頭都數不下,怎麽可能中那個人的毒?”
秦應楓早就聽師父說起自己有個流氓師姑,今天見到果真名不虛傳,連他這個男人也遜色三分,紅着臉往門口看,不想一扭頭就看到沈遙光正随着劇組的工作人員從他們門口經過,何姍嗓音不大,純粹是一種調侃式的抱怨,但就在何姍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分明看到沈遙光走路的姿勢一頓。他只得趕緊輕咳一聲,又聽自家師姑說道:
“就他那一副柔弱書生的面向,能堅持得住三分鐘嗎?”
秦應怕他聽到,趕緊鑽進屋子裏,把門一關,噓了一聲,紅着臉和何姍商量:
“師姑,我師父可是純情少女,你別教壞她。”
何姍切了一聲,一下子把師姐齊米的老底揭開,像個大姐大一樣的甩了一把頭發:
“小樣,當年我和你師姐窩在被窩裏看片的時候,你丫還在玩泥巴呢。”
秦應楓:“……”
——
何姍到了小屋還沒坐熱板凳,劇組裏的人就往他們手上一人發了一盒飯,提醒化妝的時間就在半個小時之後。在今天的拍攝正式開機之前,導演要趁着大家精氣神十足的時候拍一個簡短的小采訪。
何姍這次來的匆忙,長途爬涉根本沒什麽胃口,看化妝時間緊迫,不吃飯哪裏有力氣幹活,只得囫囵扒上幾口,拿上化妝組的化妝箱先溜去別的地方給其它導師化妝。
秦應楓接了師父的委托在前方帶路,直接帶她到下面那一處修建田壩子邊的小屋子裏,比起沈遙光住的破屋子,劇組分給這位導師的屋子可比他的強了幾百倍,雖然修建在田埂邊,屋內卻全是現代設施,彩電冰箱一應俱全。
何姍雖然是個低調的美妝博主,但平日裏還是會在微博上看那些娛樂圈的花邊新聞,師姐誠不欺他,現在準備給她化妝的歌手她剛好知道,是音樂圈裏的老前輩蕭合穹,這人是個出了名的好性子,為人低調不說,當下看到何姍一身化妝師的打扮行頭,自己先站起來說了一句:
“今天麻煩你了。”
“不麻煩,一點兒都不麻煩。”
比起伺候沈遙光那塊大冰山,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她感恩還來不及。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這邊廂還沒把化妝箱打開,那邊沈遙光的經紀人段景文就緊跟其後,遠遠的,先和蕭合穹老師問了聲好,随後說道:
“蕭老,實在是不好意思,今天的采訪安排是先采訪遙光,上面沒有化妝師了,我得把何小姐借上去用一用。”
“這樣啊,那一切先以方便遙光為主。”
段景文這句話說的有理有據,在何姍看來卻是磨難,說道:
“段先生,我師姐就在沈老師哪裏……”
段景文二話不說就把何姍的化妝箱先握到了手上,趕鴨子上架似的:
“真是不巧,她剛剛才從半山坡下來我就追着下來,沒看到人,應該走遠了。”
何姍只得妥協。
沈遙光住的屋子地理位置太偏,又是在半山腰,爬上爬下別說有多費力了,屋子還是那種破舊不堪的危房,其中兩間屋子用作化妝師和攝影師的臨時住處,餘下的兩間就用來當廚房和節目嘉賓的居所,化妝的地方是臨時搭建在屋外的,只用一個小遮陽棚擋住,何姍随着段景文回去時,沈遙光早已坐在化妝鏡前等候,他背對着她,面朝鏡子,還是穿着早上那件黑色的高領毛衣,誰說黑色顯瘦,明明這人的背影一直都給人一種結實安穩的錯覺。
何姍用的化妝工具全是前一位化妝師留下的,她有些不習慣,從裏面翻了許久,沒看到想要的東西,幹脆又折頭回去,往自己的行李裏翻出自己常用的護膚品。
秦應楓跟在她身邊當助理,看到她拿自己的私人化妝品,不解的開口:
“師姑,你怎麽?”
“他是過敏體質,選擇天然的護膚品要穩妥一些。”
像是她這種需要長期接觸品牌化妝品的行業,什麽産品是真正的天然無公害,什麽牌子又是挂羊頭賣狗肉,她比誰都清楚,沈遙光皮膚脆弱,劇組提供的那幾樣她自己親身試過,用料實在算不上天然。
沈遙光聽她滿不在乎的和秦應楓說了那麽一句,借着鏡子打量着不遠處的那個身影,他看着她在鏡子裏的高挑身影,從未想過那時候已經一米六的丫頭還會繼續長高,竄到如今的一米七,眼看鏡子裏的身影繼續靠近,沈遙光稍微坐直了一些,聽到她的聲音由遠及近,給秦應楓上課:
“像是他這種蒼白的膚色……”她說完,随手往他眼前比了個大概,沈遙光只看到她修長的指尖從眼前一晃而過,而後聽到她公事公辦的理性嗓音,“打底産品多用歐美最白色號……”
何姍給秦應楓講各種膚質和粉底的微妙關系,并依次把自己的妝前用品擺放整齊,像是對待一個普通人,她将他的下巴托起一些準備上妝前乳,沒想到正好對上沈遙光看過來的眼睛,他坐在椅子上,擡着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臉頰。
這人的眼睛黑如瑪瑙,映着她的倒影,那時十幾歲時的年紀,她需要很艱難才能讀懂這雙眼睛裏蘊含的感情,如今隔了那麽多年,再一次雙目對視,這雙眼睛卻似是冬日裏冰凍的湖泊,她已經不能再讀懂他眼裏的這抹情緒了,只是被這人目不轉睛的打量着,不知為何會覺得頭皮發麻,心髒止不住的狂跳。
何姍遮在口罩下的嘴唇狠狠咬了一下,被那清晰疼痛感換回一些理智,這才不動聲色的把目光垂下去,用指腹把乳液推開。
看得出來他平日裏根本不懂得護膚,冬天氣溫幹燥,出于職業習慣,她一摸就知道他的皮膚幹燥且緊繃,何姍的指腹在臉上打了個幾個圈,把目光落回去時還是看到他光明正大的盯着她的眼睛,何姍耐着性子,說了一句:
“沈先生,勞煩你把眼睛閉起來,配合我上妝。”
等到面前的人閉上眼睛,何姍才發覺自己擡着他下巴的指尖有些用力,她收了手指往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好像再擦什麽東西,這人下巴上滾燙的觸感像是火苗,順着這小小的指尖傳到了心尖上,只需要一點火種,就能砰地一聲點燃:
“何姍。”
這一次不是何小姐,而是她的全名,何姍愣了半秒鐘才反應過來:
“有什麽吩咐,沈先生。”
沈遙光睜開眼睛,将目光重新落回何姍的臉上:
“你記得我是過敏體質?”
他說的“記得”,而不是“知道”,顯然是話中有話,何姍在微微一愣之後,卻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漠的呵:
“作為一名專業的化妝師,最好記住每一位客人的膚質特征。”她說完這話,将目光往秦應楓那邊掃了一眼,機靈鬼秦應楓,馬上點了點頭:
“好的,我記在心上了,謝謝師姑教導。”
何姍又把目光落到沈遙光臉上,皮笑肉不笑的問他:
“沈先生,你對我的回答可滿意?不滿意還有下一條……”
沈遙光的眸子裏似乎泛出點兒溫度,輕啓薄唇“你說”
“像是沈先生這樣上了年紀的客人,更要用純天然的護膚品。”
秦應楓本是無意偷聽這兩個人的對話,卻差點因為何姍的這句話打翻了瓶蓋子:
什麽,上了年紀!
這是在說沈遙光老?
師姑不要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月一日淩晨做過前兩章大修改,我試圖換一種方法把文章進度加快,除此以外我仍舊舍不得砍掉任何橋段,不敢放作話裏怕被打,想想還是放了,求輕點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