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劉玉帶着手底下幾個年輕小警.察全擠在車上, 車窗搖下來,幾個人被凍得瑟瑟發抖。
有人發牢騷:“那小姑娘說自己之前幾個月都被囚禁起來, 咱直接進去抓人不就得了。”
劉玉拍了一下他腦袋, “老實點,再等半小時, 人還不出來就直接沖進去。”
一大早,任真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把卷發紮成馬尾, 敲響了周雁南的房門。
她跑出來不過隔了五天。
周雁南仍是一幅纖塵不染的樣子,一到冬天他就窩在家裏懶得出來, 客客氣氣給任真開了門, 眼角稍稍往下垂, 整個人看起來有點頹喪。
“外面冷, 進來吧。”他側身讓過,小小地打了個哈欠。
還穿着一身唐裝,完全不顯得臃腫。
任真走路有點不穩, 周雁南在後面打量她,讓人給任真泡了杯茶,“腿怎麽了?”
“摔的,不過不礙事, 過兩天就好。”任真坐定, 一板一眼地喝了一口茶,将腿并攏好。
周雁南微微笑了一下,“不礙事就好, 你們高考就快百日宣誓了吧?”
“還有一個月吧。”任真想了想,“你的堂姐,也就是周蘊當年成績很好吧?”
考入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但是念了兩年就退學。
周雁南不說話,自顧自給自己倒茶,有汩汩水流聲音。
任真捂着還有餘溫的杯子暖手,“我那天說我知道了,意思就是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
周雁南點點頭,“我不奇怪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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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猜猜我今天幹什麽來的?”任真開了個玩笑,“猜對了算我們扯平了。”
楊威那天走之前,把收集整理好的證據全部塞給了周雁南。
傻小子,只有被人騙得團團轉的份兒。
“總不能是想送上門來繼續被我關着。”周雁南扯起了嘴角,語氣輕松,“你打算怎麽報複我?”
這女孩有仇必報,外表看着純良無害,心裏卻是一等一的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任真搖了搖頭,“不會。”
她臉上還有那天被施暴以後留下來的淤青傷痕,此時這樣說話,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我想讓你把楊威存留的證據全部拿出來。”任真想了想,“你那邊留着的證據會牽扯很多人,如果爆出來了也算是楊威舉報有功,他會好過很多。”
周雁南仔細聽完,舒展了眉頭問她:“我不拿會怎樣?”
也不怎麽樣吧。
任真從口袋裏掏出來一支口紅,推給周雁南,“那麽這東西,你自己就留着陪葬用吧。”
這是二十年前周蘊最喜歡的顏色,每每指使着他去買。
“我三十八歲了……”周雁南看着那支口紅,忽然湧起了些許不真實的感覺,“沒人這樣威脅過我。”
“周蘊自殺有十五年了吧?”任真忽然另外開了個口,“你知不知道,她其實是因為知道你要回來,太過害怕之下才死的?”
他不可能不知道,只不過是一廂情願欺騙自己而已。
就算是她死之前那幾年,周雁南都沒再見過她一面。
所以現在的記憶,也只剩下諸如卷發、梅子色口紅、紅色的長裙這些碎片一般的印象。
她長什麽樣子、她喜歡什麽、她讨厭什麽。
不知道,全部忘記了。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任真輕輕搖了搖頭,“她太可憐了……”
先是遇見周雁南,再是楊慎行,絕望的無法反抗,只好用這種慘烈的辦法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周雁南不說話,他預料到會被任真揭開塵封已久的傷疤,卻沒料到臨到頭來自己會如此的平靜。
“你找不到她的複制品的。”任真放下已經失去溫度的瓷杯,語氣冷漠,“這輩子都找不到。”
已經快到和劉玉約定好了的時間了,任真最後看了一眼時間,“你害死了她,至少要為她的孩子做一些事情吧。”
周雁南牽着嘴角,沖她微微笑了笑,“不送。”
“如果有空的話,你去看看楊威吧。”任真起身,“他現在不肯見我。”
*******
楊威不肯見任真,并且對她的證詞全部否認。
他暴躁的像是一頭野獸,以前那麽多輕而易舉的妥協,似乎全部都是為了此時此刻的固執以及堅持。
開庭時間被推後,這個案子顯而易見的複雜起來,所有的目光已經由楊威殺.人轉為對楊慎行罪行的揭露。
任真的情節不算嚴重,不過還一直被關在裏面,當天去找過周雁南之後,那封牛皮紙袋便被人交到了劉玉的手裏。
全市震驚。
然後周雁南按照任真的指示,去見楊威最後一面。
他們兩個的相處模式很奇怪,說不上感情多深,就是十幾年以來偶爾相互陪着的一個伴兒,只因為周蘊而強行被鏈接到了一起。
楊威隐約不喜歡他,總覺得他對自己的态度微妙,偶爾望過來的目光似乎帶着點失望。
就像是藝術家看着自己失敗的作品一樣。
今晚周雁南破天荒穿了一件黑色風衣,沖着被押過來的楊威點點頭。
楊威穿着囚服,頭發長出了些許,看起來很刺兒。
“我準備走了。”他開門見山,“任真讓我過來見見你。”
準确來說,任真是希望是他過來勸勸他。
楊威哦了一聲,心裏挫敗感宛如火山臨界,臉上的表情倒是無所謂。
他習慣了,有時候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口中那個十惡不赦的少年。
周雁南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我的跟你道歉,當年我對你母親很不好。”
楊威沒吭聲,過了幾秒忽而問他,“任真那天的傷是不是你幹的?”
到底還存着本性,恐怕天塌下來了,他心心念念的還是有關于任真的這類小事。
“對不起。”周雁南說,“現在跟你說一聲,就當是我給任真道歉了。”
楊威眼角肌肉抽搐了下,擡眼看着周雁南,面無表情罵他,“你有病啊。”
周雁南忽而笑了一下,“別客氣,大家都一樣,你也病得不輕。”
“任真要救你出來,她也不在乎你到底怎麽想的,你還不如給自己省一點麻煩,早點把事情交代出來。”他的尾音忽而有些飄,想了想,繼續慢慢說道:“就當是多偷一些時間,和她在一起。”
免得以後想起來,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
楊威的臉隐在了陰影裏面,看不清楚表情,只是感覺眼睛似乎鈍鈍地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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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拖了四個月,劉玉争取把任真放了出來,讓她去應付高三的學習。
周雁南一個月之前投海自殺,他死得悄無聲息,至今沒找到屍體。
今天開庭,楊威一個人站在桌子後面,頭發長過眼睛,仍然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沉默不語地站在一旁,偶爾被身旁的辯護律師較大的聲音震到,不耐地瞪他一眼。
他一直沒回頭看,也就不知道任真正全程沉默地看着他。
任真想到了去年才開學那會兒,老師把他們兩個叫出去,宣布兩人成為了同桌。
他那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這樣的不耐,幾乎沒法相信他有過那樣全心全意溫柔的一面。
任真作為證人,站起來發言。
邏輯清晰,語調微冷,十足客觀。
楊威聽見了,卻仍然沒回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座諸位究竟知不知道,她很擅長撒謊,她說的全部是假話。
“我相信,楊威是因為生命受到了威脅才動的手。”發言完畢,任真鞠躬,“請法官仔細考量……”
劉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帶着點安慰。
一切很順利。
最後結果算是出乎意料,任真正當防衛無罪釋放,楊威防衛過當,服刑四個月。
那天正是高考百日宣誓,春季姍姍來遲。
再濃烈的故事,也淹沒在了學子們對未來的熱切渴望之中。
四個月之後,楊威從監獄裏出來,外面停了一輛很破的車。
劉玉快退休了,最近的工作都很清閑,沖着他招招手,眼角泛起溫和的皺紋:“要不要去我家吃頓飯?”
烈日當空,天空上面沒有一絲雲彩。
似乎是知道楊威想些什麽,劉玉下車告訴他,“任真高考以後就去了北京,還帶着自己的弟弟,那小孩蠻可愛的。”
任多多啊。
楊威轉身,他只背了個破舊的雙肩包,看着有些落魄的潇灑,“謝了,不過不用。”
“對了。”他走了沒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問她,“你知不知道周雁南死在哪兒?”
劉玉眯着眼睛,遞給他一張小紙條,“任真寫的,應該是你要的地址吧。”
周雁南死在那片海裏。
楊威點點頭,拿過了紙條。
他沒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