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個小鎮似乎只有夏與冬, 這兩個季節帶了濃烈的色彩,夏季晦澀潮濕, 冬天蕭索幹裂。
第二年的夏天, 任真把多多留在了北京,一個人拖着個行李箱回來。
先是去祭奠任心和李蓉, 接着看望退休的劉玉。
劉玉工作時候雷厲風行六親不認,硬得像一塊石頭, 現在退休在家反而一下子變的溫柔平和起來, 看上去和尋常的老人并沒有什麽不同。
吃完飯劉玉和她随便說話,“最近缺錢嗎, 聽說你沒申請貧困生?”
任真嗯了一聲, “我不缺錢, 在北京賺了一點。”
也夠她和任多多的開銷。
劉玉點點頭, “楊慎行貪污受賄,死了以後留的那些錢也不能是楊威的,不過周雁南倒是給他留了一大筆。”
“是麽?”任真毫不關心地略過這個話題, “你以後要跟孩子住啊?”
“怎麽可能,我才不樂意跟他們住一起,鬧騰得很。”她擺擺手,“以後再過十來年, 我就搬去養老院, 跟他們說好了。”
……
任真在鎮子上停了兩天,買了後天去北京的機票,接着半夜打了黑車去海邊的那個小城。
故人一個一個地道別, 最後那個離得稍微有一點遠。
周雁南向來喜歡裝逼,她下車的時候買了一束白色的花,捧在手裏往海邊走。
天色微明,她隔了一年多,準确無誤的找到了當初那個位置,接着坐在了石頭上,把那束白色的花放在旁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夏天的日出要比冬天熱烈一些,但總歸還算是平靜無聲,像是一出無言的幕布,在她面前慢條斯理、有條不紊地鋪設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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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完全升了起來,海邊微風有點鹹,任真拿起那束花,接着用力将它抛入了海中。
過往種種,全部不再計較,活下來的人需要好好繼續人生。
海裏忽而吹來一陣勁風,那束小花太輕了,還沒接觸到海面便被吹着往回趕,偏離了原有航線,似乎被命運操縱,越過了任真,剛剛好砸到一個人的臉上。
任真從石頭上站起來,轉身的前一秒像是忽而有了一種預感,心頭一顫。
她穿了黑色的露肩連衣裙,裙邊被海風吹得不斷搖擺翻滾,鎖骨連成了一線,頭發披散在肩頭,顯得人唇紅齒白,清清冷冷。
似乎變了許多,長高了一點,又好像一點都沒變,眉梢吊着的那一股子壞勁兒,半分不改。
楊威漠然從她身邊走過,沒說一句話。
那束花被他撿了起來,對準大海,漫不經心地扔了下去。
大概誰都欺軟怕硬,這回順順當當,沒出任何差錯。
太陽照常升起。
再回頭的時候,身後已經沒有了女孩的蹤影,空氣裏留下點若有若無的氣味。
有兩個小孩隔着老遠踩在石頭上喊他:“楊威哥哥,回來吃早飯啦!”
喊完以後小女孩憂心忡忡地嘀咕:“我剛好像看見了上次那個女人,完了完了,她要來跟我搶楊威哥哥女朋友的位置了。”
“不是啦。”男孩跟她保證,“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啊,剛才那個姐姐要漂亮很多诶……”
說完以後忍不住臉紅,接着臉皮就被人揪了一下,楊威天生會欺負小孩子,“漂亮怎麽了?那也是我女朋友。”
他看着任真離開的方向,意味不明地勾了一個冷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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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真選了計算機專業,整個暑假都在接活賺錢,開學的時候,她帶着任多多從地下室裏搬了出來,終于能見到點陽光。
計算機系的女性是稀有品種,她這種長得漂亮的更是百年難得一遇,不斷有人在論壇或萬能牆上問她的信息,任真被各種陌生人騷擾的煩了,拍了幾張任多多的背影照片傳到朋友圈裏,配文:開學我大二,兒子也快上幼兒園了。
空蕩蕩的朋友圈,就只這一條。
當然沒人信,不過從此騷擾的人也少了很多。
校園裏流傳着這個清冷美人的傳說,她只和同班級的幾個女生走得近,那幾個女生被重金誘惑,在期中考試以後不由分說地把任真劫持進學校附近一家酒吧裏去。
班級活動,總是不參加的話也不太好。
任真不想喝酒,就坐在旁邊看着他們瘋,有幾個老油子一般的男孩拿着顏色奇奇怪怪的酒上來搭讪,都是其他專業聽說之後跑來瞻仰一下學校女神。
那幾個男生圍在她旁邊喋喋不休,任真不答話,只是偶爾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眼睛半眯着,顯得人有些迷離,她氣質很孤傲,就襯得那幾個小男孩跟個煩人的大型犬一樣。
燈光調的很暗,大學生又特愛鬧騰,顯得吵鬧非常。
吧臺旁邊坐了一個人,正在跟調酒師閑扯。
任真轉了下腦袋,瞥見那個人的背影,才轉了一半的脖子就定住了。
她稍微坐直了身體,下意識往前傾,緊緊看着那個方向,接着歪了一下腦袋。
那人似乎有所感應,在同一時間也轉頭看過來,兩人隔着重重人群,沉默不語地對視着。
有其他系的女孩子湊過去,笑意盈盈地和他說話,勾走了他的目光和注意力。
任真抿了抿嘴唇,可能因為不開心,眼尾微微向下扯着。
這時候周圍同學忽而猛烈爆發出了一陣掌聲,全都沖着任真這個方向,還有人吹口哨,半路跑了氣,就變成了可笑的噓聲。
不知道是不是在玩什麽大冒險的游戲,她面前忽然出現一個高挑的男生,臉紅紅的,緊張站在了任真面前,聲音很大,“你好,請問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楊威聽見了噓聲,再次轉頭看着任真、看着這出鬧劇,他的嘴角噙着笑,眼睛裏卻滿是冷漠的意思。
噓聲越發的大,酒壯人膽,那個男生繼續說道:“我喜歡你很久——”
“不好意思。”楊威拍了一下那個男生的肩膀。
男生疑惑回頭,他擡了擡下巴,漫不經心偏向門的方向,聲音有點冷漠:“請你讓一下。”
有同學認出來,遲疑張口:“這…酒吧的老板啊?”
長得可帥了,女同學都喜歡跑過來專門找他玩。
告白被打斷是一件很讓人羞惱的事情,那男生漲紅了臉,說話都有點結巴:“你、你誰啊?”
楊威沒說話,極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是已将耐心耗盡,手上稍微一用力,那男生就被推得往旁邊踉跄了好幾步。
所有人屏息,只剩下了嘈雜吵鬧的音樂聲。
楊威低頭,居高臨下地看她。
他剛才把人家小男生趕走的時候顯得很兇,這會兒卻莫名多了點垂着頭認錯,有半分委屈的味道。
任真收了下自己的東西,偏頭對同學說道:“我先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去。”
接着她起身,繞過了微微彎着腰的楊威,向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楊威直起腰,背對着她,語氣有點不耐,“喂……”
這感覺有點不對勁,好像随時都要打起來一樣。
學生們天生熱愛看八卦,恢複了叽叽喳喳的交流,不過都拿着眼角餘光瞄他們兩個人。
任真并沒有沒回頭看他,不過到了門口,就有兩個服務生緊張地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都有點尴尬,“嫂子,您要不再坐會兒吧……”
她定住,嘆了一口氣,明明沒喝酒,臉上還是有點泛紅。
手機瘋狂震動,她的朋友全程目睹,都在興奮又瘋狂地質問她和帥老板的關系。
楊威還站在那邊,嘴角輕輕上揚,看上去有股張揚又得意的壞勁兒,專門等着看她丢人。
任真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是在罵了一句髒話,不過音樂聲在此刻突然變大,震得人頭腦發昏。她果斷往回走,略低着頭不理會各色目光,到了楊威身前,抓住他的手。
這次一路暢行,服務生都自覺讓開道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老板被人拐走,眼神裏都有點茫然。
剛才跟楊威說着話的女孩面色不善,掐住服務員的脖子不斷搖晃,“你跟我保證你們老板沒女朋友的!你快給我解釋,你是不是想騙我過來花錢!奸商啊操!”
服務員連連求饒,“哥啊,我真不知道這女的哪兒冒出來的……”
總之就是突然出現,全然沒有道理可以依循,把他們原本清心寡欲的老板,變成了死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