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淩晨四點半。
任真頭昏腦漲, 這是發燒的前兆,她下意識脫離了楊威的懷抱, 光着腳悄無聲息下床。
準備開門的時候卻突然神智回歸——這不是家裏。
床上楊威的呼吸聲很淺, 似乎是睡不安穩,正在疑惑懷裏人究竟去了哪裏。
房間裏暖烘烘的, 任真無聲地笑了笑,在這一瞬間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管你是天上明月, 海邊清風, 哪怕雲泥之差,她此刻就要從陰溝裏爬出來, 拼了命的也要摘下這朵白雲。
她正準備回到床上, 冷不丁聽見幾聲極輕的咔噠聲, 是有人從外面, 拿着鑰匙開門。
任真背後汗毛豎起,因為還有些發燒動作凝滞,下意識躲在了門後, 不敢将自身暴露。
門開了一條小縫,探進來的,是陳美華一張小心翼翼宛如老鼠的臉。
她手上拿了一管針筒,全身止不住有些顫抖。
當晚打麻将的時候聽說楊威居然回來了。她勃然大怒, 自覺生活無望, 小姐妹給她出主意,要她趁着這小畜生睡覺的時候悄悄給他打一針烈的,就裝作是楊威吸.毒過量, 不慎死亡,回頭就算查也跟她沒有半分關系。
來之前喝了一口酒壯膽,陳美華還是忍不住的哆嗦,幾次三番想掉頭逃走算了,卻一直被心裏那股氣慫恿着,悄悄接近了楊威的床邊。
她沒殺過人,但是見過。
兩年前她被打發回娘家,知道楊慎行屋子裏藏了人,氣不過偷偷跑回來,卻見到奄奄一息的那個女孩子,女孩子向她求救,她見鬼似的尖叫一聲,立刻又逃走,自此懼怕楊慎行好比老鼠見貓。
“不礙事的……楊慎行能殺,我也……”陳美華自言自語,越發接近床上的楊威,握緊了手裏的那根針筒,卻冷不防被人從後面掩住口鼻,大力拖走。
楊威掙紮在噩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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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美華想要尖叫,任真死死捂住她的嘴巴,惡狠狠威脅,“你敢發出聲音,我現在就掐死你。”
楊慎行大約就睡在隔壁,做盡惡事的人大約都心虛,睡眠必定很淺,萬一被引過來,會是一件麻煩事。
任真拖着她往後面走,陳美華本就害怕,此刻不敢用力掙紮,洩了氣一樣任由她拿捏,經過櫃子旁的穿衣鏡,人影在其中一晃而過。
她瞬間被吓得肝膽俱裂。
是那個女孩子……回來報仇了嗎?
任真緊緊捂着陳美華的口鼻,随後悄悄把門踢上,楊威皺了皺眉,在夢裏似乎喘不過來氣,終于被這聲響驚醒。
就在這時,絕望的陳美華忽而抓着手裏的針管,不管不顧地就要往任真手臂上刺,她怕極了,不知道任真究竟是人是鬼,動作也不穩,只是蓄着力氣拼命胡亂地紮下去,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大力地把液體全部都推進去。
這棟靜悄悄的別墅裏,正在發生着駭人慘案。
沒人能說清楚,這是第幾樁。
*******
楊威太陽穴止不住跳動,眼前一片漆黑。
分不清是因為夜盲還是心慌,他只知道似乎有一個人死了,而自己也瀕臨着某個臨界點,生與死不過是一線之隔。
所有的事情都失去色彩,天地之間只剩下這一個認知。
有人喘着粗氣,接着開燈,漠然地站在床邊看他。
是任真。
她臉色潮紅,接着把視線落在了陳美華身上。
方才情急之下她打了陳美華手臂一下,迫使其偏離方向,令陳美華自己拿着針管狠狠紮進了自己的皮膚裏,注射進了致命毒素。
“她好像要死了。”任真輕聲說道,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像是秋風中的蝴蝶。
陳美華臉色發青,瞳孔裏還帶着驚慌的顏色,偶爾輕顫一下,像是屠宰場裏即将挨刀的動物。
楊威只看了一眼,接着翻身下床,他用力把任真抱在懷裏,緊得幾乎要窒息,此時此刻全身心都被慶幸所占據,生出點劫後餘生的情緒。
他輕輕嘆了一聲:“你沒事就好……”
任真還在偏頭看陳美華,接着用力回抱住楊威,把眼睛閉上。
她心髒還在瘋狂的跳動,方才打鬥的場景一幕一幕在她腦海裏放過,像是靜默電影一般。
楊威最後看了陳美華手臂上紮着的那管針筒,眸子裏閃了點冷光。接着他伸手探了探任真的額頭溫度,抿緊了嘴唇。
這個後媽他原本就沒什麽感情,不過也說不上特別厭惡,沒想過對方這麽蠢壞,又偏偏趕上了今天。
“你發燒了。”楊威低聲說道,把她輕輕放在床上,接着打開了衣櫃,将衣服堆到一處,把陳美華整個人塞進衣櫃裏,随後将櫃門緊緊關上。
他把衣服扔給任真,命令道:“穿上,我們走。”
五點鐘,房子裏靜悄悄的,楊威牽着腦子有些迷迷糊糊的任真,悄無聲息地從後門溜走。
今年冬天來的過分快,開春之前需要熬過一個異常漫長的白雪季節。
楊威的發絲有些淩亂,有幾絲擋住了眼睛,站在了任真的樓下往上看,“今天你沒有來過,等會兒爬上五樓,你會的吧?”
任真躲在他後面不動,過了一會兒慢吞吞說道,“我發燒了。”
“不礙事。”楊威推她向前,此刻極度冷靜,“上去之後換一件衣服,等會兒上學的時候記得和鄰居們打招呼,這兒沒監控,你昨天晚上回家以後就沒出來過。”
任真擡頭看五樓的方向,窗戶還沒關。
她強調着:“我發燒了,我爬不上去。”
楊威手指末端輕輕顫了一下,神經末梢的無意義觸動。
天就快亮了,他壓着自己的情緒,太陽穴處幾乎要爆出了青筋,一字一頓對她說:“你給我上去。”
“我沒殺.人。”任真打開了他的手,“兇器是她自己帶來的,她自作自受,退一萬步來說,我也只是正當防衛。”
她絲毫不知此刻楊威有多害怕,自顧自地說要下去,“我不上去,你也別替我抗,我自己去,反正我還沒滿十八歲。”
公理與正義,她現在嘗試着去相信,也許世界上真的會存在這種東西也說不定。
“你今天沒出來過,也沒遇上陳美華。”楊威的聲音很輕,然而無端讓人覺得害怕,“現在,照我說的做。”
他親了任真的額頭一口,像是從看不到底的黑洞裏發出的聲音,帶着呼嘯的風聲:“聽話。”
就算她這時候不聽話,他大約也有辦法對付。
任真指甲陷進掌心裏,最後看了他一眼,而後手腳利落順着梯子和別人的陽臺,一步一步爬上去。
楊威就在下面看着她,目光逐漸上移,直到那個女孩爬到五樓的窗戶上。
她頓了頓,突然控制不住似的身體後仰,那一瞬間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枯葉,打着旋兒掙脫樹的枝幹。
楊威瞬間屏住呼吸,不過萬幸,任真抓緊了窗框,将身體穩住,接着輕輕跳了進去。
她還在發着燒。
她沒有回頭看一眼。
楊威轉身離去,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天還未明,皚皚白霧就已經悄無聲息将整個小城籠罩。
迷霧裏,每一步都得當心,前方一切不明,需要伸腳去探。
周雁南越發不務正業,網吧已經關了好幾天。楊威從懷裏取出那封牛皮紙袋,想叮囑些什麽,不過沒有帶紙筆也就作罷,直接順着門縫把紙袋塞了進去。
做完這件事,他終于安心下來了一樣,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時間,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翻過圍牆回別墅,此刻天光大亮,迷霧逐漸被驅散,任真應該是已經到了學校,不知道燒有沒有褪了一點。
楊威上樓,他的房門緊閉,好像裏面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緊閉着的潘多拉魔盒,誘惑着人跌入地獄。
他勾起唇角,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一心一意對付着眼前的情況。
打開櫃子——裏面空無一物。
一把槍,悄無聲息地抵住了楊威的後腰。
楊慎行眼角皺紋似乎延伸進了他的鬓角頭發裏,将扳機扣動,聲音裏聽不出來什麽情緒,只是笑了一聲:“真是我的好兒子啊。”
楊威轉身,面無表情地看着楊慎行。
楊慎行猛地屈膝,惡狠狠擊中了楊威的小腹,迫使他跌倒在地以後,拿着槍卷起了他的褲腳。
這是子彈留下的傷口,做不得假。
“你畢竟是我兒子,我這輩子防誰都不會防你。”他裝模作樣嘆息了一聲,“是為了那個任真嗎?你怎麽這麽糊塗啊。”
楊威冷笑,“你老婆呢?”
“埋在花園裏。”楊慎行偏頭,“你那小女朋友殺了個人,這件事,很不好辦。”
“人是我殺的。”楊威撐着地想站起來,冷不防小腿傷口一下子被楊慎行擡腳碾壓,鑽心疼痛。
他嘴唇發白,擡眼看着楊慎行,滿臉的陰鸷,“我警告你,別去動她。”
“你真的不像我兒子。”楊慎行居高臨下看他,“老陳等下就把那賤人帶過來,楊威,你這輩子是不是還沒殺過人?”
他笑了一下,內心愉悅:“等會兒就叫你親手來試一試。”
此刻居然有些興奮,自覺即将把一個廢物調.教成長,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