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沒錯。”
出乎意料, 周雁南并沒有當場失态,仿佛早料到她會拿這件事情開刀一樣, 微微一笑:“我那時候的确堅持認為是他殺。”
因為他想不通, 那麽一個總是用笑着的眼睛看世界的人,怎麽可能會自殺。
抛棄自己牙牙學語的孩子, 抛棄自己當初堅持在一起的丈夫,抛棄整個世界, 抛棄……他。
堅持去往一個再也不能回頭的世界, 沒有任何的猶豫。
後來的十年,周雁南不斷地想着, 假如自己當年沒有因為飛機延誤, 提前一天回到了她的身邊, 那麽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
十年之後, 他終于隐約有了答案,只是那答案很不具體,每每想起來, 就宛如黑夜裏朔朔飛舞的雪花,宛如鉛灰天空落下的第一滴細雨。
因為,他們是姐弟啊。
“那時候?”任真敏銳地擡眼,“現在呢。”
周雁南不慌不忙, 仿佛在談論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語氣溫柔:“現在,我認為她的确是自殺。”
任真說:“她為什麽要自殺。”
周雁南聳肩,“也許是一時想不開, 也許是積怨已久,也許是突然精神出現了問題。”
沉默了一會兒,任真難得有些心煩,搖了搖奶茶杯子,語氣有些尖銳:“你就一點都不關心?”
周雁南沒說話,還是笑吟吟的,讓人分不清楚,這究竟是嘲諷還是慣性的溫和面具。
偏執了十年,如今早已淡化,只是再次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心間會變得柔軟不少。
他看着面前面容青澀卻冷峻的女孩,有些模糊地回憶着,遺憾地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來周蘊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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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是個相當美麗又溫柔的女孩子,跟楊威那小崽子一點都不像。
“你明明知道。”任真從椅子上跳下來,拿起自己的東西,經過周雁南的身旁,偏頭看了看他。
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懦夫。”
這算……談判失敗?
卡還擺在桌子上,那個女孩甚至從頭到尾都沒看過它一眼。
周雁南悠悠嘆了口氣:他是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歡這種蔑視錢財的孩子。
以為自己頂天立地能睥睨凡夫俗子,以為自己無往不利對他人生殺任意——居然連錢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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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請假已經兩天。】
這是周文濤給他發的短信。
楊威盯着看了半天,琢磨了一會兒任真是不是又要搞什麽幺蛾子。
片刻後他聳了聳肩嘟囔了句關我屁事,雙手張開癱倒在床上。
後天就要出發,總共收拾行李五分鐘,可快把他累死了。
花園裏似乎有吵鬧的聲音,楊威懶懶地轉了個身子,接着偏了偏耳朵,覺得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透過窗戶看見了樓下的人影,楊威臉色登時陰沉了下來。
任建華。
他來幹什麽?
保安徑直攔住了任建華,但是他在不斷地叫嚷,過了一會兒,楊慎行也下了樓,面色陰沉讓保安放行。
接着任建華點頭哈腰,跟着楊慎行進了屋子。
楊威皺了皺眉。
書房的門沒關緊,兩個人說話聲音直直飄了出來,大多是任建華在絮絮叨叨,末了竟然哭了起來,邊哭還繼續絮叨,聽的人心頭火起。
“我兒子得了白血病,就這兩天在市裏的人民醫院查出來的……”
“我是真的窮啊校長……您看看這?我知道麻煩您了,不過說起來……”
“大概……可能要三十萬吧?”
楊威面色一變,随後快步離開。
任多多,那小鬼。
白血病?!
這就是……任真請假的理由。
他感覺胸口悶得發堵,難受得喘不上來氣。
房間裏黑色的名牌行李箱反射着幽幽冷光,凜冽殘酷,有模模糊糊的倒影刻在上面。
楊威拿起錢包,從窗戶外面翻了出去。
剛才說得什麽來着——
市人民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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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了三十萬,把人打發走,楊慎行的臉幾乎要陰沉地滴下水來。
他厭惡得無以複加,仿佛自己被一只癞蛤蟆纏上,惡心而又麻煩。
片刻後楊慎行突然掏出手機,想了一下,接通高三一班的班主任,直截了當問他:“你們班級那個姓任的女的……對,是叫任真,她這兩天怎麽樣?”
“怎麽樣?”班主任莫名其妙,“哦,她最近成績有些下滑,給心理老師寫了一封信,唉上面好像說她的父親問題,校長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助優質學生……”
“我不是說這個!”楊慎行不耐煩打斷,“我問你,她最近家裏是不是有人生病,等等——”他眼睛忽然眯了起來:“她的父親?”
思緒拐了一個彎,他立刻吩咐:“把信給我看看。”
“好的,好的!”班主任不住點頭,“哦是的,她請假兩天了,好像的确是弟弟生病了。”
“知道了,快點。”楊慎行挂了電話。
他的腦門中央全部禿掉,年輕時候健碩的身材也已經發福,這會兒陰冷地坐在椅子上,目露兇光,仔細地盤算着什麽。被陳美華看見又要吓得不敢說話。
老師親自打車一路小跑着把信送了過來,臉上挂着讨好的笑,谄媚道:“沒想到校長這麽關心學生,我真的覺得我們學校以後前途……”
楊慎行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面色微冷,看着裏面對任建華的描述。
貪婪、不擇手段、為了利益出賣一切、重男輕女、不知滿足。
當時任真一字一句寫下來的文字,順利地被她想要被看見的人看見。
楊慎行眯了一下眼睛:她女兒看得倒是透徹,事實上也的确如此。
那麽難道以後,就要一直被這只癞蛤蟆纏上麽?
并且,這只癞蛤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為了更高的利益,就會把自己出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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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車到市中心,也不算很遠,入了夜,楊威披着一身的寒意,往醫院樓裏走。
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在秋與冬交替的天氣下,竟然也不覺得很冷。
片刻後,想起了什麽似的,他摸了下鼻尖,放下擡着的腳,匆匆轉向另一個方向。
那天夜裏,小鬼好像是在看變形金剛的玩具。
還是孫悟空?
算了,都買點。
要不再帶點肯德基,小孩子不都喜歡這種……不過病人能吃嗎?
過了半個小時,他輕松拎着一大袋玩具,打聽到了任多多的病房,站在門口思考了一會兒。
等會兒直接無視任真,把她當空氣好了,畢竟任多多好歹喊過自己一聲爸爸,他來表示一下……也不算很奇怪吧。
他的糾結其實很沒有意義,病房裏只有任多多一個人,任真恰好出去買晚飯。
楊威沒有松了一口氣,相反,一股隐約有些失望的情緒升了起來,叫人煩悶。
任多多眼睛一亮,記憶力不錯:“雷鋒哥哥!”
接着下床,迅速撲了過來。
活蹦亂跳。
楊威其實很嫌棄小孩子的,最怕有小鬼往他身上亂蹭。不過現在他看着多多撲過來倒也沒有多反感,甚至微微張開了臂膀,準備抱一下這小子。
任多多一臉開心,迅速撲到了……玩具上面。
接着他津津有味地掏了出來,時不時驚呼兩聲,根本就沒理會臉色微黑的楊威。
行吧。
楊威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單手把小鬼提起來,放到了床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等會兒再玩,跑不了,都是你的。”
任多多開心點頭:“謝謝雷鋒哥哥。”
楊威嘴角扯出一個微笑,看着穿着病號服卻生機勃勃的小鬼,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頰,“以後要叫楊威哥哥,什麽雷鋒……不學點好的。”
任多多鼓着臉:“不可以哦,姐姐說你是雷鋒哥哥。”
楊威笑了,懶懶散散說道:“你就這麽聽你姐的話?她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啊。”
迷魂藥……唔,說不定這女人還真的會下。
任多多扭扭捏捏:“姐姐又漂亮,又勇敢,還會保護我呢,我就聽姐姐的。”
姐姐叫他裝病他就裝,姐姐讓他給爸爸打電話哭,他也哭。
漂亮是漂亮,至于勇敢麽——她膽子的确肥。
“行吧。”楊威認命,聲音不自覺溫柔了點:“你乖一點,別怕,雷鋒哥哥跟你保證,這病能治好的。”
大不了,回頭使喚周雁南,看看其他國家有沒有什麽好的方法。
這麽年輕一小鬼,不可能因為這病出什麽事情。
病?
任多多眨巴了一下眼睛。
哦~哥哥也被騙了。
他嘿嘿笑了一聲,目光狡黠,“哥哥,你是不是喜歡姐姐啊?”
話題突然跳到這裏,病房裏只有這個小鬼清脆的聲音。
楊威嘴角輕輕揚起,聽見自己輕聲說:“是啊。”
連這小鬼都能看出來了?
任多多繼續問道:“那你,就是姐姐的男朋友了?”
楊威眨了一下眼睛,鬼使神差的,裝着雲淡風輕一般點了點頭。
省的這小鬼老是惦記着什麽長大跟她結婚。
“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哦,因為你是姐姐男朋友,我才告訴你的!”任多多神秘而興奮地湊近了楊威,“我的病呀,是姐姐叫我裝的!”
姑姑也相信了,爸爸也相信了,媽媽也相信了。
他鄭重地拍了拍楊威的肩膀,“我告訴了你,你就是我們的人了哦,要保守秘密。”
楊威的表情一點一點地凝固下來,笑意僵在了嘴角,弧度頓時冰冷了下來。
仿佛不相信一般,他眯着眼睛輕聲問道:“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