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正在檢查啊……真沒查出什麽, 可能就是錢多吧,堅持要住院, 嗯, 就那個小姑娘,對她弟弟挺好的。”
護士頭也不擡:“現在的人就是怕死, 還說要繼續查呢,看看能不能查出來什麽, 病房倒是要住好幾天。”
楊威站在櫃臺後面, 手指觸了電一般收回去,點點頭:“我知道了。”
真厲害啊。
他想起了之前聽過的電.信詐.騙, 一般騙子會發短信給孩子家長, 謊報孩子得了大病, 要求家裏人立即打錢。
不少傻瓜蛋都上過當。
任真是一個關心弟弟的姐姐, 一個負責人的家人,沒有任何理由在這件事情上撒謊。故意把醫院選的遠一些,然後打電話遠程要求任建華想辦法籌錢, 而任建華雖然對孩子不上心,總歸不會抛棄自己唯一的兒子不管。
他不會有任何懷疑,只會循着任真的話,先去籌錢。
而任真的目的甚至都不是要錢。
她要命。
她親生父親的命。
楊威血管裏的血液似乎都冷了些許, 齒間發寒, 忽而定住了腳步,盯着前面。
走廊盡頭,任真背對着他打電話, 聲音十分清冷,玻璃反射出的容顏面無表情。
“我不知道,聽別的家長說,似乎幾十萬幾百萬都有的……總之肯定要很多的錢。”
“嗯你別着急,多多有我在照顧,姑姑過兩天也會過來。”
“當務之急是籌錢吧,我記得你現在的房子如果賣掉了應該會有……好吧,不能賣你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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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我等您籌錢,我會好好照顧多多,再見。”
電話挂斷。
任真在原地定定站了一會兒,接着轉過了身子,手裏還提着任多多愛吃的蓋澆飯,不妨卻突然看見了楊威,一時之間頓住了腳步。
她坦然看着面無表情的楊威,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一股難言的情緒,在胸間蔓延開來。
楊威是真的,很生氣。
他垂下眼睛,看着任真手裏提着的盒飯,忽然開口:“多多還是個孩子。”
任真沒有說話,一直在揣摩楊威到底知道了多少,沉默着應對。
楊威忽而覺得很荒謬,聲音很輕地問她:“你不累麽?”
“你又不是我。”任真擡頭與他對視,接着淺淺一笑,“我累不累,關你什麽事。”
與你無關。
她不慌不忙地繼續擡腳離開,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楊威,卻在經過他即将要遠離的時候,被握住了胳膊。
皮膚瞬間發紅,他甚至捏到了骨頭,一點一點,把任真拽到他的面前。
“你想借着楊慎行那老畜生的手,殺了你父親。”他舔了舔嘴角,死死盯着面容冷淡的女孩,“你又究竟得到了什麽?”
他說起自己的父親倒是全然沒有什麽尊敬的意思,似乎是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任真漠然地看着他,琉璃一般的眼珠子轉了一下。
“我什麽也不能得到。”她說,飛快地笑了一下:“但是我很壞。”
接着,她輕聲說道:“恰巧我又不笨,所以我不會放過任何人。”
包括任建華,也包括——你。
她的宣誓仿若冬夜驚雷,震得人太陽穴突突跳動,血管裏的液體不受控制地翻滾,沖入了腦髓。
等楊威反應過來,任真已經離開。
走廊十分寂靜,甚至能聽得見人的呼吸聲。
她的胳膊上,有了一圈青紫斑駁的痕跡,然而表情卻如沐春風,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濃烈纖長的睫毛便顫了一下。
任真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盡頭,偌大的空間裏靜得沒有絲毫聲響,仿佛剛才的種種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楊威一只手抵住了額頭,脊背靠着牆壁頹然下滑,接着整個人坐在了地上,一只膝蓋曲起,另一只橫攔了道路。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是什麽都沒有想,只是空空落落地發呆。
欠下的罪責要贖清,看見的堕落要阻止。
要去阻止。
******
病房裏,任多多抱着哥哥買的玩具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吃完了姐姐買來的飯,心滿意足。
“今晚你要一個人睡。”任真摸了摸他的腦袋,“害怕嗎?”
任多多扭扭捏捏,不說怕也不說不怕。
任真笑了一下,把奧特曼擺在了他的床頭,“他陪着你呢,不怕。”
她把病床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起身離去,任多多卻突然爬到了床頭,鬼鬼祟祟問道:“姐姐,你今晚是不是要跟哥哥一起睡啊?”
任真開門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後回頭沖他眨了眨眼睛。
她伸出手指抵在了唇間,表情神秘:“噓。”
噫……
任多多忽而飛快把被子扯過蒙住了腦袋,接着害羞地打了個滾。
關上了房門,任真臉上猶然帶着點笑意,仿佛早就知道一樣,看着守在外面的楊威,語氣淡淡的,“你沒帶身份證吧?跟我走吧。”
她說完便徑直離開,楊威沉默了一會兒,接着跟上。
醫院附近的小賓館,條件不太好,房間狹小而逼仄,任真反複燒了兩三次的水再倒掉,燙了杯子,接着倒了一杯開水,等涼。
浴室裏水聲嘩嘩,楊威健壯漂亮的身體透過了霧氣氤氲的玻璃,像是一幅剪影畫。
任真趴在床上支着腦袋,眼睛死死盯住那剪影,看着他的動作,舔了一下有些幹裂的嘴唇。
大概是她心懷不軌,此刻心跳的有些劇烈。
楊威很快洗好出來,拿浴巾随意地擦着頭發,眼睛轉了一圈,發現了臉色有點紅的任真,勾了勾唇角。
任真驟然移開視線,眼神有些慌亂地轉了一會兒,爬過去把已經涼掉的水遞給楊威,語氣不自在地抱怨:“這裏的水壺一股怪味。”
楊威倒是渾然不在意,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察覺到了那股怪味,他鼻尖皺了下,接着坐在了任真的旁邊。
他的頭發還在濕漉漉的滴着水,順着脖頸往下流,水滴劃過了淺色皮膚,在床單上炸開朵朵深色的花。
任真往前湊了點,輕輕嗅了嗅,評價:“洗發水也一股怪味。”
等下不能洗頭發。
“是麽。”楊威側頭看她,兩人的臉瞬間貼的及近,在他側頭的一剎那都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下,很快又恢複如常。
這裏的隔音也差,外面不知道是哪個工地,現在還有着轟鳴聲,傳到了房間裏,就像是帶着靜電的毛衣脫掉那一瞬間,耳邊聲響斑駁,卻仿似靜如雪落。
楊威忽而伸手,碰了下她的臉。
任真往後躲了躲,眼底終于帶了點笑意,又飛快向前,輕輕啄了一下楊威的側臉。
像是小貓抓人,癢癢的,帶着示威一般的撒嬌。
楊威悶笑一聲,一把攬過任真後退的身子,一個翻身便将她穩穩壓在了身下,接着雙手輕輕捧住了她的臉,不由分說地印下了一連串的親吻。
任真笑着推他,兩人額頭抵着額頭,偶爾動嘴騷擾,就像是小動物之間的親熱打鬧,不帶有一絲成年人的□□。
笑夠了,任真喘着氣看上面楊威的臉,他也在看她,幫她慢條斯理地将方才蹭亂的頭發梳理好。
他們都沒有說什麽話,而任真也老實,乖乖地配合。
理好了頭發,楊威滿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任真的臉皮,“老實得跟個掉牙貓似的,爪子是藏了還是拔了?”
但還是老實點好,讓人沒那麽心驚膽戰,就算智障了,他養一輩子。
任真眼皮子一掀,明顯對這形容不是很滿意,輕輕哼了一聲,雙手勾住了楊威的脖子,接着微微使力讓他帶着自己坐起來。
楊威又笑,聲音從齒間散開,惹得任真有些不滿。
他将任真抱在了懷裏,下巴擱在了她的肩膀上,平靜開口:“明天我帶你還有多多,一起回去吧。”
說完有些嫌棄,挪了挪下巴的位置,“你瘦得就剩下骨頭了。”
任真眨了下眼睛,手伸到了楊威的腦後飛快揪了下他滴着水的頭發,同時答道:“好。”
嘶——
楊威放開了任真,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無辜的嘴臉。
任真在他眼前伸出手,強調道:“我沒爪子。”
接着沖他龇牙展示:“但是牙還有沒掉。”
小賓館的燈光昏暗,偶爾還會閃爍幾下。
楊威忽而想到了那個夢。
他走過去把燈關掉,接着摸着黑回到床上,被任真撲過來,摟住腰拽着躺下來。
“我知道你恨任建華,”楊威在黑夜裏睜着眼睛,感受到女孩的頭發劃過□□的胸膛,嘴角的弧度有些無奈,“但他罪不至死,你不應該這麽偏激。”
任真沒說話,蹭了一下腦袋。
楊威沉默了一會兒,接着伸手摟住了任真,手指穿梭在她光滑的發絲之間,“明天回去我幫你解釋清楚,我會讓任建華以後支付好好支付撫養費,你就當這個父——”
他的嘴唇忽而被一只修長細嫩的手堵住,制止了他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任真的聲音幹脆利落:“睡覺。”
楊威閉了嘴,窗外的轟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房間裏重歸寂靜,一片漆黑。
他有一下沒一下輕撫着趴在他身上收起爪子的野貓,眼睛還睜着,在黑夜裏,像是閃着冷光的黑曜石。
我希望你一生平安,不沾任何血腥。
我希望你向着光明前進,忘掉黑夜的龌龊。
我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被仇恨蒙蔽心靈。
……
他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