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被打到的那塊肌膚微微發紅, 任真神色自若地揮了揮手臂,從地上爬起來, 撿起那封沾了灰塵的信封。
她在月光下森然地站了一會兒, 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是個有了靈魂的洋娃娃, 恐怖電影裏的駭人反派。
片刻後,回魂了似的,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 活動了一下脖子,恍若醉意襲來, 口齒不清念道:“楊威啊……”
天涯海角, 你逃不了。
說話之間有些遲疑, 感覺唇齒之間還殘留着那份缱绻溫柔, 被吻過的地方如同塗了麻藥,骨頭還酥軟着。
——早知道,剛才就再等一會兒了。
*****
鐘淇義考慮報警了。
楊威是個小混混, 不學無術的富二代,而任真是個只知道學習,乖巧漂亮的女學生。
他無法不恐懼會發生什麽。
任真敲了敲酒吧的門,表情有些疲憊地叫他:“鐘淇義。”
鐘淇義眼睛一亮, 快步迎了上去, 松了一口氣又忍不住打量她有沒有受到傷害,沉着臉問:“你怎麽了?”
“我沒有怎麽啊。”任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摸摸頭發, “那人好奇怪啊,跟我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算了,我找了好一會兒,你為什麽還在這裏啊?”
鐘淇義徹底放下心,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頂:“我在等你。”
任真不動聲色地躲開,令他一僵。
她神色自若:“不早了,快點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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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告白,她似乎全部都忘掉了。
而鐘淇義也沒有勇氣再提起來,默默地想,還是等到高考結束再說,以免……打擾到她的學習。
回家幾近淩晨時分,李蓉又不在家。
任真抿了抿唇,心底劃過一絲不安。
在今天以前,沒看到那個男人之前,她對此事會樂見其成。
然而現在的感覺很不好。
她不好的直覺一向準,即使不斷地告訴自己要放心,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電話。
“多多一直跟我說他身體不舒服……”姑姑碎碎念,“對了,你爸爸居然給我錢,說是給你們的撫養費,你上大學的錢終于有了。”
“留在你們那邊吧。”任真輕聲說着,“我獎學金還有,你們先拿着用,給多多買點零食……有空的時候,帶他去醫院看看?”
姑姑回答:“看過了呀,醫生說沒有什麽,但他老是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我自己沒有小孩,看着多多難受,就好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喔……”
任真輕輕笑了一下,“說什麽呢,我就是你的小孩啊。”
“對了,”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問姑姑:“那個貨車司機,之前結過婚的,他為什麽要離婚呀?”
“哦,”姑姑想了一會兒才不确定說道:“也是個苦命人啊,兩個老婆都意外死掉了,好幾年沒女人了,唉,我跟你保證他人不錯的,肯定會對你媽好的,你放心吧。”
任真的眼睛緩緩眨了眨,“嗯,有空我跟你一起帶多多去市裏的醫院查一下吧,我明天要早起上學,姑姑晚安寶。”
死了兩任老婆?
任真心裏一跳,皺着眉:那麽,李蓉會不會是第三任?
……最好只是自己多心。
*********
私立學校,在城裏算是最好的高中,當地考重點大學基本靠這個學校了。因此還配備了專門的心理老師,專門為高三的同學排解心理問題,可以當面咨詢,不好意思的話,也可以書信往來。
自從任真上次考試排名滑落,心理老師已經和顏悅色找她談過幾次心,任真都是怯怯地,一言不發釵。
但是今天上學,她忽而寫了一份信交給老師,傾吐自己的心裏話。
老師十分欣慰,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末了有些唏噓。
這孩子說的主要是自己父親問題,離婚以後花天酒地,對女兒老婆不聞不問,有時候甚至會問她們要錢。
而任真這孩子顯然是對這個父親已經徹底死心,在信中好好抱怨了一通,這個父親貪得無厭而且異常狡詐貪婪,十分不信守承諾并且重男輕女,還叫她長大以後給弟弟買房子。
心理老師搖搖頭,打電話和任真的班主任重點溝通了一番這個問題,叫他注意這點。
每年學校考入名校的學生人數都是要有指标的,任真這種好學生,是得供着,以後說不定還是學校的活招牌,一定得注意學生心理上出現的問題,可不能因此把人才斷送。
有人憂慮,有人甜蜜,有人沖着少年十載的目标奮不顧身的前進,也有人在陰暗中前行,小心翼翼的在陽光下僞裝。
除了李蓉。
她心情好了很多,有時候甚至會沖着任真笑幾聲,晚飯的時候忽而小聲道:“他說過一段時間就跟我結婚。”
任真夾菜的手頓了一下,若無其事道:“什麽時候?都準備好了嗎?”
“我也不知道……”李蓉期期艾艾,眼睛裏仿佛有光,“他對我很好的,前天還說結婚以後,要給我們兩人買保險……”
她又碎碎念說了不少,但是任真全部都沒再聽下去。
保險。
腦海反複出現這兩個字,仿佛有一條細弱的線,剎那間把所有的疑慮連了起來。
任真放下筷子,忽而憐憫地看了看李蓉。
“好啊,不過不着急結婚。”她輕聲說道:“你以前跟我說,女孩子,一定要矜持。”
“還有,別貪人家便宜,一定也要給他買保險,受益人寫你自己,我等會兒把錢給你。”任真接着吃飯,咬了一下舌尖,“不然,顯得我們很小氣的。”
李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想起來那個男人的甜蜜,又害羞地笑了笑。
********
“是的哦,據說最近又欠了不少賭債……”
“嗯嗯,以前就好賭,老是欠錢,前兩年老婆死掉了以後好像還掉了,但是誰知道又欠了錢,我們老是看見債主堵在門口的。”
“小姑娘,”那個大媽笑眯眯地,“你問這些做什麽啊?”
任真甜甜笑了一下,“我也老是看見那家人被堵着要錢,有點害怕。”
大媽慈眉善目打量她:“你不是本地人吧?”
“很近了,這兩天過來串親戚的,我就在隔壁城啦。大媽再見,我要回家了,有空再來幫您打水。”
任真頭上戴着頂帽子,坐在站臺上百無聊賴地等公車。
陽光透過稀疏的帽檐打在了她的眼皮子上,癢癢的。
她睜開眼睛,瞳孔之中一片冰冷。
片刻後又笑了笑,重新懶洋洋地曬太陽,手指無意識地點着身下的座椅,連成了幾個字。
殺妻騙保。
真是……大膽又愚蠢。
回到城裏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傍晚,跟學校請了假,明天得和姑姑一起去市裏大醫院帶着多多看病。
多多總是嚷着身體不舒服,總算讓任建華警覺,給了點錢,還是麻煩姑姑帶着去醫院。
去菜市場買了菜,拎着蔬菜慢慢往回走着,經過一家咖啡店的時候,意外地看見有個男人笑着沖她揮揮手。
周雁南。
兩人坐定,他氣定神閑地把一杯冰淇淋推給了任真,抿了一口茶,笑吟吟開口問道:“你會做飯?”
任真沒動那碗冰淇淋,輕微點點頭:“會一點吧,不過不算很好吃。”
“不錯啊。”他語焉不詳感慨了句,像是用糖果引誘人的壞叔叔,“不喜歡吃冰淇淋?”
任真沉默了一會兒,坦然告知:“我不方便。”
周雁南挑眉:“不好意思。”
他又點了杯奶茶,覺得自己總算是客氣得差不多了,舒舒服服仰躺在秋千式樣的椅背上,輕笑一聲:“楊威不許我找你呢。”
任真摸不透他想說些什麽,只好報之沉默,小口地喝着紅豆奶茶。
很甜,也很燙。
“他對你很上心。”周雁南忽然開口,“我看你似乎也挺喜歡他?”
任真擡頭,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慢慢說道:“所以呢?”
她心間倏忽飛過一絲很……無法言說的預感,接着眼神登時古怪了起來。
周雁南微微一下,推過來一張銀.行.卡,瞥見任真剎那間微妙變化的表情,輕輕嘆了一口氣,口吻無奈:“我也不想這麽俗的。”
一般都是兇兇的燙着卷毛的大媽來完成這個劇情,玉樹臨風如他,此刻覺得有一點委屈。
為了這個崽子,自己可真是犧牲頗大啊。
“不過你放心。”周雁南輕咳一聲,“我不是要你離開他,拿了錢,今後不管是跟他談戀愛結婚還是甩了他自己去潇灑都不關我事。”
任真盯着那張卡,忍不住想裏面究竟有多少錢。
随後她聽見周雁南意味深長的聲音:“我只要你,忘掉那些可笑的想法,”接着他微微一笑,“別老覺得自己是個複仇女神轉世苦大仇深的不行,哦對了,也別總拿一種看傻逼的眼神看我就行了。”
任真又喝了一口奶茶,舌尖舔了舔嘴角。
周雁南語調轉冷:“五百萬,足夠補償了。”
是補償,而不是威脅。
“好像是……十五年前。”任真回憶着,沒有動那張銀.行.卡,因為陷入回憶,眼睛有些迷蒙,“周蘊開煤氣自殺了。”
周蘊,楊慎行的妻子、楊威的母親。
她又喝了一口奶茶,雙手捧着杯子,微微歪頭,用一種微帶着憐憫與憂愁的眼神看了看他。
用周雁南的話來說,就是一種看傻逼的眼神。
她輕聲說道:“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是自殺,只有她的堂弟,不遠萬裏從美國趕回來,堅信是他殺。”
這件事情最終也不了了之了,本地報紙上只記載了這麽點兒,還着重描寫了一番當時只是個老師的楊慎行是多麽悲痛欲絕。
楊威其實想錯了,那粉紅色的信裏寫的并不是少女溫柔的情話。
而是一連串,從報刊上剪下來的文章,以及幾張他母親的老照片。
他的母親真漂亮啊,眉宇間藏了三分憂愁,臉上總是帶着被施虐的痕跡,看起來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