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任真開門的時候,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李蓉不安地站起來,破天荒跟她打招呼:“回來啦?”
她嘴唇上抹了口紅,剛慌忙用手背擦去了,還殘着點痕跡,表情也不大自在。
家裏難得沒被破壞過,看着倒有點像是一個家了。
任真慢慢地解開了鞋帶,換上拖鞋,擡頭跟她嗯了一聲。
李蓉松了一口氣,捋了一下頭發,“你去洗澡?”
她不鹹不淡又應了一聲,過了幾秒鐘,擡眼看着李蓉不自在的背影,舔了下嘴唇。
“媽。”任真喊道,“明天要出門的話,早點睡,以後不用等我了。”
說罷自顧自收拾東西,進了浴室門。
姑姑給她介紹了一個貨車司機,是今天相親。
原本沒抱什麽希望,但是現在看來,情況意外的好。
她一直緊繃着做表情的臉上松裂開一點,露出一絲微笑,捧了溫水抹了抹臉,頃刻間又隐去了。
還有,楊威比想象的要聰明,或者說是……敏銳。
靈長類動物總是能嗅到危險的氣息,再循着本能躲開。
不過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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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一共三天,頭一天挨過去了,剩下的兩天便就覺出快來,最後考完,立刻去辦公室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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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淇義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我去……果然那題你是對的。”
“最後一題了,做出來都是運氣。”任真小小打了個哈欠,趴在桌子上,“上次你做對了,這次就輪到我了。”
“我就那一次贏過。”鐘淇義聳肩笑道,“考完就放半天假,這破學校神了。”
“是啊。”任真跟着嘆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來似的,“你知道鎮上最好的網吧是哪個嗎?”
網吧?
鐘淇義眯着眼睛回想,“就是在立輝街那一個的吧,我以前班裏幾個經常一起去開黑,哦那叫網咖。”
說完又警惕了,盯着任真,“你問這個幹嘛,要堕落啊?”
“沒有,”任真輕松一笑,“我就是有個表弟老去網吧,大人讓我今天去把他帶回來。”
立輝街,離學校不遠。
今天恰好是楊威出院的日期,只是天氣有點不給面子,溫度驟然下降,伴着點細雨迷蒙,不用打傘,披一件校服外套就行了。
網吧小老板自己守在前臺,百無聊賴地轉了轉筆,看見推門進來的學生妹,挑了挑眉毛。
喲,還挺漂亮。
“未成年人不許進啊。”他敲了一下櫃臺,裝腔作勢道。
他穿着一身儒雅的唐裝,就是臉上的表情總似笑非笑的,這會兒守着網吧櫃臺,像個民國時期的雅痞商賈。
學生小妹妹四處看了一下,對上他吊兒郎當的眼神,禮貌性微笑,“我不進去,我找個人。”
周雁南坐直了身體,說話帶着點輕佻,“找男朋友?你進去呗。”
說罷又不懷好意:“不過裏面,壞人有點多啊。”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這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便被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咽了回去。
任真從書包裏拿出了一大沓人民幣,整整齊齊推到了他的面前,眼神相較于混社會成年人的人來說,清澈得有些過分。
她還是輕聲細語道:“請你找一下楊威,跟他說我付十萬塊錢,請他帶我打游戲。”
周雁南那三分輕佻全被收了起來,黑漆漆的眼睛看了任真許久。
片刻後他飒然一笑,把尊臀從座位上移下來,慢悠悠地招手,使喚一個服務生:“去那間最貴的包廂,跟楊小威講,有個女的找他。快着點。”
服務生一溜煙地跑過去,半分鐘以後又氣喘籲籲的下來,“老板,他不來。”
周雁南嫌棄地啧了一聲,“跟他說,是個小美女。”
說話間擡眼瞥了一眼任真,勾了勾唇。
服務生再次跑了下來,上氣不接下氣,他有一點委屈:明明有對講機,為什麽非得他跑。
但還是盡職彙報:“老板,他叫我滾。”
任真安靜立在一旁,被雨水稍稍淋濕了的校服妥帖穿在身上,看着很乖。
“那你告訴他。”周雁南拍拍服務生的肩膀,語重心長:“有一個校服妹妹,拿着十萬塊錢,非要我那可愛的侄子帶她打游戲,他要是不來,你就踹他。”
任真終于擡頭,淡淡看了周雁南一眼,注意到對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微笑一下。
服務生十分忐忑,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咬牙上樓。
“和威威一個學校的啊?”周雁南從架子上抽出一本雜志,遞給了任真,慈眉善目道。
任真反應了一會兒,才體味過來這個威威在喊的誰,把雜志接過,“是的,我們是同桌。”
樓梯上面下來一個人,接着任真剛落下的話語,冷冷地:“哦?”
任真循聲看去,見到了臉隐在暗處的楊威,看樣子身子恢複了不少。她飛快地笑了一下,臉上的梨渦若有若無地一現。
“喲,我大侄子肯下來了?”周雁南陰陽怪氣,眼睛瞟了下櫃臺上的十萬塊錢,意有所指,“你小子比我還會做生意。”
楊威十分糟心地看了一眼沒安好心的周雁南,快步下樓,接着大逆不道地把擋在前面的堂叔一手撥開,盯着無辜的任真,被氣得有點懵。
這可真……行啊。
任真擡頭打量着楊威,聲音很輕快,“你身體好啦?”
那麽就可以繼續了。
周雁南清了下嗓子,一手撐在楊威肩膀上,腦袋探過來,“這位是?”
話剛說完就被楊威不耐煩地一把撥開,沒來得及叫喚,只見自己那堂侄兒把人家小姑娘後領口一提,推進了最近的那包廂裏面,大門旋即一關,隔絕掉自己八卦探究的視線。
他整了一下被弄亂的領口,臉不紅心不跳地吩咐服務生,“把錢收起來,鎖抽屜裏。”
企業營業外收入。
正當所得,還不必繳稅。
包廂裏沒開燈,也看不太清,只能夠感覺到前面這個男孩的怒意。
沉默着沒有爆發,冷冷地盯住她。
任真好像無論在哪裏都不會慌亂,楊威幾乎要懷疑她是不是天生少根筋,或者缺心眼。
閉了閉眼睛,楊威斂着怒火問她,“你來幹嘛?”
任真在黑暗裏下意識打量四周環境,直到眼睛習慣了沒有光的環境,這才看向楊威,“來找你啊。”
她看見楊威胸膛輕微起伏,嘴角略微往下拉着,在黑暗裏,像一幅簡筆畫。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楊威聲音很慢,一只手撐在她後面的牆壁上,輕輕點了點,“告訴你,讓你滾啊?”
“那是那天的事情。”任真的眼睛微微瞪大,顯得有些無辜,“又不是今天。”
楊威沉默,對她的答案無言以對。
末了他輕輕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有病?”
罵人。
他似乎總是被任真氣到無言以對,卻又有些享受,心裏的弦繃緊了,再被微微一撩撥,低迷的音律就蕩漾了開來。
“錢還給你了,你也從醫院裏出來了。”任真本是被他釘在牆上,此刻慢慢起身,逐漸逼近面前的少年。
她說得相當篤定,“你沒理由再拒絕我。”
兩人呼吸交鋒,一個銳利,一個深沉。
“是嗎。”楊威不冷不熱應了一聲,似乎覺得有點好笑,“那我還是要拒絕你,以後別在我面前出現,別以為我不會罵人啊。”
任真氣弱,仿佛控制權一下子被交了出來,沉默了幾秒,“你不講道理。”
楊威懶得反駁,“對。”
正确的做法是立刻離開,以後視她若虛無空氣,不論什麽小伎倆,都不必再理會。
但他居然有些貪戀,甚至還是半脅迫留着任真的狀态,心裏想着,再等一會兒。
任真咬了下嘴唇,又靠近了些許,“你不怕我再有什麽麻煩?”
幾乎是臉貼着臉,楊威心裏一動,沒有避開,有些不屑的開口:“你能惹出什麽麻煩?”
比如——
任真驟然之間撕破了最後防線,她從來都沒有處于弱勢,只是一步一步貼近,不斷試探着底線,現在到了最後一步,動作又快又狠,相對于尋常以柔弱面孔示人的小姑娘來說,有些令人惱怒。
嘴唇貼着嘴唇,有塊皮膚狠狠地撞擊到,但是不覺得疼,他似乎能夠感受到任真的睫毛輕巧掃過眼皮,反而有些微微刺痛。
有種落入陷阱的感覺。
不過半秒,楊威便反應過來,旋即惡狠狠推開了任真。
她瘦,肩胛骨撞到了牆壁,在楊威的耳邊爆出一聲碎裂的聲響,這聲音在腦內無限放大,轟然作響無法消逝。
任真倒是沒覺得什麽,活動了一下肩膀,飛快笑了一下,有點小得意,搶先一步坦然道:“我不要臉。”
她覺得每次楊威咬牙切齒罵人的時候,都有一點可愛,但是不确定這次會不會繼續可愛下去。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
楊威舔了下嘴唇。
他有點夜盲,相較于任真不動聲色的打量,他連她的臉都看不見在哪兒。
不過也沒什麽差別,畢竟楊威白天也經常不拿正眼看人,到現在還沒被打死主要是因為長得不錯。
任真在輕輕呼吸,這聲音仿若刺破了黑夜的粘膜,楊威的手輕輕靠了上去,掌心貼着她的脖頸,順着往上游走,接着扼住她的下巴。
皮膚細膩光滑,肉很少,能感覺到尖尖的骨頭。
他的拇指輕輕點了點任真的下嘴唇,喉結不安分地滑動了一下。
任真歪了歪頭,似乎想要掙脫開,接着被大力扭轉回去,心裏迅速閃過了一絲不安。
有些人只是外表張牙舞爪,其實內裏不堪一擊,像是糊着一層薄紙僞裝成老虎的貓,一戳就破。
任真不是貓,但也遠達不到老虎的威力,至少在這件事上她不是。
在,親吻這件事情上。
她難得顯出笨拙,也只是幾秒鐘。在察覺到楊威若有似無的嘲諷以後迅速平靜了下來,甚至會探出舌尖,有些冒犯的試探。
這才叫吻,耳鬓厮磨,不多不少,價值十萬。
楊威喘了一口氣,輕輕地順着唇角,略過臉頰。
他意猶未盡,輕笑着評價,熱氣拂過了任真的耳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語生歧義:“真是伶牙俐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