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為打架滋事,楊威進了少管所一個月,受盡苦頭,被嚴刑毒打。
這是老師在課堂上用于警惕以及恐吓他們的話語,末了唏噓了一陣,感慨校長居然能生的出這樣不成器的兒子。
可見人輝煌到了極致,便總會有些地方,像是朱門上剝落的紅漆一般,刺着人的心,偏偏無可奈何。
一個月以後是月考,全市聯考,考語文的那個上午,恰好是楊威從少管所出來的時間。
後桌竊竊私語,讨論着任真旁邊的空位置,“他還會再來上學嗎?”
“會的吧,他爸是校長,想讓他上學還不簡單。”
“……嗯好像也是,”她拿不定主意,戳了任真一下,身子往前傾:“你覺得楊威還會再來嗎?”
“不會。”任真正在幫同學填準考證,頭也沒回。
“為什麽啊?”
“因為,”終于填完,她活動了一下脖子,沖後面揚了揚手裏的準考證,有點狡黠:“我沒有看到他的準考證啊。”
後桌沉默了幾秒鐘,爆發出一陣小小的哄笑,那兩人樂不可支,“任真你也太直線條了吧?”
“沒準人家會舍不得這麽漂亮可愛的同桌再回來啊。”
任真離開位置,開始發準考證,微微笑着,聲音幾不可聞地回應:“不會。”
她仿佛套上了一層外殼,笑意傳不到眼底,沒人看出真實的情緒。
楊威只會對此避之不及,恍若蛇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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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的盼望落了空,楊威沒有被毒打也沒被嚴刑,回家的時候看不出有一絲不适,最多困了點,把行李一扔,準備上樓睡覺。
陳美華把眼睛一觑,跟她來做客的小姐妹使了個眼色,拿捏着腔調與語氣,“回來啦?”
楊威沒理她,鞋子也沒換,渾身骨頭沒打開似的,一甩手把門關上。
“哼,”陳美華把手裏紅酒一放,壓低了聲音:“你看見沒有,就這小畜生,整天拿我當個傭人一樣,我扪心自問的,我雖然比不上他親媽,我對他也不算差的呀,你說說,還天天給我氣受。”
“小男孩嘛就這樣。”她朋友跟着巴結:“不是我說,你也趁早生一個,不然在這家裏說句難聽話,以後老的死了,東西還不都歸了小的?你能拿得着什麽。”
說到這裏陳美華氣就焉了,單手支着自己腦袋,含糊不清:“哎呀這你不懂。”
“都十來年了呀,”她朋友試探性地看了一眼陳美華的肚子,“難不成,你有什麽問題?”
陳美華經不得刺,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瞪大眼睛:“我有什麽問題,我要是那不會下蛋的母雞,我早去死了!”
說罷壓低了聲音,眼睛瞄着客廳裏挂着的楊慎行大幅畫像,越發顯得鼠相,“那還不是……不行嘛,那我有什麽辦法哦?”
豈止是不行,簡直跟個女人一樣,十來年沒碰過她幾回,哪怕有幾次碰了,也跟個細短蠟燭頭似的,都不好意思說。要不是她守婦道,早就去養小白臉了。
倒是有幾次,她悄悄看見,楊慎行一個人對着電視上十來歲脫光的小姑娘,滿臉的陶醉,居然又有那麽一點行了,這事兒她沒敢告訴別人,就是自己偶爾想想,也覺得怪惡心。
門口一點聲音沒有,偏偏有人低着嗓子說話,“有朋友在?”
這一聲把陳美華兩個吓得不輕,炸毛公雞似的快速彈起來坐好,也不竊竊私語了,臉上表情有點忐忑,害怕自己的話被偷聽了去,擠出僵硬的笑容:“這麽早回來了啊。”
她朋友坐立難安,自覺剛揣了驚天秘密,看向楊慎行的目光都變了幾分,“楊校長回來了啊,那我不打擾你們一家子團聚,先回去了哈。”
看着人模人樣,城裏的頭一號人物,怎麽的就……
陳美華上前幫他脫了外套,揣摩着他的表情,不大像是聽見的樣子,心放了些許,忍不住埋怨道:“楊威哦,明明是他犯了錯,今天回家又對我甩臉色,哎我這後媽是越來越難當了。我昨天一看家裏保險櫃的十萬塊錢也沒得了,你說說這……我是不敢說什麽的,但是老楊啊,你可得好好教育他。”
“知道了,”楊慎行正閉目養神,突然睜眼剜了樓上一道。
他松了下筋骨,示意陳美華退下,走到大廳角落裏,拎了根中等粗細的棍子,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陳美華偷笑兩聲,聽着樓上棍子敲擊皮肉與喝罵的動靜,不高不低勸了兩句:“消消氣嘛老楊,孩子還小的呀,雖然不上學了,也不能下死手奧,他可剛因為打架鬧事,少管所改造了一個月才回來。”
打!往死裏打!打死這小畜生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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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考兩門,今天是第一天,很多人放學後聚在一起對答案,幾個人團團圍住任真,逼迫她把‘正确答案’交出來。
任真避重就輕:“語文哪兒有什麽正确答案。”
有人快給她跪下了,聲音洪亮道:“學霸,學神!我們都撕了一晚上了,就等您老的标準答案,您不說,我們幾個晚上都睡不好覺。”
“我忘了。”任真坦白道,“別對答案了,等最後一門考完,所有答案都會立刻出來。”
衆人一片哀嚎,喪了吧唧地一個一個滾回去。
鐘淇義等人全走光了,轉回頭緊張地說,“咱倆快把數學對一下,最後一題我老覺得我方法用錯了,你快看看我解答過程。”
……
校門口有課老槐樹,樹底下有路燈,兩個人穿着洗得發舊的校服,并排往前面走,讨論明天化學的出題範圍。
話題跳脫的很快,鐘淇義問她大學準備去哪裏,任真歪了歪頭答說上海,随後鐘淇義也開心地附和,他也想去上海。
聲音很快飄遠,消逝在繁星如水的夜裏,餘下淡淡的桂花清香。
楊威捂着胸口,嘴裏的血腥味一直萦繞在口齒之間。小腿發軟一個趔趄,順勢便仰趟在了地上,盯着模糊成一團的天空,耳朵還在努力捕捉任真的聲音。
他始終有點莫名其妙:你來這幹什麽?
意識渙散搖搖晃晃像個傻子一樣趕過來,好像一定要見到什麽才肯罷休。
神經病。
因為脫力,眼睛慢慢地阖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任真清冷又氣人的聲音在耳邊往往返返——陰魂不散。
腳步聲逼近,夏天青訝然喊道:“楊威?!”
她是附近職校的,正奔赴着晚上約的KTV,沒想到半路遇見了渾身傷痕的楊威。
她快走兩步,抿了抿唇,費力把楊威從地上抱起來,察覺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心裏一驚。
*****
周文濤在病房裏難抑激動之情:“草,是不是那個人找人報複?”
他怒火噴發,活像是畫報裏的張飛。
夏天青覺得好玩,瞄了一下周文濤,“我覺得是诶,濤濤,今晚你拿把刀去把那人砍了吧,替我們楊威報個仇。”
周文濤一下子軟了,哼唧唧道:“叫誰呢叫誰呢,叫濤哥知道嗎?小丫頭還沒規矩了!”
衆人一片哄笑。
“再吵滾出去。”楊威終于把眼睛睜開,意有所指的看了周文濤一眼。
沒人敢說話了,夏天青慢悠悠地削好了蘋果,送到楊威的嘴邊。
楊威皺了皺眉,側開了臉,“你……”
“我叫夏天青,”她淡笑着先自我介紹,自然而然地把蘋果收回來,咬了一口。
恰好是離楊威嘴唇最近的那一塊,“第五次了,每次都記不住我的名字,下次可沒這麽簡單咯。”
周文濤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一時之間又哄笑開,楊威百思不得其解:這幫小傻逼怎麽就那麽像個弱智兒童呢?
護士敲了一下房門:“安靜一下,外面還有人在打點滴。”
“聽見沒,都安靜。”夏天青敲了一下起哄的最厲害的人的腦袋,把只咬過一口的蘋果扔進垃圾桶。
唏噓聲更大,還有人賴着臉喊她嫂子。
護士無可奈何,退了出去。
“煩死這幫小流氓了……”護士嘟囔兩聲,幫一個漂亮的小男孩換吊水瓶,“不要亂動哦,這是最後一瓶了,好了就讓姐姐來叫我知道嗎?”
“我知道了,我會看着的。”任真放下書,調整了一下任多多的坐姿。
任多多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姐姐啊,姑姑說你不喜歡我,叫我乖一點,不然你要打我。”
“姑姑說得對。”任真繼續看書,明天要考的英語還差一個單元還沒複習,下午的那一門書也沒帶過來。
任多多父母不喜歡帶小孩,經常扔給他姑姑,恰好今天姑姑又有事情,只能拜托任真把發燒的弟弟帶去醫院。
任多多一愣,接着撇了撇嘴,眼淚就在眼眶裏打着轉,倔強地不肯掉下來,氣蒙了,都不想看任真了。
病房裏還在吵鬧,楊威似乎已經懶得理這一幫人了,任由他們起哄,一片楊哥楊嫂的叫喊聲中,任真揉了下眼睛,努力把單詞記住。
真吵。
終于挂完點滴,交了錢,已經是深夜。病房裏打起了牌,楊威冷着眼坐在窗戶旁邊,身上哪兒都疼,卻有股說不出來的輕松。
秋季的風清冽而溫柔,交織着勾勒出一個人的影像。
她沒再很晚回去,應該不會被人追着要賬了。錢雖然不多,也勉強夠改善目前的生活、支付上大學的費用。而今晚那個聲音弱的像蚊子一樣的男人,似乎也不像個壞人。
哼,而且看起來挺開心的不是。
有人卧槽了一聲,偏頭喊他:“楊哥來來來打牌,我們都打不過楊嫂,快輸光了。”
“滾。”正心煩意亂,楊威沒好氣地往門口挪過去,去上衛生間。
夏天青不放心,偏頭擔憂道:“要我幫你嗎?”
這一聲又激起萬千層浪,唏噓聲卷席而來,大部分人還覺得挺像那麽回事兒的,職高一號女老大跟他們楊哥,不在一起老天都說不過去。
楊威皺了皺眉,厭惡之情一閃而過,他很讨厭這種自來熟的女人,尤其自以為與他關系匪淺,會讓他生出不好的念頭。
除了……那個打定主意要他退讓底線的人。
不過顯然她要更加可惡一點。
他沒理會別人,門一開,步子卻頓住了。
方才被他編排的女人,正牽着一個悶悶不樂的小男孩,耐心的放慢步子走過。
穿過走廊,略過門口沉悶的他,仿佛全然不認識一樣,從樓梯口慢步下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嗓子眼有點發幹,楊威磨了下牙齒。
這還真是……用完就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