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明或者凡人,皆會遭受到殘酷的報複,更何況這次我是影響了他的篡位大業。塔耳塔洛斯就在地府神殿左側,我不相信地母踏入冥府他一無所知。他近些年的活躍,甚至敢踏入天空探聽消息,看來不是沒有理由,蓋亞和宙斯鹬蚌相争就是他的底氣。
可是現在,完美的計劃節奏被打亂,鎮壓大批鬼魂動亂會削弱他的實力,我又派人傳遞消息告知宙斯早做準備。可想而知,哈迪斯現在該是多麽氣急敗壞,恨我入骨了。奇怪的是,耗費心機只為活命的我,死到臨頭之際,大仇得報的快意反倒壓過了恐懼。
我看着,黑色的馬車在浩瀚無垠的平原上跑得飛快,如同骨架一樣蒼白的白楊樹和不結果的椰子樹從我們身邊越過,遠處鬼魂們的嚎叫叱罵響聲整天。連日來的精神高度緊張讓我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甜蜜的睡意粘上了我的眼皮,在徹底沉眠之前,我胡思亂想到,這幾天走過的地方,比前幾百年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許多以為一生都不會到達的地方,竟然都一一踏足,也算是不枉生于此間了。
滴答,滴答,滴答,有什麽東西滴到我的臉上,奇異的味道讓我迷迷蒙蒙地醒來。我恍恍惚惚伸出手一摸臉,手上綠色的汁液瞬間将瞌睡蟲驅走。我霍然睜眼,坐起身來。赫卡忒正蹲在我的身旁安靜地盯住我。而我的臉上的汁液,居然是她頭上毒龍的涎水……
該死的!我毫不客氣抓住她的長長的裙擺擦臉。赫卡忒僵住了,仿佛一座逼真的雕像,眉頭皺到可以夾死一只蒼蠅。我捏着不成樣的裙子,心下快意,正打算冷嘲幾句時,她卻刷的一聲站起來,利落地撕掉髒掉的部分,拽着我朝裏走去。
竟然已到達地府神殿了,我才剛剛瞥到環繞在外的斯提克斯河一眼,就被赫卡忒拉得一趔趄。我們快步進入這座陰暗華麗的殿堂,沉重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也将希望牢牢地關在外面。陰森的宮殿裏挂滿沉重的帷幕,漆黑的布簾上封鎖着各種生靈的陰魂。腳下傳來熾熱的溫度,我這才意識到我們正在一座長長的橋梁上疾行,而橋的下方,就是翻滾的火焰。我有些失神,遠處适時傳來熟悉的說話聲,是睡神!
只聽他說道:“陛下,我們耗費大量精力聚集在克丘特斯河的陰靈已經全部暴動。塔耳塔洛斯和斯提克斯附近所有駐軍都已經前往鎮壓。目前戰局不容樂觀,往日有奧林匹斯的陰靈協助壓制泰坦殘部,可如今就連他們也發起叛亂……”
目前戰局不容樂觀,目前戰局不容樂觀!短短一句話萦繞齒間,甜蜜的喜悅泛上心頭。我一下來了精神,一把甩掉赫卡忒的手,無視她訝異的眼神。施施然理了理衣服,我一面昂首闊步向前走去,一面高聲道:“親愛的兄長,喜歡我送你的回禮嗎?”
談話聲戛然而止,重重簾幕自然拉開,露出哈迪斯和修普諾斯驚愕的面孔。
哈迪斯端端正正坐在王座上,頭戴黑色水晶王冠,蒼白的面孔帶着淡淡暴躁。睡神還是那副打扮,不過手中的罂粟萎靡了許多,長長的袍子也被揉得皺巴巴,看來确實是受到了死鬼們的“熱情”招待。他狠狠地刮了我一記眼刀,我朝他豎起大拇指,笑得得意洋洋。
哈迪斯看起來震驚極了:“赫拉?!”
我笑容燦爛:“嗯哼?”
“哈哈哈哈哈,赫拉,赫拉?!你怎能醜成如此模樣!”
可惡的哈迪斯笑的前仰後合,空蕩蕩的王袍也随之擺動。
若是以前的我,當然會氣急敗壞,可換成現在的我,可不會那麽容易被他帶跑情緒了。
我索性爽快地掀起鬥篷帽,雙手抱胸靜靜地看他表演。好一會兒,無聊的冥府之主才拿出手絹兒擦擦眼淚,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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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我表演的時間了,淡淡開口道:“親愛的哥哥,如今醜陋的外表正是我所喜聞樂見的,因為以暫時失去美貌為代價,換得你的宏圖大業化為泡影,我覺得非常值得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寫出一個陰謀家哈迪斯時,我還是很擔心小天使們接受不了的,我覺得很多姑娘們可能對哈迪斯的印象是冷漠深情……額,根據我對神話的理解,我認為他是一個陰謀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首先,他的童年,一出生就被爸爸吞掉,媽媽第一個放棄的就是他,在他的兄弟姐妹進來之前,他一個人呆在爸爸的肚子孤苦伶仃長大。小時候缺愛,長大後就很可能變态……
其次,他長大了,遭受的待遇更加不公平,古希臘是以長子為尊的,他自己實力也不弱,也在泰坦之戰中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可最後,小弟弟聖光普照的奧林匹斯統治世界,大弟弟在碧波萬頃的海洋上任意馳騁,只有他一個人,呆在冥府。
我所說的大地後裔厭惡冥界,并非信口開河。在赫拉克勒斯與阿德墨托斯的故事中這樣寫道:“阿波羅是一位活神。他看到死神降臨,急忙離開國王的宮殿,免得在死神近旁亵渎神聖。”這說明什麽?天空的神祗連冥神的氣息都不願沾染。哈迪斯君作為阿波羅的大伯,卻要永遠呆在冥府,多麽悲慘。
還有啊,他當初到冥府是一個人,他的弟弟妹妹們沒有一個人願意跟着他。而且死神、睡神和赫卡忒都是強力神明,他必定也是花了一番大力氣才收服他們。孤獨一個人奮鬥,一個人面臨艱難險阻,而他的兄弟們卻輕易得到了他渴望的一切。
這麽強烈的對比與不公平,換做是我的話,我也會變态的,我大概也會成為一個陰謀家!
☆、31、豁出去的赫拉
我才剛剛反擊回去,內心便已泛起舒暢和喜悅,那是一種對自身表現的滿意與自豪,盲目情感的牽引被掙破,理智編織出缜密的思維。我抓住了他的痛腳,并狠狠地踩下。這樣的結論當然有所憑據,因為素來冷靜的哈迪斯王居然惱怒到身子前後搖晃,甚至連臉也扭曲了。很明顯,他的情緒已然失控,而我掌握了話語的主導!
我惡意追問道:“冥界已經顯出亂相,你要如何才能在既不使用暴力鎮壓,又要争取收買人心的前提下平定叛亂呢?”
他咬牙道:“這就不必你擔心了,親愛的妹妹。我的底牌可比你想象得多得多。少了一張一樣可以對付你們這群耽于享樂的廢物!”
我正想追問既然你底牌那麽多,剛剛那麽生氣作甚時,哈迪斯又接着說:“你還是多挂心自己吧!可真沒想到,你竟如此重情重義,居然不管不顧跑到冥界,為我們的神王減少威脅。不過我很是好奇,你是如何從蓋亞手中跑出來的?”
不屑凝固在臉上,我愕然地瞪大雙眼:“你知道蓋亞暗算我?!那麽你也對她的狼子野心清清楚楚?!”
雖是疑問,但我早已有了答案,我早先的猜測成了事實,畢竟他是如此的喪心病狂。
哈迪斯挑挑眉,算作回答。
這副滿不在意的模樣再一次加大了我的火氣。
“你怎麽敢,你真的想毀滅我們所有的兄弟姊妹嗎?!”
哈迪斯擺擺手:“兄弟姊妹?呵,你們有把我當做兄弟嗎?!現在也是時候讓你們嘗嘗我這幾百年過得是什麽日子的時候了!“
他突然詭秘一笑:“不過,妹妹,我素來是對你另眼相待,甚至還竭力勸說蓋亞給予你翻盤的機會,将你從危險的海洋帶出,你為何如此不知好歹,恩将仇報?”
“你居然鼓動蓋亞去找我?!你怎麽會知道我在海洋……”
我一開口,就知道問了一個蠢問題。我狠狠地刮了睡神一眼,好一個萊姆諾斯島的主人,好一條冥王的忠犬!
這一路的慘烈,宙斯神力的丢失,還有我的兒子!都是因為他一個人的狼子野心。被愚弄和暗算的痛苦蒙蔽了我的心智,我開始不管不顧,歇斯底裏起來。
微微擡起下颌,我甜蜜地笑道:“噢,哥哥,宙斯英武不凡,雄才大略,任何女神都願意為他奉獻一切。自身的安危算什麽。和他相比,一切都是虛無!”
“不過,若是換做你,可就恰恰相反了。”我陡然話音一轉。
滿面的譏诮凝住,陰郁漸漸爬上他的面龐,冥王的神色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益發可怖。
我眼帶鄙夷:“自大,肮髒,醜陋,渾身沾滿了墳墓陰森的氣息。哈,比你年幼的兄弟都有了各自妻房。而你,連同這一群可悲的冥神,連一個情人都沒有。即便是最卑微的凡人也不願委身與你們,更不會如我般生死相随。而你,竟然饑渴到想拉攏我做你的妻子。”
哈迪斯的臉由白變紅,又由紅變青,黑色的冥火在地面升騰而起,灼燒我的傷痕累累的赤足。
我忍住疼,益發笑得張狂恣意,捅出了最後一刀:“實話告訴你,其實上次的理由不過是對你的敷衍,我寧願淪落為宙斯的情婦,也不願當你的正妻!”
修普諾斯駭得倒抽一口冷氣,驚訝甚至超出了憤怒。他突然有些憐憫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睛仿佛在說:“你死定了。”
我先是毫不在意,暗自發笑,感到一陣兒狂喜。但是這種狂喜猶如一時加快的脈膊會迅速遞減一樣,很快就消退了,特別是看到哈迪斯青若橄榄的臉色之後。他額上的一條青筋漲了出來,臉上連着太陽窩的幾條筋,盡在那裏抽動。這在他蒼白的面龐上,分外明顯。他活像一只憤怒到極致随時準備撲上去咬人的豹子。而我,就是即将被他吞食的可憐人。
我突然知道怕了。
一個階下囚像我這樣跟裁決者鬥嘴,像我這樣毫無顧忌地發洩自己的怒氣,事後必定會感到悔恨和恐懼。我在諷刺和傷害哈迪斯時,內心恰如一片點燃了的荒野,火光閃爍,來勢兇猛,但經過片刻的沉默冷靜,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有多瘋狂了,我內心的這片荒地,便已灰飛煙滅,留下的只有黑色的焦土了。
我站得如同一顆筆直的栎樹,哈迪斯怒及反笑:“你簡直是不知死活!”
我強撐着翻了個白眼。
哈迪斯突然露出一副同情的神色:“金座的主人只有你一人,你竟然真的那麽理解了。親愛的妹妹,難怪你會願意在折辱不斷後還對宙斯掏心掏肺,你可真是,天真又愚蠢。”
語罷,他又恢複到往日雲淡風輕的姿态,只是語中仍帶譏诮:“不過,我恐怕不能滿足你的妄想。我的未婚妻賢淑大氣,天後的寶座理應屬于一位……”
他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不那麽小肚雞腸的女神。”
哈,心眼兒比針眼兒還小的哈迪斯,反倒諷刺旁人小肚雞腸,最銳利的弓矢都穿不破如此厚實的臉皮!
害怕又被怒火取代,反正哪怕現在我跪下來哀求他,換來的也只會是他加倍的蔑視厭棄。我還是應該發揮比苦苦哀求更高明的才能,比如繼續刻薄傷人~
我正打算反唇相譏,卻因簾幕後俄然出現的白色身影失語。好一朵,含羞帶怯的嬌花啊……
愣神間,這朵嬌花就搖搖曳曳地偎進了哈迪斯的懷裏。兩人就在王座上相擁而坐,旁若無人地發情,時不時附贈給我幾記炫耀的眼神。
“你這個……”我突然改了主意,硬生生将湧到喉嚨口的一串奚落挖苦咽了回去。
“不知這位寬和大度的女神,不對……”我頓了頓,露出一個飽含“歉意”的笑容,“是一位寬和大度的那伊阿得斯,是哪位大神的血裔呢?”
“是蓋亞之女,還是烏瑞亞的千金,哦,您如此妩媚多姿,必定是厄洛斯的血脈吧?”
我每說一個神名,哈迪斯就青了幾分。至于那朵嬌花,恍如被風雨摧殘,苗條的身軀搖搖擺擺,只是盯着我的眼神更加怨毒。
我“羞慚”道:“都不是啊,恕我愚昧,您定是睡神的姊妹,尼克斯的愛女吧!”
還沒等哈迪斯開口,睡神修普諾斯就急急反駁道:“才不是呢,明塔是哭河之神的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神話科普ing,
明塔,哈迪斯唯二的情人之一,哭河之神科庫托斯的女兒,原是一位水澤仙女。明塔是冥王哈迪斯身邊的女仆,她自認空缺的冥後之位最終會落在自己手裏。然而哈迪斯卻從埃特那山娶回春天女神珀耳塞福涅為妻,并宣布立為冥後。明塔嫉妒不已,便到處傳揚說自己遠比珀耳塞福涅卓越美麗高貴,并且哈迪斯一定會回來自己身邊。甚至揚言要将珀耳塞福涅掃地出門。憤怒的珀耳塞福涅将明塔變成了薄荷草~
☆、32、作死自己的赫拉
一個“哦”字被我說得千回百轉,我笑道:“原來是那個盛滿罪人的哭河啊。”
明塔的臉色一僵,終于不能維持那所謂寬和大度的形象了,她氣急敗壞道:“你竟敢羞辱我的父親……”
我揚起下巴:“羞辱他又怎樣,冥府裏的微末小神,我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你全家!”
我涼涼地瞥向哈迪斯:“敬愛的兄長,您可真是饑不擇食啊!宙斯最卑微的情人都是大洋神女,你居然還将一個水澤仙女當寶貝。何必這麽早破罐子破摔,再堅持幾十萬年,總會有一位女神願意嫁給你的。”
我捂住嘴咯咯直笑,他沉着臉五彩缤紛。
明塔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轉過頭眼中又漾着水波盈盈,她拉着哈迪斯的手搖來搖去,嬌滴滴道:“陛下,您看看她……”
我被這甜蜜的嗓音膩到倒牙,可冷酷無情的冥王卻絲毫不為所動。他揚手就将她甩到地上,讓這位仙女含情脈脈的媚眼都滾落塵埃。
他唰的一聲站起來,擠出一個堪稱猙獰的笑容:“親愛的妹妹,我本想留你暫時小住,可見你如此迫切,我也不得不滿足你的心願。修普諾斯,你和塔納托斯好好招待她,即刻前往塔耳塔洛斯!你放心,我會立即派人通知你的丈夫,很快他就來永遠陪你!”
他說出來了,說出來了!我居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是因為終于把自己作死了嗎?
死神塔納托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同修普諾斯一起推着我朝前走去。我蹀躞而行,挪到帷幕前時,突然有一種依依不舍的感覺。我回頭望了哈迪斯一眼,特別真誠地說了一句:“哥哥,祝你早日脫離單身。”
哈迪斯吼道:“滾!!!”
我眨眨眼,大步流星走出這座壓抑的神殿。
地府神殿居于冥界的最高處,這座宏偉的殿堂被斯提克斯河環繞九圈,青金石般的深藍色河水散發着森森寒意。而在這誓言之河的一邊就是無盡深淵塔耳塔洛斯。死神面無表情,睡神看似啰嗦婆媽。可在通往塔耳塔洛斯的這條路上,他們一左一右架住我,我幾乎腳不沾地就到達了深淵門口。可真不愧是冥王的得力助手……
伊裏斯曾興沖沖地告訴我,為了防止泰坦逃出來,宙斯和哈迪斯協作,波塞冬親自動手,在塔耳塔洛斯修了三重銅門。每一座銅門上,都刻滿了混沌時期都存在的玄奧密文,擁有禁锢一切神明與妖魔怪物的能力。當時聽說之際,我還非常高興。現在角色轉變,換成我自己被關押進去,我心裏就只剩下——呵呵
看守大門的百臂巨人側身讓開距離,塔納托斯向前一步,吐露一串隐秘的神咒。我凝神一聽,完全不懂。這是黃金神代的密語,最古老的傳承,難怪他們一點兒不擔心我偷偷學會。
三座巨門應聲緩緩開啓,淤積多年的灰塵簌簌落下。我探着脖子一望,映入我眼簾的是個無底的深坑,黑色的氣雲圍繞着小小的核心飛快地旋轉。即便是神明炯炯有神的雙目也無法感知到內裏的所在。
随着門越開越大,腳下的土石紛紛自動跳進去。我也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拉力,要将我拖進去。我駭地倒退幾步,鋒利的尖頭貼上我的腰線。我扭頭一看,修普諾斯正舉着裝滿魔汁的羊角堵住我退路。
前方的死神轉過身,開口諷刺道:“克洛諾斯之女,天國王後赫拉,剛剛不是威風凜凜,耍弄我們兄弟得心應手。我以為你生來無所畏懼,現在看來亦是不過如此。修普諾斯,把她拎過來”
什麽?!我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只及我肩部的睡神揪住後領,如同拎小雞一般提起來,甩到無盡深淵的邊緣。我整個上半身都探進了塔耳塔洛斯的上空!猛烈的罡風撕扯着我的頭皮,地獄的毒氣簡直要讓我窒息。我幾乎是膽裂魂飛,慌手慌腳縮回身來,大口大口地喘氣。比起下面,我竟然覺得這裏的空氣還算清新。
“一位優雅的女神,應該不會像您這樣,不管不顧摟住一個男子的腿吧?”
我愕然擡起頭,這才發現,我兩條顫抖紅腫的胳膊,正緊緊摟住塔納托斯的左腿。這種境況,即便伶牙俐齒如我,也無話可說,只得尴尬地起身。
我兩股戰戰,驚魂甫定,肩膀又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我吓的跳起來,霍然轉身。修普諾斯的手正僵在空中,顯然也被我的叫聲吓到了。
他壞笑道:“何必如此畏懼呢?裏面所住的都是你的血緣親戚,多年未見敘敘舊也是好的。”話音未落,他又伸出手指戳了我一下。
我瞪了這個壞小子一眼,視線對上塔納托斯:“你不能這麽做,奧林匹斯的神祗可以給你更多,我可以保證,比現在……”
塔納托斯止住了我的威逼利誘,淡淡道:“我只會服從最強者,哈迪斯王的命令不容違抗,你今天必須得下去。”
還真是油鹽不進。我的腳趾蜷了蜷,目光狠辣仿佛要在他身上戳出一個洞來。冷酷的死神依然不為所動,他甚至拿出那把寒光湛湛的鐮刀,橫在我的脖子上,冰一般的目光只表露了一個信息:要麽跳下去,要麽現在就被奪走靈魂。
我終于死心了,表情哀戚,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你不必這樣,其實沒有那麽恐怖……”修普諾斯帶些不忍的聲音戛然而止,當他發現自己正在我身體下方,正飛快墜入塔耳塔洛斯時。
适時示弱使他們放松警惕,蹲下來一個掃蕩腿,使我身後的睡神重心不穩,我再率先跳下去,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肩膀。
偷襲就是這麽輕松,這麽簡單。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就算死,我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我的原則素來是,既然我不舒服,那麽誰也別想舒服,所以之前要狠戳哈迪斯的痛處,所以現在要将傻乎乎的笨蛋拖下水。
這倒黴的兩兄弟,剛開始都愣住了,塔納托斯癡癡地瞅着從我身上扯下的布料,而修普諾斯則呆呆地注視着我。耳邊風聲呼嘯,眼看着相隔的距離越來越遠,這對兒蠢貨才回過神來。
弟弟在高速墜落中帶着哭腔大喊:“哥哥,救命啊,救命啊,嗚嗚哇!!!”
而哥哥則扒在懸崖邊緣,用顫抖的聲音許諾:“你別怕,哥哥會來救你的,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只有我,悠然享受飛翔的快感,伸手拍了拍修普諾斯的臉:“反正都是多年未見的血緣親戚,下去敘敘舊不是挺好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塔耳塔洛斯,在赫西俄德《神譜》中這樣描寫“道路通闊的大地之下幽暗的塔耳塔洛斯....”其到地面的距離,等于地面到天穹的距離,周圍包裹着三重暗幕(黑幕)和三道銅牆,其銅門由波塞冬所造,在泰坦之戰中戰敗的泰坦被囚禁于此,由百臂巨人把守。 另外,有一種說法烏拉諾斯和克洛諾斯也曾将百臂巨人和獨目巨人關入塔耳塔洛斯,因為擔心他們可能會推翻自己的王權。
☆、33、到底了
耳邊的風呼嘯着刮過,我睡了一覺又醒來,又重新陷入睡眠再醒來。就這樣反反複複不知有多少次,我們還是維持着下墜的姿态,從未改變。修普諾斯剛開始喊得撕心裂肺,從爸爸媽媽叫到哥哥姐姐,哥哥姐姐叫完了,又開始喊弟弟妹妹……現在也因為嗓子過度使用安分下來,像豬一樣呼呼大睡。
高處尼克斯的微光已不可見,周圍皆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這是非常可怕的,對于目光炯炯的神祗來說。前所未見的黑暗,安靜到可怕,種種負面情緒,暴躁、怨恨、恐懼以及同我如影随形的嫉妒,不斷侵襲着我。
剛開始是為了報複才把修普諾斯拽下來,現在我卻無比慶幸我這個明智的決定。睡神有節奏的呼吸此刻變得如此可貴,只有這樣我才能感覺我沒有被世界抛棄,我不是獨自一人。而且他的身體上,彌漫着瞌睡的迷醉,那是一股引人酥骨的香味,這使我可以在睡夢中暫時躲避情緒的崩潰。
然而,塔耳塔洛斯也有底部。飄蕩的時間雖然漫長,但并不意味着永遠不會到達。我們摔倒在松軟的土地上,強烈的沖擊力将我們從意識的世界喚出。
我鼓起勇氣睜開眼,果然,還是一片黑暗。周圍安靜的可怕,黴味與濕臭充斥着廣闊的空間,味道說不出的難受,猶如屍體腐爛之後散發出來的那種氣息和冥土的腥味融合在一起,讓我的胃開始翻騰。我捂着嘴幹嘔,都不敢發出聲來,四周不知隐匿了多少怪物……我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堵得自己呼吸都覺得困難。
突然,身邊傳來修普諾斯的哈切聲響起。他還在這裏,扼住我咽喉的無形巨手稍稍松開,我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他喃喃道:“這就是塔耳塔洛斯,看起來也不那麽恐怖。算了,還是先找個地方睡覺……”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響起,他在起身!我下意識地撲過去,結果摸了一個空。我摔在地上,聲音都變了調:“別走!你別走啊!”
我深吸一口氣,悄聲問:“你,你,你看得見?”
耳邊傳來睡神的冷笑:“我可是黑暗之子,陰險狡詐的女神,你就獨自留在此處,在黑暗絕望裏掙紮,我可沒有興趣同你糾纏,免得再被暗算!”
說罷,他擡腳就走,漸行漸遠。我的內心在激烈掙紮,一面是驕傲與自尊,無數話語梗在喉頭,噎得我心口發疼。另一面是從每一個毛孔竄進來的恐懼,絕對安靜的領域裏,只有修普諾斯的腳步聲在回蕩,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我的心裏。咚咚咚咚,不知是他的步子,還是我的心跳。
我終究熬不住了,崩潰式地大喊道:“別走,求你別走,只要你留下,只要你留下,我可以給你……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閉嘴!你想把深淵的沉睡者都喚醒嗎?!”一道勁風迎面撲來,睡神的聲音已經在我耳際響起。
他低聲斥道:“你在發些什麽瘋!一個小小的婚姻女神,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妄圖施舍我。我是厄瑞玻斯之子,兩大原始神的後裔,比你高貴了不知多少倍!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安分呆在這裏還能多活一段……”
一個小小的婚姻女神?我突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出:“不,有一件事只能由我這個小小的婚姻女神才能為你辦到!”
他愣了一下:“嘁,別開玩笑了,你能做什麽……”
“一個妻子!”我斬釘截鐵道:“世界上只有婚姻女神,才能給你娶到一房妻子!”
“什麽?”修普諾斯的聲音帶着濃濃的詫異,“妻子?我,我才不要!”
他口是心非道:“再沒有比無拘無束更快樂的日子了!”
可是聽你的口氣,你分明是既好奇又害羞!我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我開始急急宣揚結婚的益處與必要性,給這位羞澀的男神一個臺階:“難道你一生受人恥笑嗎?難道你想永遠孤孤單單的生活嗎?難道你想世人懷疑你不行嗎?男神,一定得擁有一個高貴美麗的女神做妻子……妻子會噓寒問暖,打理家務,讓丈夫萬事不煩心……女神們光潔的肌膚,輕盈的體态,妩媚的面容,能帶給你心靈和肉體最大的快樂……”
修普諾斯懷疑道:“真的有你說得這麽好嗎?”
我信誓旦旦地答道:“當然!除了你們冥府諸神,世上其他男神都體會到了婚姻的樂趣!你難道想同哈迪斯一樣成為被恥笑的對象嗎?你想世人都稱呼你男孩兒睡神嗎?”
“當然不想!”他沉默了一會兒,我卻感覺有一個世紀般漫長,我的心砰砰直跳,他又問道:“她也會像你這樣嗎,成功時與我共同享樂,艱難時與我風雨同舟?”
我的一連串話頓時堵在喉頭,良久,深淵裏才響起我艱澀的聲音:“會的,只要你,深愛她,尊重她,相信她,她就會為你奉獻一切,包括生命。”
一只手抓住我的領口把我拖起來,我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不放。
修普諾斯毫不在意,事實上他已經興奮地磕巴了:“我,我,我随母親出去時,曾見過月亮女神,她長得真美……你能讓她做我的妻子嗎?”
月亮女神?阿爾忒彌斯!我瞬間亢奮了起來:“當然可以!”
我将阿爾忒彌斯誇得天花亂墜,什麽花容月貌,肌膚晶瑩,能歌善舞,擅長狩獵,通通往她身上套,我甚至還為修普諾斯描繪了他們日後生活的美好圖景。白天在水仙平原歡快追逐,晚上共同在月亮神車上沐浴銀河。
我保證道:“只要你願意,我一定為你改變阿爾忒彌斯的神格,讓她沉入冥府,成為你的妻子,前提是你得帶我走出這裏。”
修普諾斯卻莫名其妙的猶豫起來,這有什麽好猶豫的,帶我走出這裏就可以擺脫萬年單身漢的身份。要知道,單靠他自己估計永遠也無法找到伴侶。難道還有比這更劃算的嗎?
“還是算了吧。”他緩慢又堅定地說道,“阿爾忒彌斯雖然美,可聽你說來她太活潑了,我想要一個和我一樣喜靜的。”
喜靜的?說得好聽,不就是想找一個和你一起睡到天昏地暗的嗎,自己睡得像一只豬猡,還想再找一只母豬猡?!
我咬牙,卻依舊輕言細語勸道:“何必這麽快拒絕,世上女神無數,總會有符合你要求的姑娘。這樣如何,每次女神雲集的奧林匹斯晚餐會,我都叫上你!只要你把我帶出去,你想挑多久挑多久,想娶哪個就娶哪個!”
“成交!”少年的聲音滿是純然的喜悅,他拉起我的手:“現在,就讓我們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等我的母神來救我們。”
“等你的母神來救我們?”我內心在咆哮,這就是他走出去的方法?
呵呵……突然想反悔了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修普諾斯,性格比較溫和,在本文的此時他處于少年時期,咳咳,潛臺詞就是比較好騙,特別是在他還是一只脫單無望的單身汪時。為了老婆,修普諾斯簡直可以付出一切。在特洛伊戰争期間,赫拉計劃把宙斯催眠,趁他熟睡暗暗幫助希臘人。赫拉找到了修普諾斯,讓他幫忙催眠宙斯。修普諾斯一開始不敢幫,怕宙斯發怒。但赫拉許諾只要他幫忙,就把美惠三女神中最可愛的帕西提亞嫁給他,結果你們也知道了。。。修普諾斯冒着生命危險蹲在一棵樹上催眠宙斯。由此可見,對于這種大齡剩男,給他一個老婆,比什麽都管用。
小劇場
赫拉內心獨白:如果我在上面的時候允諾給塔納托斯一個老婆,是不是就不用掉下來了……腸子都悔青了,嗚嗚嗚嗚~~~
☆、34、地獄慘狀
我在粘稠的黑暗中舉步維艱。
修普諾斯走在前方,拉着我的手跑得飛快。我手腕被扭得生疼,一路跌跌撞撞,幾次差點摔倒。
我不停地追問,我們究竟去哪兒啊,你究竟要找個什麽樣的地方睡覺呢這類無營養的問題。修普諾斯也只是嗯嗯啊啊幾句來回應我。可即便是只能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也不能遏制我問問題的熱情。只有有回應的聲音才能略略驅走一點我內心的恐慌。
我就這樣被拖着踉踉跄跄地小跑着。突然,修普諾斯冷不防地頓住腳,我一時沒剎住,砰的一聲撞到他結實的後背上。瞌睡香呼的一聲沖進我的鼻腔,我先是腦袋一暈緊接着就是鼻尖的疼痛。
我揉着發脹的鼻頭,不耐煩道:“你停下來做什麽?!”
修普諾斯不做聲。我急了,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手下的肌肉僵成了一塊,仿佛我觸到的不是溫軟的肉體,而是一塊鐵板。
我心裏咯噔一下,他看到了什麽……居然能,把他吓到渾身僵硬?
我下意識睜大眼睛做着徒勞的努力,揉鼻子的動作也不知不覺停下來,終于聞到了四周濃濃的香氣。不同于玫瑰和薔薇的洗練,也不是廣藿香和雪松木的陽剛。這氣味輕柔又強烈,無處不在,像空氣一樣輕輕包裹,其間蘊含着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