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轉的天空中保持平衡,一邊凝視着東方廣袤的海域。
蔚藍色的大海裏,無數島嶼星羅棋布,每一個看起來都是一個小點,我看的眼花缭亂,煩躁、焦急一起湧上心來。我深吸一口氣,開始從東到西,一個一個的覓跡尋蹤。突然,一道金色的反光射進了我的雙眼。身體已經先意識做出了反應,我如同一顆流星,急速出發,從氣空中直沖而下。
鋸齒狀的黑色峭壁緊貼着潔白浪花,仿佛是被斧劈劍鑿一樣,筆直高高地矗立在蔚藍色的海邊,從最高處的岬角到鱗次栉比的懸崖斷層,都有斑駁的金光閃爍……我心膽欲裂,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一灘,兩灘,三灘……我幾乎能夠想象,熬過了漫長的黑夜,氣息奄奄的赫菲是怎樣重重的摔落在這鋒利的岬角上,再從頂端沿着斷崖一層一層的滾落。淚水順着面頰簌簌的流下,我沿着血跡望去,金色的靈液消失在了水岸相接處。他這是落進了海裏!
我毫不猶豫地撲進了清澈的碧波,正如我的兒子那樣。海洋是黑發的波塞冬的領地,我同這位專橫跋扈的兄弟素來關系一般,因而也從未踏足過他的領地。可是現在,顧不得想那麽多了。
我沿着海邊的峭壁下沉,水底的山峰甚至比水面的懸崖還要高大,明亮的海水漸漸變得晦暗,最終深沉如夜。然而對于神來說,這并非什麽艱難的窘境,因為即使是在漆黑的水底,我們一樣可以看的一清二楚。現在,我就清晰地看到崖地是一個幽深的洞穴,怪異嶙峋的岩石形成了整個它的牆壁,無數墨綠的水草從縫裏鑽出。當我靠近洞口時,清楚聽到洞裏傳來凄苦的□□,被回環曲折的通道無限放大,我又驚又喜,如同一只離弦的利箭,射進了洞中。
洞裏的光線依舊暗淡,空蕩蕩的洞穴裏只有中間的一個簡陋石床,而我的兒子赫菲斯托斯此刻正躺在石床上哀嚎。我像一只母鳥,張開雙翅擁住我離巢的孩子。赫菲憔悴了許多,本就平庸的面容,此刻更是缺少生機與活力。
我摟着他嚎啕大哭,他依偎在我懷裏,也開始默默地流淚。我一行哭,一行檢查他的身體。撩起他肮髒的袍衫,整只手臂全是碰撞出的青青紫紫,我心如刀絞,不敢再看第二眼。可這并非是他最可怕的傷痕,最嚴重的傷疤在左腿,銳利的岩石穿透了他的膝蓋骨,金色的血液已經凝固。我顫抖地撫觸這猙獰的傷疤,剛剛碰到,赫菲便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可憐的孩子擠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他安撫道:“媽媽,沒事的,別擔心。”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将即将漫出的滔天淚水忍回去,我挂上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別害怕,別害怕,媽媽一定能治好你的腿!一定可以的!”
作者有話要說: 赫菲斯托斯,工匠之神,心地善良,卻又醜又瘸。荷馬史詩中這樣記載:“還記得上回的情景嗎?那時,我想幫你,被他一把逮住,抓住我的腳,扔出神聖的門檻。我飄落直下,整整一天,及至日落時分,跌撞在萊姆諾斯島上,氣息奄奄。”
☆、14、海的女兒
“現在,就讓我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
“請等一下,媽媽,忒提斯女神剛剛離去,出于禮節,我們至少應該等她回來。”赫菲柔和卻堅定地拒絕了我。
忒提斯?那個與宙斯和波塞冬攪在一起的海洋女神,我喝道:“她在這裏做什麽?!”
“我願親自為您解答,尊貴的白臂天後赫拉。”身後響起泉水叮咚般悅耳的聲音,我回過身,女神婀娜的身姿在黑暗中漸漸顯現,燦爛的金發閃爍着華彩,明亮的雙眸溫和而又沉靜。涅柔斯女兒中的最賢惠者,波塞冬和宙斯的追逐對象,果然有幾分姿色。
赫菲扯住我的衣擺,焦急地解釋道:“我的媽媽,我從黃昏到白晝,飄落之下,跌撞在萊姆諾斯島上,生命垂危,是這位高貴善良的女神,邁出海面趨身救護,照料您落難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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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沒想到,這麽快的功夫連我的兒子也迷惑成功了。我看着她的眼神益發不善,赫菲顫巍巍地再次扯動我的衣擺。
算了,我倨傲地揚起頭:“這是你的榮幸,等我返回……”奧林匹斯……”
我突然說不下去了。在我同宙斯決裂之後,我此生大概都回不了奧林匹斯了。就算回去,也是以被捕囚徒的身份。宙斯肯定在四處追捕我。天空是宙斯的領地,而陽光所照射的地方都逃不脫太陽神的眼睛。
天空和大地,我從前生活過的地域,現在都回不去了……
我能去的地方,唯有冥界和深海。哈迪斯的陰暗冥土我是絕對不會踏足的,反而是各方海神割據的海界,更有利于我和赫菲藏身。可是,赫菲的傷……我擔憂的望着我兒子的左腿,再不及時治療,我不知道将面臨怎樣的可怕後果。可就算我回去對着宙斯搖尾乞憐,冷血無情的克洛諾斯之子也絕不會因此心慈手軟。
那麽,波塞冬?我思索着,不行,野心勃勃的波塞冬一心想要奪取宙斯的權柄,若我去向他尋求庇護,那麽,不出一會兒,滿世界都會知道主神宙斯的妻兒居然來向他這位七海之主尋求庇護,我和赫菲會淪為波塞冬向奧林匹斯宣戰的旗幟!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只能被困在這個深海的洞穴裏嗎?!我煩躁不堪,不對,我靈光乍現,還有一個地方,絕對的安全,絕對的溫暖,在那裏,誰也無法傷害我們……
“赫拉?”忒提斯歪着頭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的思緒被打斷了,惱怒地皺皺眉,居然忘了還是一個礙事的,在我們出發之前,必須讓所有可能洩露秘密的對象,都閉嘴呢。
我親切地對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果然,海洋生靈的智慧普遍缺乏,比如儒艮,比如海豹,再比如面前這位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女神。忒提斯邁着輕盈的步子走過來,順從地站在我面前。
我贊許地點點頭,綻放出一個惡毒的微笑,猛地提腳一下子踹到她胸口,嬌滴滴的涅柔斯之女輕易被我踹翻在地。
我蹲下身,伸手拽了她頭發,壓着她的腦袋:“說,還有誰知道我們的行蹤?”
或許是我的動作太過迅速,過了好一陣,身邊這兩個才回過神來。
赫菲哀求地叫道:“媽媽!”
我斜了他一眼:“閉嘴!”現在可不是憐憫的時候,任何一點不慎都會害掉我們母子的性命。
忒提斯愣了片刻,随即受傷地望着我,濕漉漉的眼睛就像受傷的小鹿。我可不是憐香惜玉的宙斯,我手上加倍用勁:“說!”
她突然眨眨眼狡黠一笑,瞬間,我手中緊緊揪住的發絲空無一物。一道激流從我身邊湧過停到洞口,水波環繞之中,忒提斯的身形重新顯現。
我有些訝異,随即冷笑一聲:“涅柔斯的變形術,果然名不虛傳。”
“陛下的博學多才也讓我驚訝。”忒提斯眉眼彎彎。
“其實您無需如此擔憂,火神殿下的下落除了我同萊姆諾斯島的主人之外,并沒有第三位神明知曉,而我們都不喜歡饒舌。”忒提斯不滿地皺皺鼻子。
這座島嶼居然是萊姆諾斯島,它的主人是……我仔細回想,呵,原來是睡神修普諾斯,哈迪斯的走狗,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麽樣,離開了奧林匹斯的赫拉,毫無用處。不過,面前這位狡黠的女神,我目光如電牢牢地鎖住她,卻是值得懷疑的。
我妩媚一笑:“狼子野心的波塞冬,沒有一日不想成為奧林匹斯的主人,可他至今不敢輕舉妄動,你知道為什麽嗎?”
忒提斯疑惑地看着我,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麽話題會突然轉向波塞冬。
我自信地挑挑眉:“因為他深深的明白,雷電的威力在水中将被無限放大,強大的電流會将觸及的一切都融為焦炭。”
我把玩着手中金色的閃電,斜睨着她:“現在,我認為你需要嘗試一下呢。”
忒提斯有些驚訝,她搖搖頭笑道:“您果真同傳言一樣呢,多疑的赫拉,我并無惡意,只是對一個遭遇不幸的孩子,存着些許恻隐之心。況且,相信我,在勢力分割的海域行走,一個可靠的向導十分必須。”
她俯下身子謙卑地行禮。赫菲也目露懇求地看着我。而我,卻關注到了“勢力分割”。
忒提斯的話再次點醒了我,為了不讓海界神明察覺外來者,我只能選擇幾大海域的邊界線通過,這種方法非常冒險,畢竟這方世界,我只在時序女神的口中了解過。可如果有忒提斯幫助,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們可以大搖大擺通過她父親海洋長者涅柔斯的領域,安全迅速到達外洋。況且,我打量了一會兒忒提斯,她被我炙熱的目光盯的手足無措。不過是一位嬌嬌怯怯的海仙女,量她也耍不什麽花樣。
我故作勉強地開了口:“既然如此,備好你的戰車吧,忒提斯,我要立刻出發,去俄刻阿諾斯和忒蘇絲的領地——外海之洋!”
作者有話要說: 忒提斯,海洋長者涅柔斯與多麗斯之女,美貌賢惠,宙斯和波塞冬都追求過她,可普羅米修斯預言:她的兒子将勝過父親。為了王位,宙斯又埋沒良知強行将她許配給人間的英雄珀琉斯,生下著名英雄阿喀琉斯。阿喀琉斯的铠甲都是由赫菲斯托斯制造,就是為了報答本章中的救命之恩。
☆、15、缤紛下的危機
忒提斯興高采烈地跑出去了,說實話,對她這種反應我有些驚奇。這份驚奇在看到她所謂的戰車時徹底化作了驚吓。一個圓柱形的金燦燦罐子,上面嵌滿了幼稚而花哨的貝殼,罐子下方有着兩個粗糙笨拙的大輪子,而拉車的不是別的,居然是兩只五光十色的大海馬!
“這就是你的戰車?”我咬牙。
“抱歉,為了避免引起姐妹們的注意……”忒提斯有些赧然。
無奈扶額,算了,現在不是講究的時候,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是重點。我抱着赫菲搶先一步艱難地擠進罐子裏,忒提斯左顧右盼,最後,只能站在光禿禿的車轅上。就這樣,我們一行向着外洋進發。
忒提斯緊握着缰繩駕車前行,兩只海馬雖然長的蠢蠢呆呆,但在水底行動卻異常靈活。平滑的水流輕撫着我們的發絲,一群群斑斓的魚兒從我們身旁擠擠擁擁的游過。平坦的沙地上,巨大的蚌殼一張一合,珍珠淡淡的熒光也随着一明一暗。赫菲興奮的握住我的手指指點點,我看着他純真的笑顏,才漸漸意識到,我的兒子,還只是一個孩子啊,過去,我是否對他太過嚴苛了……
忒提斯突然回頭得意地笑道:“聖山的神明們,請盡情欣賞,将要展現在你們面前的,是比銀河更絢爛的美景!”
比銀河還絢爛,哼,還真會胡說八道,我不屑地撇撇嘴。
繞過茂密的海帶與水藻,猛烈的銀光簡直要晃花我的雙眼。等我适應了這炫目的光輝時,一條寬闊的銀沙大道已經鋪設在我眼前,蜿蜒着延續到遠方。晶瑩的沙粒閃爍着奪目的光芒,甚至照亮了道路兩旁的植物。紅的,綠的,黃的,褐的,一叢叢,一簇簇,它們長着奇形怪狀的的小片在路旁花枝招展着。而在它們濕潤陰影的下面,遍生着真正嬌豔的花朵。我定睛一看,是珊瑚,這裏的珊瑚生的很矮小,有的是明潤的紅色,有的卻是暗淡的黑色,甚至瑩瑩的碧色。而頭頂,閃爍着朝霞般斑斓色彩的水母一個個銜接起來,點明了上方的水空。
赫菲驚訝地張大嘴,我摸了摸他的頭,心裏一片柔軟。
這方夢幻般的仙境延續了很長的時間,不過還是中止了。因為,馬上接近大洋的邊緣。地勢在下陷,道路的坡度越來越大,海馬車的速度也越來越不受控制,明亮的海水變得漆黑一片,在一片濃重的黑暗裏,我袍衫上的滿天星鬥一一點亮,金色的光輝照亮四周,我清楚地看到我們正處于一個十分狹窄的峽谷。雖然我從未經由海界進入外洋,不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從一個峽谷進入外洋吧!懷疑的種子一經種下,就無法拔出。新的閃電在手中成形,我緊緊的扣住這鋒利的武器,随時準備着致命的一擊。
忽然,前方的海馬慌張的嘶叫,忒提斯大力收緊缰繩,車裏一陣颠簸,我緊緊護住赫菲,警惕地看着前方。終于,車停下了,緊挨着峭壁。忒提斯回頭無辜地望着我:“車上不去了。”
“這是什麽意思?”我緊蹙着眉頭。
忒提斯伸出手指了指上面:“外洋就在上方,可小花們沒力氣了。”
上面?!我仰起頭,漆黑的峭壁不知伸展到了怎樣的高度,光禿禿的連一根水草也沒有。而在高聳的頂端,似乎有一點藍色的星星在散發着柔和的光芒。那就是外洋嗎?
我瞟了瞟正在氣喘籲籲的海馬,果然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我冷靜下了估計高度,如果只有我和忒提斯兩個,上去當然不是問題,問題是現在還有赫菲。他腿上的傷口讓他在平躺時都是痛不欲生,怎麽能讓他動用神力。
我直接俯下身子:“上來,我的兒子,媽媽帶你上去。”
身後一片寂靜,我等了半晌,終于忍不住回過身去,我的傻兒子呆呆地盯着我,一動不動。我感覺青筋暴跳了幾下,算了,我直接靠過去,俯身将他抱起。他才如夢初醒般驚叫了一聲,緊緊攥住我的衣襟。
我安撫性地吻了吻他的額頭,對忒提斯道:“出發吧!”
忒提斯擔憂地看着我:“當心,赫拉。”
我抿抿嘴:“你還是将多餘的憂心留給自己吧,我可不是柔弱的海洋仙女。”
我向着崖頂出發,擺動雙腿往上游去。可越往上游,越發現不對勁。呼吸變的困難,喉嚨仿佛被什麽扼住,四肢越來越沉重,仿佛有一座大山壓在我的身上,手中的赫菲也變得同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一般。
我驚疑不定地望向忒提斯,發現就連一位海洋女神居然也在這水中喘不過氣來。這未免太古怪了,必須趕快進入外洋!我鼓足氣力往上沖去,赫菲突然發出一陣壓抑的慘叫。巨大的壓力讓這孩子幾乎張不開口,只能如同受傷的小獸一般艱難地嗚咽着。我心疼不已,這才發現,他腿上的傷口居然開始迸裂,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左腿裂開一個巨大的傷口,金色的靈液如同噴泉一樣湧出。
我大驚失色,手慢腳亂想去捂住傷口,卻差點被水壓擊下去。一雙嫩白修長的手出現,利落地用布條裹住傷口。忒提斯與我對視一眼,我們難得默契地手拉手将赫菲托着,卯足了勁向那渺遠的藍色進發。
情況越來越糟,我感覺我的心肺都要被揉碎了,仿佛不是在水裏,而是在粘稠的太陽神火裏游走,渾身都是火辣辣地痛感。眼前一陣兒恍惚,我心裏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游上去,一定要游上去!忽然間,身上的重量減輕了許多,我大喜過望,低頭鼓勵我的兒子在堅持一下。
可是,我的手裏,是空落落的……我混沌的頭腦突然驚醒,往下望去,忒提斯已經昏迷墜入萬丈深淵,而我的兒子,已經脫離了我的雙手,雙目緊閉,只留下一條血帶萦繞在我手心,緩緩的暈開。
“不!!!”我嘶嚎着,我直沖下去。可一切都是徒勞的,我感覺眼前的黑暗越來越沉重,而在雙眼完全合上的前夕,我看見我的孩子在濃重的黑暗中漸漸消失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 少女時代的忒提斯還是歡快活潑的,可命運給予她一個注定死亡的兒子,她的生命就只剩下擔憂和淚水,往日種種歡聲笑語再不可追。
☆、16、不是怪物,是爸爸
很溫暖,很舒适,我一直在想,神死了之後,會去到哪裏。
克洛諾斯所創的人類從大地上消失之後,可以升騰到雲霧中成為懲惡揚善的保護神,那麽原本就生活在雲霧中的神死了之後,又會遵循誰的意志去往何方呢?我緩緩睜開眼,藍色,無邊無際的藍色,滉漾着緊貼我的肌膚,我的身體仿佛被最柔軟的亞麻裹住,我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消失了。死亡之後居然還可以動手指?!我腦袋一個激靈,猛地坐起身來。赫菲面色紅潤地躺在我的左側,腿上的傷口上裹着一層晶亮的水帶,正在漸漸愈合。另一側,本該沉入崖地忒提斯正在呼呼大睡。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下子癱倒到軟軟的地面上。竟然都還活着,我興奮的躺在地上來回打滾。可滾着滾着,我發現不對,我不可控制的向中間滑去,最終砰的一聲,墜落到溝壑中,我這才發現,這塊陸地并非完全平整,而是四周高聳中間凹陷。
我抱膝坐在地上,獲救的喜悅消失的無影無蹤,早該浮上心頭的疑問又重新被我想起,我們這是在哪裏?我直起身來,順着陡峭的山坡往上攀爬,這裏土壤十分奇特,上面有細細的紋路,按壓下去觸覺柔軟而堅韌,就像活物的肌理……我不由得為自己這個猜想毛骨悚然。我奮力沖上頂去,眼前的奇景更讓我心慌意亂,巨大的瀑布在我面前如雄鷹般俯身沖下,濕潤的水霧打濕了我的頭發。
“我的女兒,是什麽讓你如此慌張,頂着我的身軀逆流而上?”
突然響起這個洪亮到可怕的聲音,身下的土地也開始上升,我慌忙穩住身體,驚愕莫名,四處張望,結果卻發現,這片大地的下方居然就是剛剛那個可怕的峽谷。我倒吸一口冷氣,愕然擡起頭,一雙碩大的藍眼出現我的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吓的倒退幾步,栽倒在地上,又重新滾回我将将爬出的山谷。這是什麽怪物?
藍眼睛的主人同樣滿面驚恐,幾乎是回應般地吼叫起來。
我剛剛頭暈目眩地穩住身形,手中電光閃爍,正準備給這怪物迎頭痛擊時,又被這驚恐的喊叫震的耳朵發疼。我擡起頭來,對上了一雙同樣慌張的老臉。那張巨大而滿是皺紋的臉,亂蓬蓬的胡須下面奔瀉出銀白色的巨浪,形成了我所見的雄偉瀑布。而我們,居然在他的巨大手掌上,難怪地是軟的……
“噢,爸爸,您這是在做什麽?!”
我簡直氣急敗壞。原來是我的養父——育神的巨河俄刻阿諾斯。我放眼一望,湛藍的水幕籠罩環形的外洋世界,而水勢森鴻的俄刻阿諾斯,本應在外洋內部安靜的環流,維持那一個超脫水世界的運轉與安全。可是現在,他居然擅自把自己的身體移出外洋,直接置放在普通海洋同外洋的交界處,難怪我們會覺得壓力如此巨大,無論如何也游不上去,就是力大無窮的宙斯也不可能頂起環世之河吧!
聽了我的話,他的臉瞬間皺成了一團,滿臉的皺紋變的更加深刻,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再三追問下,才磕磕巴巴地回答道:“我……我……我是出來……散步的!對,對,狹窄環繞大地的河道常年束縛着我的身軀,我是渴望自由出來散心的!”
他還理智氣壯了起來。這種拙劣的謊言,如果他不是一邊渴往地盯着外洋邊界,一邊心不在焉地同我聊天的話,還有一點點說服力!
“究竟是為什麽,難道是媽媽……”我追問道。
“不,不,當然不是!”他急急忙忙地打斷我。
到底不是什麽?我長籲一口氣,完全不明白。
“倒是你,赫拉,為何會帶着一個海洋女神和一個深受重傷的孩子跋涉到外洋?”俄刻阿諾斯那張如發黴橘子一樣的臉舒展開來,嚴肅認真地盯着我發問。
現在輪到我被哽住了。來的時候,心裏有千言萬語想說,可當我真的看見爸爸擔憂和疑惑的臉時,聽着他關切的聲音時,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啪嗒,啪嗒,我低垂着頭,眼淚嘩嘩地落下。我的父親又慌張起來,他焦急地開口道:“別哭啊,甜心,快別哭,噢——”
不知怎麽得,越聽到他笨拙的安慰,眼淚反而越流越多,由低聲的嗚咽,變成了嚎啕大哭,我毫不顧忌形象趴在他寬厚的手掌上,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流眼淚。頭頂傳來濕潤的觸覺,爸爸用他巨大的藍色手指輕輕地點着我的頭頂,淚眼模糊中我看着他那張又皺成發黴橘子的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不管怎樣,終于到家了,不是嗎?
正在我和我實誠的父親僵持的時候,外洋的大門打開了。湛藍的水幕裂開長長的縫隙,藍發的歐克亞妮斯成群結隊地扭動着曼妙的身軀走過來,她們推推攘攘嘻嘻哈哈地來到我們面前,對着我們共同的父親——偉岸的俄刻阿諾斯神屈膝行禮,笑道:“尊敬的父神,我們奉母神的命令,迎接赫拉姐姐。”話音未落,這一群愛笑的妹妹就飛快拽着我進入外洋。
“呃,等等!”我急忙轉過身,海豚鳴叫着馱着至今昏迷不醒的赫菲和忒提斯緊跟着我們。
我放松下來,歉意地望了被丢在外面可憐的爸爸,他正凄凄慘慘地蹲在外面,尴尬又憂傷。我心底暗暗發笑,順從地被一群熱情水之神女帶進外洋。
作者有話要說: 俄刻阿諾斯,大地母神蓋亞和天神烏拉諾斯的兒子,本體是環繞宇宙的河流。他和妹妹忒蘇絲結婚,生下三千海洋女神和幾乎世上所有的河流泉水。曾經應瑞亞要求,撫養年幼的赫拉長大。
☆、17、忒蘇絲媽媽
外洋還老樣子。
這裏從來不似繁華的大地,也不像絢爛的海洋,這裏,從來都是寂寞的,寂寞的一片藍。浩瀚無邊的湛藍海洋,波濤洶湧不斷湧來,撞擊在岩石上,發出了天崩地裂的吼聲,噴濺着雪白的泡沫。整個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這個聲音。
但海洋的女兒們,卻毫不在意嘶吼的浪潮,她們輕移步伐,海浪便如同馴服的馬兒,迅速退讓開來,于是在這廣闊洋面上迅速成型了一座長長的水橋。她們引着我慢慢走過。我的母親,創世之初就存在的大神,還是更安心于存在于遠古時期的風貌呢。但這裏對當初的我來講,也許真的太過單調乏味,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那麽輕易的被宙斯拐騙吧,想到這裏,心裏的澀意又開始一重重地泛起。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了那座我熟悉的神殿。這裏是水幕的最高處,流動的水層裏瀉出了一抹明澈的天光,柔和的照在這座潔白的大理石宮殿上。鑲嵌在大理石表面成千上萬的藍色寶石正在熠熠生輝。一路叽叽喳喳的寧芙仙女們此刻緘默無聲。為首身材最高大的一位輕聲對我說道:
“請您獨自進去吧,母神正在等待您。”
我點點頭,指了指赫菲和忒提斯,微笑道:“麻煩将她們送到我以前的房間休息吧。”
溫柔的海之寧芙們點頭允諾,邁着沉靜的步子迅速離開。
只剩我一個了,獨自站在這巍峨壯麗的神殿外徘徊。從心底裏來說,我不敢進去,不敢告訴我強大的母親,我——這個被她悉心教導的女兒,居然一點也沒汲取她的智慧,反而愚鈍到無法想象。
正在糾結時,冷漠的女聲突然響起:“你還要在外面杵多久,赫拉?”
我渾身一個激靈,終于鼓足勇氣走進去。
神殿裏沒有多餘的擺設,可無論是牆壁、地板還是高高的穹頂上,都裝飾着大量繁複的圖畫。我腳下透明的水晶地板上,就用五光十色的寶石鑲嵌了猶如滿天繁星一樣數不勝數的海洋生靈,現在它們正在上面激動地迎着我的腳步游來游去。小時候,母親曾抱着我一個個的辨認,據說海中的每一種動物,在這裏都會留下形象。
而在周圍的銀質牆壁上,雕刻着我的母親統治海洋的情景:最古老的海神——忒蘇絲身披堅甲,駕着金色戰車占據浪花的最頂端,三千河流之神與無數海洋仙女環繞在她的四周,而在浪底,無數海洋神明和生物跪拜在她的腳下;整個宮殿的穹頂則被我自戀的父親占據,可即使是這樣也無法完全展示出大洋河流之神龐大的本體,以及他環繞宇宙轉動的壯觀景象。一切還是老樣子,時光仿佛在此地靜止。我的父親、歐克亞妮斯們都保持着原樣。只有我,早已在生活的風霜裏,千瘡百孔。
頭頂傳來一聲熟悉的冷哼。我仰起頭,在神殿的中央,我的母親——忒蘇絲女神正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她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白緞子曳地長裙,蓬松的藍色秀發映襯她修長如天鵝般的脖頸光潔細膩,秀美白皙的手臂上帶着她從不離身的金臂環,上面的海洋之心,璀璨奪目。她只是尋常打扮,卻依然威嚴端莊。
我深吸一口氣,俯身行禮:“好久不見,親愛的媽媽。”
三千河流之母微微一笑:“是的,我的心肝兒。不過在我們互訴思念之前,我還是想先和你探讨,探讨你是如何從奧林匹斯的天後淪落成這幅樣子!”
母親秀美的眉毛早已蹙起,紅潤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這恰恰與她波濤洶湧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她重重一揮手,地板上仿佛有浪花翻滾,水流噴出地面,凝固成了一座巨大的水鏡,正對着我的方向。
日夜不停的流亡幾天幾夜,這還是我第一次注意自己的形象。整整齊齊的頭發此刻亂蓬蓬猶如鳥巢,姣好的面容上仍有血跡斑斑,我最喜歡的禮服,綴有滿天星鬥的裙子,被我自己撕的七零八落,永不受損的布料,都仿佛沾滿了塵土。狼狽落魄到了可怕的地步,我從未像此刻一樣明白,
我再也不是那個高居于奧林匹斯的衆神之母,我遭遇到了世間最可恥的背叛,從此一無所有……
我死死咬住下唇,也難以壓抑胸腔裏的積郁。我牢牢盯着地面,仿佛地上的魚兒咬住了我的視線。漸漸地,那魚兒也變得模糊起來。我還是忍不住,歇斯底裏地哭了出來:“媽媽,他是個混蛋,他真的是個混蛋!他眼裏只有權勢和力量,為此他什麽都可以犧牲,包括我!包括我們的孩子!他甚至要殺掉赫菲,他還說永遠不會和我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
我心痛得無以複加:“我還被他欺騙定下永恒的婚約,現在我被他害得一無所有了也無法擺脫,媽媽,我的一生都被毀了,被毀了!”
積壓了幾百年的情緒爆發,我捂着臉癱倒在地,淚如雨下。有多久,有多久沒有這樣恣意的哭過了?我還以為,我的心是石頭做的呢。幾百年的苦,幾百年的恨,幾百年的怨,在這一刻,化作源源不斷的河水從我眼中流淌。
一聲沉重的嘆息幽幽響起,腳步聲漸漸接近,忒蘇絲媽媽蹲下來擁住我,輕柔地用絲絹擦拭着我的淚水,冰冷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絲溫柔:“究竟怎麽回事,慢慢說。”
我依偎在這個久違的溫暖懷抱,說出了早該吐露的一切,包括墨提斯的死亡……我在同墨提斯争風吃醋時從未想到,她也是大洋神女之一,俄刻阿諾斯和忒蘇絲的親生女兒,我名義上的姐姐。
我哽咽道:“因為蓋亞曾預言,墨提斯作為神和人中最聰慧者,将生下強于宙斯的兒子,成為天國之王。由于懼怕這事的發生,所以宙斯把她吞進了肚裏,連帶着那個孩子。宙斯懷疑墨提斯留下後招,提前将孩子的心髒放入我的腹中重生,于是要殺掉我的兒子赫菲斯托斯,可憐的赫菲被他活生生丢出奧林匹斯的大門,飄蕩了漫長的夜晚,跌撞在萊姆諾斯島上,氣息奄奄。我走投無路,只得來懇求您,求您替墨提斯報仇雪恨,幫我奪得我應有的權益!”
作者有話要說: 忒蘇絲是一位疼愛孩子的母親。希臘神話中記載,在泰坦大戰時,瑞亞把年幼的赫拉帶給夫妻倆人養育成人。在宙斯和卡莉斯托私通時赫拉把它變成母熊,日後宙斯又把卡莉斯托斯和其子阿爾卡斯變為天體上的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赫拉妒氣未消,來到忒蘇絲的住處,向她撒嬌,謊說卡莉斯托破壞了她和宙斯之間的感情,疼愛赫拉的忒蘇絲遂讓兩個星座永遠無法落到海平線下。
☆、18、憤怒的母親
我感到有些羞慚,不過我別無選擇,在這個時候,告訴我的養母我與墨提斯水火不容的事實也無濟于事,讓她把所有的賬都記在宙斯身上,反而更有利我們報仇雪恨。想到這裏,我将頭深深埋進她的懷抱,遮擋住臉上心虛惶恐的神色,以顫抖的聲音繼續痛哭流涕地陳述宙斯的種種惡行。
哭了半晌,不見摟着我的慈母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