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黑暗仍在緘默地閃耀。這是我房間……
我舒了一口氣,原來是個夢。不過這夢未免太逼真了,我蹙了蹙眉,到現在都能聞到那股刺鼻的酒氣。我腦海中靈光一閃,伸出手拂開帳幕,探出身去,果然,宙斯這個混蛋喝的爛醉,正躺在那裏呼呼大睡。
這個瘋子!我抱膝坐在床上怏怏不樂,十幾日十幾日蹤跡全無,一旦出現,又這樣擾我清夢。
“啊!”我狠命捶了幾下床,幻想這拳拳都打在床下那個醉鬼身上。
手的打痛了,最終還是得認命下去。我一起身,身上純白的亞麻睡裙如同一片片落葉蹁跹搖落。我一瞬間瞪大眼睛僵在那裏,這才發現,飽滿的胸脯上,全是一片青青紫紫……心頭的邪火越燒越旺,我氣急,抓起枕頭砸在他的臉上,他不過嘟囔了幾聲又翻個身睡去。皮這樣厚,難怪可以冷戰日久之後,還可以毫無愧意的上門!
我揮揮手,房裏所有水晶燈盞依次點亮,燭火溫暖搖曳。沉重的衣櫃大門自動打開,我随手一指,挑了一件藍色派普羅斯,別上寶石扣針,松松地系好珍珠腰帶,赤着腳步下床去。
我直接揪住宙斯棕色的鬈發,把他拖上床去。他壯碩的身軀比花崗岩還有沉重,我終于明白夢裏被壓迫的痛苦由何而來了。氤氲在心的怨氣益發濃烈,宙斯的上半身已經在床沿,下半身依舊拖在地上。我擡腳踹掉他的克萊佩斯,他一時吃痛,在夢裏濃眉也皺起。活該!我抱起他的腿甩進床帳。将将轉過身,就聽見“刺啦”一聲,後背一陣涼意,我僵硬地回頭,宙斯雙眼血紅,擡起的大手裏攥着藍色破布。
“宙斯,你不要……”
話音未落,宙斯如同一只矯健的獵豹,一躍而起,将他的獵物輕而易舉的撲倒在地。
我感覺一時天旋地轉,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他魁梧的身體死死壓住。地毯邊緣的珍珠硌得我生疼,他的大掌将我的雙手合攏禁锢在頭頂,健碩的大腿牢牢扣住我的膝蓋。我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男子身上特有陽剛的氣息和着酒氣充斥着我的感官,我柔軟的曲線鑲嵌在他的健碩之中,毫無縫隙的黏合。
腦子一片混沌,只聽見砰砰砰砰的心跳越來越快,而與之對應的是他越來越粗重的喘息。他的眼神澄澈而懵懂,像打量什麽新奇事物似的黏在我臉上。我感覺臉上發熱,扭過頭去,不敢直視他的臉,可就是這樣,也能感覺到灼人的視線。他看着看着,突然發了狂,猛地俯下身子,開始像野獸一樣兇猛地啃咬我的唇舌。血腥味兒在我們彼此的口腔彌漫開來,我想尖叫,卻被他的唇舌堵進了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咽。
他卷曲的發绺垂下來,掃在我的臉上,脖頸和胸脯,酥酥麻麻的感覺幾乎從頭頂漾到腳尖。突然間,我又感覺到痛楚,才發現他正用牙齒狠力啃咬着我的肌膚,幾乎是一口一個血痕。
“你在瘋些什麽!”我揪住他的頭發,将他的整個頭提起來。
他不悅的擡起頭,嘴角猶帶着金色的靈液。
“不準碰我。”我掙紮着起來。
宙斯又使力制住我,臉上竟然帶着孩子似的懵懂委屈,他問道:“為什麽拒絕我呢,他還沒有回來,我現在仍是神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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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說些什麽?我怔住了。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他眉頭突然皺起,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捂住頭像受傷的野獸一般嘶吼。
我大驚失色:“你怎麽了?!”
我掙紮着起身,緊緊摟住他,輕按着他的太陽穴,他是頭痛嗎,不老不死的神明怎麽會頭痛,難道是和泰坦大戰時受的傷還沒好嗎?我憂心忡忡,再也顧不得和他賭氣了,起身就要喚來阿波羅替他治傷。
他伸手壓住我,不準我動彈半分,臉上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狡詐笑容。
宙斯醉醺醺道:“別和我賭氣了,我們相聚的日子,不知還有多少……”
語罷,他猛烈地拉下我身上殘餘的布料,劇烈又粗魯地進入我身體,仿佛想要通過肉體無限的貼近來追回一些已經離我們一去不複返的東西。我目光空洞,滿心迷茫的摟住他的脖子,這一場激烈的性愛,留給我的,只有滿懷的心事和穹頂繁複的花紋。
回環曲折的紋路,在我眼前不斷的旋轉,旋轉,把一切都攪成混沌……
作者有話要說: 派普羅斯是古希臘的一種裙子,克萊佩斯是古希臘的一種鞋~
感覺這幅畫,就是對這章情景的真實寫照哎╮(╯▽╰)╭
☆、驕傲重回的天後
又是一覺醒來,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了,我躺在床上,緊緊摟住松軟的毯子,卻覺得無比空曠。神的肉體青春永駐,可我們的內心卻早已千瘡百孔。
我嘆了口氣,頹唐地轉過身,差點驚叫起來,因為他,居然還敢留在了這裏!我的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時惱怒地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手高高的揚起,卻無論如何無法落下。
“為什麽要拒絕我呢,我現在仍是神王啊。”
他的委屈話語猶然在耳,還有他痛苦不堪的姿态。
我悵惘不已,輕輕收回手,那樣傲慢無情的他,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呢?他究竟瞞着我什麽,突如其來的頭痛,莫名其妙的話語。他是在騙我,再一次糊弄我原諒他,還是真的有事?
我疑惑不已,支起胳膊來觀察着這張我久違的臉。他曲卷的發绺,像風信子的花朵,從頭頂垂瀉,散落了一個枕頭。閉上眼睛了的他,少了幾分威嚴,添了幾分稚氣,這樣的他,就和我們初見時一模一樣,那個坐在的雄鷹背上,癡癡地追逐我的少年。
我仿佛被什麽引誘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觸到他肌膚的溫度,摸一摸那雙美麗的眼睛。然而,這雙美麗的眼睛卻在這時霍然睜開了。那是是極北之地永恒不化的冰洋,冷酷純淨到了極致的藍色。雷霆在我們之間豁然炸響,閃電迸裂開來,如同隕落的星辰,劃破塵埃,沖進了我的眼睛。滴答,滴答,滴答,手指有些刺痛,我在一片漆黑中,聽到了血液凝結滴落的聲音。
他要殺我,他要殺我,他要殺我!剛剛還同床共枕,恩愛纏綿,轉眼間,就刀兵相向,要致我于死地。他究竟要做什麽?!一會兒比火還熱,一會兒比冰還要冷。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動靜成為打破一室寂靜的咒語。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卻撲了一個空。眼前一片黑暗,我揮揮手,重重帷幕拉開的聲音清晰傳來,可四周,依舊是黑暗。我慌亂的縮回手,死命揉着眼睛。
看不見,看不見,我手上動作越來越快,力道越來越大,還是看不見!忽然間,雙手被緊緊握住,我愕然地擡起頭,對面傳來宙斯平靜無波的聲音:“只是輕微炫目灼傷,班都西亞之泉會讓你重見光明。”
只是輕微炫目灼傷?我做了什麽讓你要用閃電灼瞎我的眼睛?!我重重甩開他的手,怒火中燒,千百句質問斥責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了沉甸甸的三個字:“為什麽?”
“這就是你偷襲我的下場。”
“我給予你小小的懲戒以示警告,若你再敢冒犯我的神威,我會讓你後悔莫及。”
“諸神的宴會即将開始,我不願同一個瞎子共享金座,現在就去準備吧!”
“老實呆在這裏,我再次告誡你,不要踏出奧林匹斯一步,伊裏斯會為你打理好一切。”
耳邊再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在披衣起身,穩健有力的步伐漸行漸遠。我卻仿佛被一盆冰水迎頭潑下僵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居然以為,我是在偷襲他?
我心裏從來沒有這麽亂過。微涼的泉水浸透了我的肌膚,卻不能讓我的心靈獲得片刻的寧靜。宙斯的懷疑讓我痛心,眼前的黑暗更是讓我糟心。好在,海神陶瑪斯之女伊裏斯,用她靈巧的雙手将清透的水波織成絲巾,蒙住了我的眼睛。
泉水的治愈之力在慢慢沁入。一層一層的涼意滲透了我的雙眸,涼涼的,很舒服。我清楚地感知到,炙熱閃電造成的傷害在柔軟水流的撫慰下慢慢痊愈。我加速自身神力的運轉,霍然睜開雙眼,水藍色的絲巾化作珍珠雨散落,世界又明亮了起來。
我正依靠在池壁邊,眼前是白銀砌成的浴池。一道彩虹引着白而發亮的班都西亞之泉注入池中。晶瑩的泉水落下,濺起落花微雨似的水滴和蕩漾的層層漣漪。紫色的睡蓮盛開在水池中央,迷醉的香氛充盈了整個浴室,卻攪得我更加心煩意亂。
我記得,勒托似乎最喜歡的就是睡蓮?我挑挑眉,一道道水箭射出,将它刺得七零八落,再喚來一股旋風,将這惡心的花瓣和香味統統帶走。看着幹幹淨淨的浴池,我終于舒坦了一些了,接下來就該安心來想事情了。
宙斯最近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在我叛亂之前,他日日夜夜不着家,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一次一次質問他也不回答。這在以前,他雖然也去偶爾偷情,可是回來在我的逼問下,至少會認錯交代行蹤,可那時他的态度卻非常惡劣。正是這長久的失蹤和暴脾氣才讓我忍無可忍。
我被他放下來之後,他的行為更加詭異。如若我沒有記錯,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警告我不準出聖山,還有昨晚那些沒頭沒尾的話,和劇烈的頭痛。莫非真的有事,可泰坦已經在塔耳塔洛斯,波塞冬和哈迪斯雖有反叛之心,也不至于讓他緊張成這樣,莫非是他的身體遭受重創,病痛讓他性情大變嗎?
這也不可能啊,他平日的做派,和昨天晚上的……不像受傷。
那麽,結論就只有一個,他在試探我,做出大敵當前的假象試探我對他的心意。
我對他的辱罵和背叛,可能真的傷透了他的心。可在我看來,我正是因為深愛他,才會做出過激行為啊。他究竟想要我怎樣呢?他英俊又強大,因而我享受同他生活的時光,不樂意有旁人來分割,這不是很正常嗎?他過去英勇無敵,日後會更加英勇無敵,只要他別讓第三者再來插足我們的生活,我當然願意和他永遠在一起,溫柔賢淑地對待他。他為什麽要時刻懷疑我的心意呢?
不對,他不明白,他不明白我的反抗是因為厭惡第三者!
沒錯,我欣喜若狂,從未有過女神要求伴侶肉體的忠誠,宙斯一定不明白這對我有多重要,畢竟在男子的世界裏,只有聖山的王座值得去厮殺,他們怎麽會知道,女子為了獨占丈夫一樣可以不擇手段呢?我要和他溝通清楚。對,只要我和他說清楚,他需要強大的神子,我也可以幫他生啊。這樣我們就又可以回到從前!在阿爾戈斯的樹林漫步,在伊達山頂上恩愛。
心頭大石的落下讓我興奮不已,我歡快地步出浴池,站在巨大的落地鏡前,開始宴會前的梳妝打扮。
伊裏斯在我□□的身體上塗滿神界舒軟的橄榄油,我另一位心靈手巧的女仆——卡利斯,正細致地在我的金發上塗抹香膏,從頭頂到發梢都細細地養護,我長長的金發被梳理的井然有序,她用靈巧的雙手在頸後挽成發髻,再為我戴上天後華麗的冠冕。
奧雅絲最知道我的心意,她取來一件精致華美的禮服,上面用金線繡織着滿天星鬥的圖文。我對她贊許一笑,她興奮地取來一根寶石的飾針替我別在胸前,然後俯下身子為我紮上飄懸着一百條流蘇的腰帶。三位機靈的侍從垂手而立,我看向鏡中的自己,似乎還缺一點什麽。
噢,還差一副小巧的耳飾。我戴上光亮的寶石耳墜,系上舒适的條鞋。終于,一切穿戴完畢,鏡中的女神嬌麗妩媚。現在,可以去參加衆神又一次慶祝勝利的飲宴了。宴會一結束,不,我等不及了,只要一見到他,我就要和他好好談談。
我驕傲的揚起下颌緩緩步入黃金寶殿。諸神看到我到來,紛紛起身行禮。我颔首示意,盡情享受着這一刻權力帶給我快感。而我的丈夫,衆神之王,正高高的坐在寶座上俯瞰衆生。我對他妩媚一笑,上前坐在他的身旁。宙斯面色平靜,一方面沉默寡言,一個人喝着悶酒,但另一方面他又罕見地取出豐饒之角來提供源源不斷的美食,還親口應允諸神開懷暢飲。
這下,連我也不明白,他此刻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我幾次給他遞眼色,他一律視而不見。我有些惱怒,卻也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只得耐着性子等宴會結束。我輕輕地撫弄着從王冠下邊瀉出的秀美卷發,開始觀察我那些情敵和她們卑微後裔的神色。
暗夜女神勒托坐在宙斯左側,今天她明顯認真打扮過了。一身銀灰色亞麻長袍上罕見的裝點上了日月的紋飾,栗色的卷發被細細打理,在粉紫色的睡蓮花冠下自然垂下,脖頸上更是戴了一條淡紫的薔薇輝石項鏈。
只可惜,我惡意想到,日月紋飾怎麽比的上我的滿天星鬥,睡蓮花冠較天後冠冕來說不值一提,那條項鏈,哼,上面最大的寶石還不如我的飾針呢!我奚弄的目光射的勒托臉色蒼白,畏懼地垂下了頭,阿波羅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恨,輕拍勒托的肩膀以示安慰,而緊挨着她弟弟的阿爾忒彌斯,可憐的裙子,她指節發白又粗糙雙手都快把裙擺捏的變形了。
我垂眸冷笑,落難時的羞辱之仇畢生難忘,我的報複還沒開始,他們的憤怒是否來的過早了?勒托母子三人,還有哈迪斯,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而另一側,海洋女神歐律諾墨正在搔首弄姿,緊身的胸衣,低垂的領口讓白皙的胸脯顯得更加飽滿。草綠色的褶皺裙擺勾勒出了豐盈的臀部曲線。真是低俗,她以為她弄成這個樣子,她那三個毫無戰鬥力的女兒就能提升神位嗎?
真是白日做夢。主神宙斯有無數女兒,然而只能履行最低微的神職。我略一擡眼,果然看到谟涅摩敘涅那九個蠢女兒正和時序三女神在那裏嘀嘀咕咕,我眼風一掃,她們立刻像被吓壞了鹌鹑似的,強忍着唠叨的欲望,縮在那裏一動不動。無用又膽怯,連戰場都沒上過,難怪明明都是宙斯的孩子,卻只能去給阿波羅當屬神。
俯視了一會兒這一群或認命或妄想撼動大樹的螞蟻們,我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權力的滋味比最好的美酒還要動人,而我,奧林匹斯的天後,女性權力的化身,注定要永恒享用這樣的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歐律諾墨是三千海洋女仙之一,大洋河流之神俄刻阿諾斯與海洋女神始祖忒蘇絲的女兒,為宙斯的第三位妻子,與宙斯生有著名的美惠三女神。
☆、怯懦的赫菲斯托斯
我端起鑲滿璀璨寶石的金杯,一飲而盡,盡情享受宴飲的樂趣。
我的兒女們坐在一起。英武的大兒子阿瑞斯難得脫下了堅硬的鐵甲,換上了紫銅色的袍衫,他高聲談笑,大口吞咽金黃的烤豬肉,直接舉起銀酒壺,将裏面葡萄美酒倒進了他的大嘴裏。紫紅色的液體順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流下打濕了衣襟,他便毫不在意地撕碎布料,露出健壯的胸廓,引得一群仙女尖叫。我驕傲又無奈地撇撇嘴。
而我的小女兒艾蕾缇娅,作為生産女神,她從來一身潔白,今天也不例外。式樣簡單的白色褶皺裙襯托的她純美又清新,她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同時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她察覺到了我的視線,朝着我燦爛一笑。我贊許地點點頭,不愧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姑娘,她已經長大成一位高貴文雅的女神了。
我愉悅地将目光轉向她的身側,不由得愕然瞪大雙眼。映入我眼簾的,竟然是一個空蕩蕩的席位,桌上的珍馐佳肴因無人享用顯得分外擁擠。我的小兒子——赫菲斯托斯,到底去了哪裏?我利箭般的目光迅速掃視過整個會場,門檻處那個畏畏縮縮,探頭探腦的身影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噢——我無奈地扶額嘆息。他在門口幹什麽?!
在之前,因為宙斯那碰過無數情婦的肮髒肉體讓我惡心,我并沒有和他同房。赫菲斯托斯,是我獨自在憤怒中孕育的。也就是說,他只遺傳到了我的微弱神力,再加上哈迪斯那個混賬!我的小兒子,無比的孱弱。他既沒有他父兄的強大武力,也沒繼承到我的美貌,他虛弱而又長相平庸。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不僅羸弱、醜陋,而且……單純,愚鈍!不管多少仙馔密酒,都不能讓他開竅,我真不能相信,我怎麽會生出這麽一個孩子。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在他的性格缺陷裏又添了一條,畏縮不自信。很明顯,他感知到我憤怒的目光了,将自己本來就瘦小的身軀更加縮了縮,蜷在門邊不敢動彈。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那膽怯的姿态,看着我心中很不是滋味。無論如何,他也是我的孩子,況且,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緣故,他也不會……我是他的母親,無論如何,我都得試試改變我的孩子,如果連我都放棄他了,那麽我真的不能想象會有什麽樣的命運等待着他。
我盡量溫柔地叫道:“赫菲,赫菲,到媽媽這兒來。”赫菲斯托斯驚愕地擡起頭,他怔怔地望着我,我點點頭,張開雙臂,輕輕地重複了一遍:“到媽媽這兒來。”他猶猶豫豫地站起身,這仿佛姑娘一樣的動作看着我一陣膩味。想必我的臉上也反映出了此刻陰郁的心情,因為我那磨磨蹭蹭的兒子一看我的表情,就立刻奔了過來。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金座旁,我俯下身子,安慰地理了理他的頭發。他偷偷地擡起頭,瞟了我一眼,又立刻垂了下去。我在心裏又嘆了一口氣。我拿起金杯,倒滿了鮮紅的葡萄酒,遞給了他。
我鼓勵道:“赫菲,擡起頭來,作為神王與天後的孩子,你應該高昂着頭顱俯視一切!去,端着這杯美酒,向你的父親,偉大的宙斯祝酒,願他的光輝永遠普照奧林匹斯。”宙斯在外一向會維護我的體面,只要他當衆誇獎赫菲幾句,不僅會提升這孩子的地位,更會讓他稍微自信一點吧。
赫菲斯托斯明顯有些害怕了,他僵硬地接過酒杯,望着他神色深沉的父親一陣猶豫,立刻回頭求助似的看着我。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又勉勵了他幾句,可是看來并沒有什麽用。我從來不是一個好脾氣,有耐心的女神。我深知這一點,也從未掩飾,從不壓抑,此刻當然也不例外。我當即壓低聲音咆哮道:“立刻,馬上,去!”
赫菲被我吓的倒退了一步,紅彤彤的果酒打翻撒得滿身都是。我一把将他拉近前來了,不動聲色地掩蓋了這丢臉的一切,然後把他往前一推。捧着重新斟滿的酒杯,穿着簇新松軟的袍衫,我的兒子終于邁開了第一步。
他蹑手蹑腳地走過去,來到了宙斯高高地王座旁。可明顯,自酌自飲的宙斯絲毫沒有注意他。赫菲尴尬地站在那裏,時不時回頭望着我。我的雙目射出凜冽的寒光,傳達的只有一個訊息:快去!!!
他終于開口了,我看着他幾個深呼吸起伏後,鼓起勇氣大聲說道:“父神,您卑微的兒子正站在你的金座之下,祝您的榮光永遠普照奧林匹斯!”
我有些詫異地挑挑眉,表現的還不錯。可沒想到,更讓我詫異的是宙斯的回應,他醉眼惺忪地掃了赫菲一眼,勉強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就像趕蒼蠅一樣擺擺手!沒有贊美,沒有鼓勵,只有這麽一句話:“回去吧,回到你母親身邊拉着她的裙子吧。”
赫菲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他本來已經有些挺拔的身姿立刻又低垂了下去。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切,直到下面傳來低低的嘲笑時,我才如夢初醒!淩厲的眼風如同刀子一樣刮過那群膽敢以下犯上的蠢貨,成功讓他們噤聲之後,我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我擔憂地望着我沮喪的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母親再怎樣努力,也無法消除父親對孩子的影響。我暗暗下定決心,孩子的教育也必須得納入溝通的議程!
我同宙斯已經經歷過一次争論。自從那次事件以後,阿瑞斯曾向我抱怨,宙斯對待他無比的冷漠,連帶赫菲斯托斯也不曾得到奧林匹斯大神的一個好臉色。後來,當他發現我們的小兒子如此的無用之後,态度更加惡劣。在宙斯來探望我之際,我惱怒地質問他原因,卻被雷霆之神以更加惡劣的态度駁斥。
他說:“地母蓋亞扶植我們的父親對抗頭戴星冠的烏拉諾斯,溫柔的瑞亞也支持我打擊時空之父克洛諾斯。赫拉,我牛眼睛的王後,我一直心懷恐懼,那就是終有一日你也會将孩子當做武器來傷害我。這種恐懼終于被你變成現實,你還指望我以怎樣親切和藹的态度對待未來可能殺死我的武器呢?”
我還能說些什麽呢,我确實是這樣的做的,宙斯的背叛讓我傷透了心,因此,我想要報複,奪走他的王座不僅是為解除我的恥辱,而且我同我的兒女們都可以從中獲得好處。可是複仇卻失敗了,那麽一切就得另當別論了。我可以和他冷戰,但是我的兒女不能受到父親的冷待,特別是在當他們的父親還是神王的前提下。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我猶豫再三,終于放下身段,旁敲側擊地懇求他不要這樣對待我們的兒女。而他是怎麽回應的?他頭也不回漠然道:“你放心,他們畢竟是我的血脈,巍峨的奧林匹斯上總會有他們的一席之地。”現在看來,還真的只是一席之地!他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難道還要我的兒子屈居在勒托的兒子之下嗎?!絕不可能。
這場糟糕的宴會還沒結束,我就拉着赫菲回到我的神殿。我把他抱在懷裏,喂他吃了一些食物。可憐的孩子,在宴席上,羞愧和怯弱壓的他都擡不起頭來,哪裏還有空去品嘗食物的鮮美呢?
我叫過卡莉絲,說道:“去,将我的意願傳達給宙斯,請奧林匹斯的大神閑暇之際,來到這裏,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須同他商議。”
社交女神屈膝行禮,奔出神殿,去傳達我的意志。
我低下頭,赫菲正驚訝的看着我。我撫摸着他的脊背,感覺到他僵硬的身軀慢慢放松,重新恢複柔軟之後,才開口道:“寶貝兒,你生來就帶有火焰的神職,你擁有巨大的潛力。媽媽會要求你的父神,強大的神主宙斯,親自傳授你精湛的武技。你會成為一名同你兄長一樣勇武的戰士,憑借自己的力量受到崇拜。赫菲,告訴媽媽,你會努力學習,讓你的父神對你刮目相看,對嗎?”
赫菲在我殷切的目光下,勉強點了點頭,然而,這樣不積極的态度顯然無法讓我滿意,他到底在害怕着什麽?我耐着性子誘哄他說出答案。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赫菲終于開口了:“媽媽,我對武技毫無興趣,學習那些閃光長矛與盾牌的使用方法讓我厭倦。”
他小心翼翼的觀察我的臉色,似乎打算一有不對就奪門而出一樣。我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來維持面部表情的柔和。我點點頭,鼓勵地看着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那傻兒子一下子就放下心來,開始喋喋不休的說起他練武時的苦楚。
“媽媽,我無論如何也學不會長矛的投擲,越過一條小溪已經是的我極限,而阿瑞斯卻可以越過巍峨的高山。”
“媽媽,我無法躲避對手的進攻,他們總是可以找到縫隙攻擊我的雙腿把我絆倒。”
“媽媽,我缺乏武技上的天賦,也沒有興趣,我想放棄……”
放棄?!這個詞一下點燃了導火索,我的腦袋”嗡”的一聲,毫無意外的爆發了。
我将這個壞小子推下膝蓋,怒斥道:“赫菲斯托斯,這就是你的願望,成為一個怯弱的膽小鬼,一個受諸神嘲笑的可憐蟲?!你可真讓我感到羞恥!要麽,你就認真練習,成為讓你的母親驕傲的孩子,要麽,你就滾下聖山,永遠不要告訴一切神明與凡人,你是牛眼女神赫拉的孩子!”
赫菲斯托斯被我嚴厲的話語吓傻了,他愣愣的看着我,眼中含着不知何時沁出的淚水,嘴唇蒼白的顫動着。我有些心軟,可想到他的将來,立刻硬下心腸。母親如果不在孩子未成年的時候狠下心來管教,幫助他獲得足夠的力量和技能獨立,日後就只能獲得一個為懶惰無能的後嗣擔憂操勞一生的命運。作為一位男神,他只能選擇勇武,或者是被遺棄乃至滅亡。
“選擇你的命運吧,赫菲斯托斯!”我硬着聲氣說道。
我的兒子撲倒在我的腳下,痛哭流涕:“我會認真練習的,母親,我保證!求求您,求您,別抛棄我,別把我趕走。”
“那麽,就像一個男子漢一樣,勇敢的站起來,不要像個只會哭泣的丫頭!”
他抽抽噎噎地站起身來,再也不敢近我的身前,只是杵在金座旁一動不動。我嘆息着,為這重新降到冰點的母子關系,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是為他着想。
作者有話要說: 赫菲斯托斯,砌石之神,雕刻藝術之神與手藝異常高超的鐵匠之神,當年也是一個自卑怯懦的少年。
☆、陰魂不散的預言
我們就這樣沉默相對,等待着宙斯的到來。然而,直到風雨女神邁亞的身影到達俄刻阿諾斯彼岸,尼克斯的神力覆蓋東方的天空時。宙斯,神和凡人的父親,依舊忙于關懷其他人,卻無心來照看他自己的兒子!我憤憤的想到。我叫來伊裏斯,讓她同卡莉絲一起去尋找宙斯的蹤跡。不久,兩個女神皆面帶沮喪,無功而返。
她們回禀到:“高貴的白臂神,尊敬的王後,我們找遍整個奧林匹斯,并未搜尋到您的丈夫,偉大的衆神之王的蹤跡。”
我氣怒交加,我等到了白晝耗盡,夜幕降臨,他居然還沒有回來。宴會早已結束,他不在奧林匹斯,那麽就只可能去了大地或者海界。我心念一動,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我心中升騰而起。我大步跨出神殿,步上天穹,開始尋找宙斯的蹤影。下方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黑色的夜晚正在吞噬着白晝。這樣找簡直是大海撈針,我思索着,突然靈機一動。在浩瀚的天宇上,我擲下閃電,那宛若火蛇一樣的光芒立刻追尋它最初的主人。不過一會兒,我就看到宙斯氣沖沖地奔回奧林匹斯。
我施施然一笑,連忙步回神殿,準備一場嚴肅的談話。
因為走的太急,宙斯漲紅着臉,披着淩亂的袍衫如同一陣旋風一般卷進神殿。他一看到我的那剎那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惱火,憤怒,厭倦不斷在他蔚藍的眼睛裏交織,他就這樣瞪着我,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
他這般安靜,我反倒心下膽怯起來,但還是硬撐着開口,不過語氣就莫名其妙的軟了下來:“你去哪兒了,我,我想和你談談……”
我一時張口結舌起來,本來在心裏轉了千百遍的解釋,此刻反倒一句都說不出口,我急得眼珠直轉,一下就瞥到了杵在一旁赫菲。仿佛苦思冥想的詩人終于捕捉到了靈感似的,我松了一口氣,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有必要和你談談孩子的事!”
我越說越順暢:“孩子需要父親的關愛,宙斯,而在這一點上,你明顯做的不足。因而,我希望你,在厄俄斯站在奧利匹斯的山巅之際,教導我們的兒子——赫菲斯托斯,使他成為一名真正的勇士!除此之外,你應該提升我們孩子的地位……”
宙斯依然默不作聲,可他深藍的瞳孔裏蘊含的風暴足以将我接下來的一套說辭攪的粉碎。我突然不敢做聲了,他今天的反應太不同尋常了,他不是應該在罵我幾句再答應我的要求嗎,怎麽會像今天這樣,一言不發,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宙斯奇異的反應讓我不由自主的住了嘴。我們就這樣沉默相望。我是說不下去,而他,卻像即将噴發的火山一樣。心中的不祥預感愈來愈強烈,我真的做的很過分嗎?不應該啊,不就是用雷霆閃電叫了他一下嗎,比這更出格的事,我都做過百遍,也不見他有這麽大的反應。
自從他對着冥河立誓之後,與他相處,我總覺氣短一截。他是為了維護我們的地位才去和那些女神虛以委蛇,而我,作為他保護的對象,反倒在他身後捅刀子……明明以前尋常的事,現在做起來卻這麽別扭……我終于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