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是的……越來越近……你仿佛看到了什麽,又感覺到了什麽。
好的,你已經來到了這幅圖像的面前……周圍的一切使你感到無比的幸福……現在,請你在這幅圖像的中心畫一個圈,把它打開,走進去。現在,你是不是感覺到了加倍的溫暖和幸福呢?對,你感到幸福極了!
好,現在,立刻再畫一個圈,再走進去……就這樣不斷地做下去,一遍接着一遍,再畫一個圈,再走進去……每做一次,你就感覺到倍加的溫暖和幸福。畫一個圈,走進去……一遍接着一遍……再畫一個圈,再走進去……一遍接着一遍……你做得非常好,你心中的幸福越來越多了……再畫一個圈,走進去……
我不知道治療室內發生了什麽,因為我只聽到了聲音。但就在蕭白複述了幾次上面的語言後,劉淑芬已經進入了催眠的狀态。我估計可能和那個“手勢”的暗示有關系。配合着“線”和“手勢”的暗示,在劉淑芬最放松也是最專注的時候,一把将她“拉”入了催眠狀态。
原來這就是催眠,多種暗示和方法可以綜合應用。并不是只能靠哄寶寶一樣的言語,或者老土的擺錘。前後大概也沒有超過三十分鐘,特別是正式催眠開始後,不到十分鐘就已經将劉淑芬引導入催眠狀态。
催眠并不是讓一個人閉上眼進入催眠狀态就完成了。在後面蕭白又一步步通過暗示和引導,将劉淑芬的催眠狀态加深,這當中又經歷了十幾分鐘。在這段時間內,我連連打了幾個呵欠。這次不是不耐煩的呵欠,而是被感染的呵欠。
就連在外面偷聽的我也都差點被催眠了,蕭白此時的聲音帶着可怕的寧靜和誘惑,深沉而又平和,讓人無法抗拒。你會相信這個聲音是真誠的,你會心甘情願地跟着這聲音一直往下走。
我要是個女人,估計會在這一瞬愛上這個磁性而又充滿誘惑的聲音。我第一次聽到蕭白這種語氣,這種聲音,如同帶着魔法一般的聲音,将你一步一步拉入更深的催眠狀态。
從開始到現在,都是蕭白一個人的聲音,劉淑芬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直到蕭白确認催眠已經進入非常深的狀态後。後來我問過蕭白,他說那是第四級催眠狀态。催眠分為四個階段等級,分別是:淺睡狀态、深睡狀态、強直狀态、眠游狀态。
當到達了第四級眠游狀态時,就是催眠最深的階段。到達這個狀态時,被催眠者将服從催眠師的暗示和命令,甚至可以在催眠師的控制下張眼觀看、步行、說話。就像一個夢游的人,所以叫做眠游狀态。
影視和小說裏的那些催眠犯罪,大概指的就是這個階段。但遠遠沒有那麽誇張,因為這個狀态和清醒的人有很大區別。就像一個半睡半醒的人,顯得很呆滞,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更不會像電影裏那樣,動作靈敏地去殺人犯罪。
蕭白确認劉淑芬已經到了這個階段後,終于開始讓劉淑芬開口說話。
蕭:你現在可以開口說話了,告訴我你的名字。
劉:劉淑芬……
蕭:現在你在哪兒?看到了什麽,想到了什麽,感覺到了什麽?
劉:在一個很舒服的地方……窗外有海,我在溫暖的床上……海浪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傳來……我感覺到無比的惬意和舒适。
蕭:你能看到你自己嗎?
劉:是的……我看到我披散着頭發,穿着寬大的睡袍從床上起來,走到窗戶前……我知道這是哪兒了,這是我上次去三亞度假時入住的海景酒店……我看到外面的大海了……藍色的大海……好美……
蕭:很好,你先靜心享受這一段美好的時光,直到我的聲音再次響起。而當你聽到我聲音的時候,你的催眠狀态會更深,更深……
就這樣過了大概十分鐘,蕭白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
蕭:劉淑芬,回來,跟随着我的聲音來。
劉:我一直跟随着您……
蕭:請你現在從一數到五。
劉:一、二、三、四、五……
蕭:你數錯了,這裏面沒有四。聽我指令,這些數字中并沒有四,請你再來一次。
劉:一、二、三、五。
蕭:三和五之間的數字是多少?
劉:三……五,沒有啊!三和五之間……沒有數字……
蕭:很好,這個測試的成功,說明你已經進入了催眠的最深階段。聽我指令,三和五之間的數字是四,四又回來了,現在請你再數一次。
劉:一、二、三、四、五……
蕭:好的,打開你潛意識中最完整的記憶。現在我們把時間轉到昨天白天,昨天白天你在哪兒?
劉:在鄉下,我開車回鄉看我爺爺……爺爺他喜歡在鄉下呆着,我叔叔負責照顧他……
蕭:好的,白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黑夜降臨。你的手機突然響起,誰的電話?
劉:是我們公司老總的電話,說明天有個臨時會議,讓我籌備會議內容……急死我了,怎麽不早說呢……明天也是我的假日啊。讨厭死了,總是這樣突然開什麽會……
蕭:你怎麽辦?
劉:只好連夜開車回公司了……不!我不想要回憶這段……前面有危險……不要!
劉淑芬的聲音突然緊張了起來,似乎想逃離什麽。
蕭:握着我的手……是的,你握到我的手了。我會一直在這段回憶中陪着你,保護着你。這只是回憶,沒有任何危險,你将這段回憶隐藏起來更危險。你必須去面對這段回憶,才不會讓這段回憶繼續影響你接下來的生活。
劉:好……我……我試試,你會一直陪着我對嗎?
蕭:是的,我會一直陪着你面對這段回憶,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現在,告訴我,車行駛到哪兒了?
劉:前面都是黑暗……我最讨厭在夜間開車了,只能靠路牌認路……上高速路了,是省正北高速路主幹道。我還在……還在開車……我有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等着我……
蕭:我會一直陪着你,這只是回憶,你很安全。繼續……往前開……
劉:嗯,一路上還算順利……主要已經上了高速路了……不怕迷路……我也松了口氣,繼續往前開……
蕭:感覺到我的手了嗎,我一直陪着你,你很安全。去吧,跟随着我的聲音,在我的保護下,去挖掘這段你不敢面對的回憶。
劉:是……就是這兒……就是在這兒,我隐約看到前方在主幹道的分岔口處……停了一輛車……誰這麽沒公德心……在高速路上停車,會出車禍的……所以我小心放慢了一點車速……
蕭:好的,就是現在,前面的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你看到了什麽?不用害怕,我會一直陪着你,你很安全。
劉:車旁……有一個人……不,不是人……它披着外黑內紅的鬥篷,它肩膀上扛着一個用透明塑料袋包裹着的屍體……是……它是吸血鬼!它沖着我笑了……露出了他尖長的獠牙……太可怕了!我在這一瞬都被吓呆了,我下意識地加大油門……快速地逃離了那裏。
蕭:不,這世界上沒有吸血鬼。沒有吸血鬼,那是捏造的東西。聽我指令,這段回憶中沒有吸血鬼。将你的回憶再倒回去,記住,沒有吸血鬼,你恐懼的吸血鬼并不存在。現在,讓回憶暫停在你和那輛車擦身而過的一瞬。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麽?
劉:高速路的分岔口、路旁的樹、分岔口的車還有高速路的護欄……
蕭:還有什麽?
劉:沒有了……就這些。
蕭:很好,你做得很好。現在讓記憶繼續暫停,将注意力集中在那輛車上。告訴我那是一輛什麽車,什麽牌子和型號的車?
劉:是一輛長安鈴木新奧拓,我下屬也有一輛差不多的,很便宜很常見的車。
蕭:看得到車牌嗎?
劉:沒有,太黑……看不到,我也忘記看車牌了。
蕭:他的車牌有沒有用東西遮掩住?
劉:沒有,雖然沒看到車牌號,但我知道那車牌沒有被遮掩住,這個我有印象。
蕭:車是什麽顏色的?
劉:不知道是土黃色……還是黃色……太黑……看不到。
蕭:相信你自己,你看得到,也分得清。再仔細看看你的回憶,到底是什麽顏色?
劉:是……土黃色!是的,我看到了……是土黃色!
蕭:車子有什麽不同的地方嗎?比如窗戶破損、刮花的地方?
劉:沒有……車很幹淨,保養得很好,和新的一樣。哦,車胎上的淤泥比較多,因為在雨夜開車的緣故……
蕭:好的,劉淑芬,現在注意聽我說。這世界上沒有吸血鬼,所以你無需對捏造出來的吸血鬼感到恐懼。你記憶中看到的是兇手和被害人,但你也無需恐懼。因為他只是假扮吸血鬼,而且他最終會被抓捕歸案,你無需對他感到恐懼。記住,你無需感到恐懼,聽到了嗎?你無需感到恐懼。
劉:好的……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很好,再繼續複述我的話——我無需感到恐懼。
劉: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再複述一次。
劉: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很好,現在我們再回到暫停的回憶中,還原這段回憶。回憶中有你無需感到恐懼的兇手和被害人,他們已經被還原到了車旁。現在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劉:兇手……扮成吸血鬼的兇手和屍體……
劉淑芬的聲音還是有點顫抖。
蕭:記住,你無需感到恐懼。
蕭白又再次下了一個加強暗示型指令。
劉:是的,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好的,現在告訴我,兇手長什麽樣?
劉:他化裝成了吸血鬼,穿着西式禮服,披了一件外黑內紅的鬥篷。他的臉……是鐵青色的……他還戴了可怕的假牙……
蕭:他多高?什麽身材?
劉:一米七左右,中等偏瘦的身材。
蕭:他是一直站在車旁,等着你路過嗎?
劉:是的……從遠處我就看到他了,他好像就是一直站在車旁,仿佛在等我看到他一樣。
催眠到這時,蕭白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思索着什麽。
蕭:你能看清他的臉嗎?
劉:看不清,當時太黑,而且他化了很濃的吸血鬼裝……
蕭:很好,現在你将這段回憶不斷地在你眼前回放。記住,你無需感到恐懼,因為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你。一直回放,回放到你能坦然面對和接受這段回憶為止。
劉:好……
大概五分鐘後……
蕭:就像将同一個片段回放幾百次一樣,你已經開始覺得這段記憶有點很乏味,并沒有令你恐懼的地方。
劉:是的,有點乏味,并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麽可怕……
蕭:你之所以對這段回憶這麽恐懼,是因為你後來出了車禍。然後你将看到的回憶和車禍聯系在了一起。你在記憶和自己會被傷害之間劃了個等號,也就是可怕的記憶=車禍=自己會被傷害。
劉:是的……我認為這會傷害到我。
蕭:那你已經明白過來了,你知道了你恐懼的原因。這等式其實是錯誤的,再可怕的記憶也只是記憶,并不會傷害到你。
劉:是的……記憶并不會傷害到我。
蕭:所以你無需感到恐懼。
劉:我無需感到恐懼。
蕭:你做得很好,你已經能坦然面對和接受這段記憶了。在坦然和接受之後,是淡卻。淡卻這段記憶,它只是你的一段記憶,并不會傷害到你,更無法影響你的生活。
劉:是的,它只是記憶……并不會傷害到我,更無法影響我的生活。
蕭:你已經能接受和面對這段記憶,并淡卻它了嗎?
劉:是的……我已經做到了……已經不會再感到恐懼了……
蕭:很好,你做得棒極了!現在我給你一個獎勵,将你帶回那段溫暖和幸福的回憶中,重溫和享受那段回憶。
劉:好……我很喜歡那兒……
蕭:來,跟随着我的聲音,回到你催眠開始的地方,那個溫暖的地方……你已經聽到了海浪的聲音……溫暖和幸福的感覺迎面而來,是的……你回來了……你回到了這個溫暖舒适的地方……你在靜靜地享受着……享受着幸福和歡樂……
劉:我回來了……好喜歡這兒……好舒服好惬意的感覺……
蕭:好的,就是這兒,慢慢享受這一段快樂的時光。你想在這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你在這兒很幸福……很安全……任何東西都無法打擾到你……
劉:嗯……我感覺到比過去更幸福……這夢幻一樣的地方……更完美……
蕭:好的,好好享受吧。我們的催眠到這兒也結束了,我不喚醒你,你自己可以在這段溫暖的回憶中進入最深最甜的睡眠狀态。在你自然醒來後,你會記得催眠中發生的一切,包括所有我和你說過的話。醒來後,你覺得現實中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希望,所有不好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了過去。你覺得這是最幸福最開心的一天,你可以充滿自信地處理生活中所有的問題……
然後又過了十分鐘,蕭白可能在确認劉淑芬有沒有其他異樣。在他确認劉淑芬已經進入了最深最舒服的睡眠狀态後,才和馬千裏蹑手蹑腳地走出房門,輕輕地把門帶上。
蕭白和馬千裏又回到了辦公室。
馬千裏壓抑不住心中的暗喜,一進門就歡呼道:“土黃色的長安鈴木新奧拓,這條線索太有價值了!往車管所打個電話,然後再配合我們掌握的情況篩選嫌疑人,估計明天就能拿到所有重點嫌疑人的名單!”
“別忘了劉淑芬說的,那車胎上有很多淤泥。一直在市裏和高速路上跑肯定不會帶上多少淤泥。我估計他有兩個窩,一個是在市裏,另一個是在城郊或者鄉下,城郊的窩就是他作案和動手術的地方。”蕭白提醒道。
“嗯,分析得有道理。”馬千裏點頭道。
“還有,劉淑芬剛剛提到,兇手用透明塑料袋全身包裹着被害人的屍體。看來他做的反偵察十分到位,估計你們很難在車和他的身上找到什麽罪證,只能逐一盤查。”蕭白又說道。
“這個,你不是說兇手希望我們能抓住他嗎?那是不是我們一盤查,他就坦然地承認他是兇手了?我們以前倒也遇到過這樣的嫌疑人。”馬千裏問道。
蕭白搖頭一笑:“我說的是他的潛意識希望你們抓住他,并不是他自個意願希望你們抓住他。所以即使你們真找到了他,也會經歷一段不短的抗拒和否認期。”
“啊?我還以為我們可以跳過審訊直接拿下呢。”馬千裏有點失望地說道。
蕭白思索了一下,點上一根煙,又把目光轉到那些現場照片上,“我對他越來越有興趣了,特別是剛剛劉淑芬提到,他故意等人路過看到他抛屍。這明顯是他的潛意識滲透到了意識層面的行為表現,我真的想不通他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足了反偵察工作,卻又故意留下線索給我們。”
馬千裏也陷入了沉思之中,“這兇手确實古怪,難道是他對自己的殺人罪行感到悔恨,一種另類的投案自首表現?希望我們阻止他繼續殺人?”
蕭白搖了搖頭,“他将屍體作為自己概念中的作品,一名藝術家不會為自己的作品感到悔恨,只會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完美。而且我說過,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殺人,所以也不是希望你們阻止他繼續殺人。”
“那到底是什麽原因驅使他這麽做呢?”馬千裏困惑道。
“偶爾故意留下線索,打電話通知你們,可以诠釋為反社會人格對權威的挑釁,可以诠釋為自信心膨脹。但在最後一案時故意等待目擊者,毫無保留地留下線索,如果劉淑芬看清了車牌號,估計你們現在已經抓住他了。這對他這樣反偵察能力極高的犯罪天才來說,是幾乎不可能犯的錯誤。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想毀滅自己,等同于自殺。他确實表現出希望你們能阻止他的意願,但并不是阻止他殺人。”
“那是什麽?”馬千裏愣道。
蕭白沉默了,走到窗戶邊,舉起煙狠狠吸了幾口才緩緩說道:“馬隊長……你相信殺人狂也有人性,也有愛麽?”
馬千裏把頭低下,接着又搖了搖頭,“我真的很難接受這種說法,在我們警方的世界裏,無法容忍任何罪惡存在。惡就是惡,善就是善,界限分明。”
蕭白嘆了口氣,“我這麽說的原因是因為除了愛,我找不到其他的解釋。”
“愛?殺人狂的愛?”馬千裏臉上寫滿了匪夷所思。
“愛是這世界上最難以琢磨,最難以理解的東西。就連弗洛伊德都無法完全解析愛,因為愛可以違背一切常理,打亂所有邏輯和規律。心理學有各種流派,他們解析和研究出了人類的各種心理規律和行為,除了愛。有些人以為他們解析成功了,但很快他們就被打敗了,因為愛沒有規律,也無法定義。”蕭白嘆聲道,眼神中透出一股莫名的憂傷。
“我還是無法理解和接受……殺人狂有愛,有人性這種說法。”馬千裏為難地搖了搖頭。
蕭白回到辦公桌前,将煙頭在煙灰缸裏摁滅,才繼續說道:“這麽一個喪心病狂的人還能保留着這最後一絲人性,希望你們能阻止他,唯一的解釋只有愛。而且這是一份很奇特的愛,以傷害形式表達的愛,也只有你們能阻止這種傷害。”
馬千裏低頭回味着這句話,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依然還是無法理解蕭醫生你的話。算了,等抓到他時一切自會明了。有這麽多線索同時在手裏,破案的曙光近在眼前了!”
蕭白也微微一笑,“嗯,快回去篩選嫌疑人吧。”
“謝謝蕭醫生,你真是幫了大忙了。我這頂破帽子估計也能保住了,破案後我一定要好好請你吃上一頓!”馬千裏感激地說道。
蕭白臉上又挂起了那賤兮兮的招牌式微笑,“請客倒不必,就是獎金……”
馬千裏哈哈一笑,“放心吧,獎金少不了你的。上級對這個兇手設置的懸賞獎金是五萬,只要能抓到這個兇手,我将舉報人和線索提供人都填上你的名字,全是你的!”
蕭白貪婪地吧嗒了一下嘴巴,挑了挑眉毛:“那敢情好。”
馬千裏起身告辭,蕭白也揮手送客。我在門外看着蕭白那副貪婪相,心中狠狠唾棄了他一番:你就沒見過錢!平常還擺着一副道貌岸然的僞善樣,呸!
蕭白送馬千裏出門,回身時又看了我一眼。我正在一臉呆滞地看着天空,在精神病院裏,我的這個表情非常正常,毫無破綻。
他卻突然走到我身後,嘴巴湊近我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就是沒見過錢,我就是喜歡錢,怎麽的吧?”
然後轉身回了辦公室,給我留下一個賤兮兮的猥瑣背影。
你大爺的!難道他能聽到我的心聲不成!?
“嗯,當然能,所以你以後少在心裏罵我。”他又背對着我加了一句,然後輕輕地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我被吓壞了,快步走回自己的病房。我開始相信精神科醫生真的會讀心術,這些變态估計連你在想什麽都一清二楚。後來我一想不對,這些東西都是有章可循的。首先他肯定知道我一直在偷聽偷窺,這點毋庸置疑,我只是想不通為什麽他一直放任我這麽做。
我在心裏唾棄他的時候,雖然我沒說出來,但神情肯定表達出了一些鄙夷。他這種常年琢磨心理學的人,一看就知道我大概在想什麽。所以他才很大膽地湊到我耳邊說了剛剛第一句話。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肯定會吓一跳,肯定會想——難道他能聽到我的心聲?
于是,他也就順應着我的心理回了第二句話。這些其實都是可以預測的,而且是有章可循的。
你大爺的,吓死我了,我還以為這家夥真能聽到別人的心聲呢。不過心理學确實很神奇,我剛摸到點門道就已經覺得其味無窮了。
接下來一切如常,我又去和雨默繼續玩了那個“影子游戲”。雖然我還是搞不懂這游戲對雨默的病情有什麽幫助,不過我開始相信蕭白的職業能力。在見識過他的催眠和心理解析理論後,我開始覺得這個醫生不單是在混飯吃,确實是在治病。
其實他開的藥來來去去主要都是那幾樣。我主要是氟西汀;海洛因主要是碳酸锂;僵屍,也就是那個能擺一天造型的家夥,主要是利培酮;唯一經常換藥的就是麻痹性癡呆的胖子,蕭白經常給他換藥,可能他這類病人的用藥需要靈活一些。
幾粒藥片能把精神病治好?之前我不信,但我現在開始願意相信。因為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我不想死了,我仿佛對周圍的一切有了興趣,甚至開始想自己的未來。海洛因雖然還是經常那麽興奮,但他這段時間似乎穩重了許多,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打機關槍似的說話。僵屍最近也懂得自己動了,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他在整理自己的床鋪。胖子說話也正常了許多,開始懂得簡明扼要地回答問題。
這一切都在以看不見的緩慢速度發生着,只有從開始一步跳到現在才能發現這些改變。我不知道蕭白除了給藥片之外,在背後還對他們進行了什麽樣的治療。但某些東西确實有了新的改變,實質性的改變。我們的精神和靈魂正在一點一點地被修補,被治愈。
做完游戲,我又全輸了,一次都沒贏過雨默,因為我在想別的東西。我分心了,讓原本已經很厲害的雨默更厲害。當我帶着滿臉紙條回到男病號樓的時候,劉淑芬已經醒了,她睡了整整四個小時。
蕭白送她下的樓,這兩人從我身邊走過。劉淑芬一直在贊嘆着:“催眠術太神奇了,這種感覺真是棒極了。從來沒有睡過這麽甜美、這麽舒心的覺。醒來後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就連車禍、公司的事都可以坦然面對和處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樂觀地看待過這一切。”
我看到了她眼中對蕭白的仰慕和崇拜,我能猜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而且我沒猜錯。
再後來劉淑芬開始瘋狂地倒追蕭白,她迷上了蕭白的聲音和催眠。隔三差五就送水果過來給蕭白吃,接着發展到送煙、送衣服、送巧克力……
我也終于看到了蕭白痛苦的神情,心中一陣暗爽。其實劉淑芬确實算是一個很優秀的女人,無論是外貌身材,還是氣質修養,她還有一份非常好的工作。蕭白拒絕她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感情很好。
有女朋友這點我可以相信,但是感情很好,我持懷疑态度。因為在精神病院的兩個多月來,我從沒見過他女友來找他,也沒聽他接或打過一個和女友有關的電話。我很想看看蕭白的女友,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讓他能拒絕劉淑芬這種接近完美的女人。
蕭白最後是怎麽擺脫劉淑芬的?這個我不清楚,反正他這種精神科醫生肯定有的是辦法處理這種感情糾葛。劉淑芬來找蕭白的次數漸漸少了,趨于正常。不過我依然能看到劉淑芬眼中的火苗,是那種只要蕭白點一下頭,她就能馬上點燃渾身熱情的火苗。
我想見見蕭白的女朋友,我想看看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有着怎樣的魅力?竟能牢牢地拴住這麽狡猾,這麽不安分,這麽無恥的蕭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