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很快到了中午,就在我準備去找雨默的時候,警車呼嘯而至,馬千裏抱着公文包直奔蕭醫生的辦公室。于是我又拐了回來,跟去看熱鬧。其實我是想看看這個精神科醫生怎麽繼續糊弄馬千裏。
其實郝達維說的挺符合劇情發展,也符合我的期待。如果蕭白真的是殺人犯,他被抓走的那天我肯定會拍手稱快。
“蕭醫生,快看資料,我實在是沒轍了。市長限期讓我們五天破案,五天,他以為辦案是寫報告啊!”馬千裏都顧不上客套了,急急遞給蕭白資料。
蕭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早就可以下班了,一直沒走,因為知道你肯定要找我。我說馬隊長,你不是布置警力排查主幹道的過往車輛了嗎?怎麽又讓他給跑了?”
“他打一槍換個地方,這次是省正北高速路主幹道分岔口上。那裏已經是外市了,那裏我們沒有布置警力啊。我都懷疑他會不會抛屍完直接潛逃了。”馬千裏無奈地說道。
“我早上補覺,沒看新聞,你先大概說說怎麽個情況。”蕭白打開資料,開始重點翻看新的抛屍現場照片。
“這個現場不是任何人發現的,而是兇手自己打電話報警告訴我們的,真是嚣張到了極點!”馬千裏咬牙切齒地說道。
“打電話通知你們?”蕭白一愣。
馬千裏點了點頭,“從一個公用電話亭撥出的,說話時用的是電腦早就合成的錄音。公用電話亭沒法查啊,至少有上千人的指紋和鞋印,狡猾的兇手也肯定不會給我們留下什麽有用的線索。”
“這個我能猜到,我主要想的就是他這個方式……似乎想表達出某種東西。”蕭白思索着點上一根煙,先給自己提提神。
“表達什麽?”馬千裏連忙問道。
蕭白沒有回答,而是翻着手中的現場照片說道:“這第三個抛屍現場和第二個相似,代表他的手法和風格已經成熟化、模式化。這是一個分岔路口,他抛屍在這兒的原因其實正是迎合他當時的心理。”
“分岔路口……”馬千裏無法理解這句話。
“是的,他現在走進了一個分岔路口。一是遵循中國的那句老話——事不過三,從此收手,徹底隐匿。就像開膛手傑克一樣,在他名聲大噪的時候突然消失。二是繼續殺人,一直殺到你們破案為止。”蕭白朝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繼續說道:“而從種種跡象看來,他似乎更傾向于前者。”
“那……那不是更沒希望破案了!”馬千裏驚道。
“他現在打電話通知你們的這個方式,這是反社會人格膨脹到頂端的标志。這點和傑克很像,傑克當年就是通過寫信給相關部門的方式來挑釁。在他看來,他的‘事業’已經到達了一個頂峰,自己已經無法再超越了。這不僅是自大的表現,而且表達出一種傾訴欲,意圖毀滅自我。”
“傾訴欲,毀滅自我?”
“嗯,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他希望你們能抓住他。”蕭白緩緩說道。
馬千裏聽呆了,“這怎麽可能?”
蕭白點了點頭,“殺人狂也是人,很多小說和電影為了表現驚悚主題,故意将殺人狂表現得窮兇極惡。其實只要是人就會有善惡,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善與惡是相對存在的,這就是人性。”
“殺人狂也有人性?這個說法我可不敢茍同。”馬千裏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蕭白呵呵一笑,“還記得楊新海這個殺人狂吧,當記者問他,他這輩子最感激的人是誰時。他說他感謝警察,被抓以後警察給他買過兩件衣服,從小到大他沒被人這樣關心過。”
馬千裏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并不是一個貪得無厭的殺人狂,他已經賺夠了他需要的錢,而且也通過抛屍得到了他想要的關注。無論是對現實還是對他的心理來說,都已經得到極大的滿足,這應該就是他幹的最後一票。”蕭白望着照片說道。
馬千裏坐在椅子上,雙手用力揪了揪自己的頭發,“搞不好他抛屍完就直接開車潛逃到別的城市去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蕭白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馬隊長,他撥出電話的電話亭在哪兒?在不在市內?”
“在市內!”馬千裏聞言也回過神來,“難道他抛屍後又跑回市內打電話報警?也不一定,他用的是錄音,可以請別人代勞。”
“不,他不相信也不放心任何人,這事只能他自己幹。性格決定他的行為,這個是肯定的。”蕭白确定地說道,然後又搖了搖頭,“但是他完全可以潛逃的,為什麽還回到這個城市呢?難道這城市還有他放不下的東西不成?”
“難道他想告訴我們,他還在市內?”馬千裏似乎開始認同和學習蕭白的思考方式。
蕭白點了點頭,“嗯,這就是他故意給我們留下的線索。他的潛意識其實希望你們能抓住他,阻止他。他敢給警方打電話,他也肯定給作品署名了。”
“作品署名,蕭醫生你第二次提到這個詞了,這名到底在哪兒啊?”馬千裏抱着一絲希望問道。
“別急,我這幾天來不是一直在找嗎。”蕭白又拿起那些照片仔細翻看了起來。
馬千裏也跟着翻看那些照片,但半小時後依然一無所獲。
“馬隊長,被害人的姓名你們查到沒?有些殺人犯通過拼湊被害人的名字來署名的。”蕭白看着那些照片問道。
馬千裏搖了搖頭,“查不到,流浪漢最難查身份了。黑市也查了,一無所獲,估計大買家并不在本市。”
蕭白撇了撇嘴,“第一具屍體到現在有半年了吧,你們還查不到?”
“沒人來認屍,我們對着電腦認身份證照片,眼睛都看到瞎了。找到了上百個最相像的,也不知道哪個是哪個。”馬千裏嘆了口氣。
“國情……”蕭白故意拖長了這個詞。
猛地蕭白一拍自己腦袋,“虧我還精神科的,行為模式都忘了。署名不一定在屍體上,電話亭……地點!馬隊長,地圖帶了沒?”
馬千裏趕緊掏出地圖,兩人在地圖上仔細标示了起來:四環線東郊口——西二環——正北高速路主幹道。接着蕭白拿起筆将這三點連了起來,頓時一個大大的“L”出現在了地圖上。
馬千裏則在這三點之間畫了個新的疑犯活動範圍圈,兩人盯着這地圖,又對望了一眼。馬千裏習慣性地擡起右手揪了揪自己的頭發,問道:“這個‘L’會不會是巧合?”
“這幾乎是大寫字母‘L’的1:1比例啊,而且在地圖上正好處于垂直和水平,這巧合是不是太巧了點?”蕭醫生反問道。
馬千裏點了點頭,“那這個‘L’又代表什麽呢?”
“肯定和姓名有關系,有可能是L開頭的姓氏,如:林、劉、羅、李、黎……也有可能是名,如果是名的話,肯定是一個單名。”蕭白回道。
馬千裏總算看到一絲希望,“這個可以作為排查嫌疑人的線索之一。”
就在這時馬千裏的手機響起,馬千裏一接,“什麽?你确定!太好了,馬上請她協助調查啊……什麽?該死的,怎麽這樣!你等等,正好我這裏有位專家。”
馬千裏放下電話馬上對蕭白急急地說道:“蕭醫生,我們找到了一名目擊證人。昨天她開車回鄉探親,卻接到公司的緊急電話,要她連夜趕回。路經正北高速路主幹道分岔口時,她正好目擊到了兇手擡屍體下車的一幕。她被吓壞了,往前開了五百米後出了車禍,倒沒受什麽傷。一直到今天交警去詢問她時,她才模模糊糊說了出來。可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就光記得她經過時看見這一幕,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什麽失憶。”
“心因性失憶症。”蕭白幫他補充了一句。
“對對,就這個!她就除了記得看見過這一幕,其餘的什麽都忘了,連兇手的車是什麽車都忘了。這個你能幫她回憶不?”馬千裏焦急地問道。
蕭白點了點頭,“可以試試,她還記得結果,說明只是局部失憶。如果她接受催眠暗示的程度高,我就可以通過催眠幫她找回記憶。”
“太好了!”馬千裏激動地抓起手機,“馬上将她送到精神病院來,這裏有位專家可以幫她。”
馬千裏收好手機,想了想,也問道:“蕭醫生,催眠術真的有這麽神奇?”
蕭白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這個問題你讓我怎麽回答?就好比你問我精神科醫生算不算醫生一樣。”
馬千裏幹笑了幾聲,“我也是好奇嘛。催眠術聽很多人講過,卻從來沒見過,所以一提起來就覺得很神秘。這個算不算行業機密,到時候我可以在一旁觀看不?”
蕭白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你還要負責記錄相關口供。不過最好忽略掉部分催眠細節,以免引起別人的困惑或誤用。”
“那些網上流行的什麽催眠錄音呢?是不是真的?”馬千裏突然想起來。
蕭白點了點頭,“我聽過一些,那是語言誘導法,可以算是最古老的一種。催眠術發展至今,已有不下二十種主流創新,特別是專業人士的個人創意催眠,更是數不勝數。”
“你的意思是那些網上流行的催眠錄音确實是真的?”馬千裏反問道。
蕭白笑了笑,“我沒這麽說,而且我也不推薦別人去嘗試這種單方面的錄音式催眠。”
“為什麽?只要真的能讓人睡着不就行了?”
蕭白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不,這是個誤解,催眠不是讓人睡着。而是讓被催眠者在眠游狀态下的潛意識活躍起來,與催眠師保持互動和溝通交流。所以催眠其實是雙方面的,在催眠時催眠師會密切關注和保護催眠者的潛意識活動,出現任何突發情況時都能及時地給予暗示和引導。而網上流行的那種催眠錄音,就是一種單方面的催眠。無論那些錄音是不是真的,沒有催眠師在旁保護和引導,便隐藏着各種有可能發生的隐患。”
蕭白擔憂地皺了皺眉頭,接着說道:“我就接過這樣的病例,患者因為失眠去買了一些促進睡眠和回到前世的催眠CD。開始确實很不錯,她的失眠有了起色。但随着這樣的嘗試越來越多,她開始出現幻覺和妄想,說她經常看見房間裏有鬼。”
“天啊……這麽可怕!”馬千裏倒抽一口涼氣。
“當她被送到我這兒時,由于她長期嘗試這種催眠,敏感度極高。我甚至只需用最簡單的握手催眠法就可以讓她迅速進入催眠狀态。後來經過半年的藥物配合催眠誘導矯正,才終于讓她恢複過來。所以催眠不可兒戲,我更不推薦這樣的單方面催眠,濫用催眠術的後果是很可怕的。”蕭白的眼神裏透出深深的擔憂。
“那是不是每個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都會催眠術啊?”
蕭白搖了搖頭,“國內的心理學和精神科其實都還處于起步階段,催眠術更是如此,這也是我們的‘國情’。在這所醫院裏,擁有WMECC國際催眠治療師資格證的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們主任,另一個就是我。”
“看來我還真是撞上好運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上哪兒找一個催眠師去。”馬千裏嘿嘿笑了幾聲。
蕭白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雖然這些年精神衛生行業确實有了不小的發展,但技術力量和從業醫生個人素養參差不齊卻是個大問題。國內的很多精神科的醫生太過仰仗藥物,而忽略了應該配合的心理治療。”
接着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當然,這一切都和待遇分不開,也就是錢。無論是國家對這行投入的,還是最終發到醫生手裏的工資……”蕭白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別說醫生素質了,現在想找個精神科醫生都難。我的同學畢業後只有不到1/5真正從事精神衛生行業。而這1/5在從業幾年後,又有2/5因為受不了這份工作的辛苦和壓抑,離開了這行。”
馬千裏也嘆了口氣,“你們院長和我說過,這醫院裏的醫生和護士全都在超負荷工作。他不是不想多招醫務人員,是不能啊。醫生的壓力大,醫院的壓力更大。”
蕭白嘴角帶出一絲憂傷的微笑,望着天花板緩緩說道:“或許……有一天我也會頂不住,離開這行。”
兩個人同時都沉默了,他們在這一瞬找到了彼此身上的苦楚,彼此的緘默。
老半天後,馬千裏看了看表,自言自語了一句:“怎麽還不來。”
又望向蕭白,笑着說道:“蕭醫生你繼續說說催眠吧,被催眠後的人到底是一種什麽狀态?”
“是一種由潛意識所主導的精神狀态,在這個狀态下,被催眠者會在催眠師的引導下去探知和挖掘自己的潛意識。我這麽說你可能很難理解,等一會兒催眠時你自己體會吧。”蕭白微微一笑,回道。
“聽着确實有點玄,那催眠會不會醒不來啊?我經常聽別人這麽說。”馬千裏有點畏懼地問道。
蕭白爆發出一陣大笑,然後又自覺這樣有點失禮,輕咳了幾聲才說道:“對不起……不過這确實是以訛傳訛的胡說八道。催眠師可以通過指令喚醒被催眠者,也可以不喚醒。因為任其催眠狀态持續下去,就會進入自然的睡眠狀态,睡夠了自然就會醒過來。”
“這個過程可以逆轉嗎?就是說将一個睡着的人催眠。”
“可以,這個過程也可以逆轉,這種方法稱之為睡眠性催眠術。”
“那像電影和小說裏出現的那種,利用催眠術控制別人去犯罪的有沒有?”馬千裏提到了自己的老本行。
蕭白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雖然沒有那麽誇張,但不可否認,這在理論上是可行的。這種方式又稱之為催眠後暗示,比如你在催眠狀态下給被催眠者一個指令:你醒來後,我一摸鼻子,你就去打開窗戶。”
“然後被催眠者醒來後,就會執行這個指令?”馬千裏的表情很認真,這和他的老本行相關,所以很慎重。
蕭白點了點頭,“是的,而且當你問他為什麽去打開窗戶時,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會回答說自己覺得屋內有點悶。”
“那如果給一個指令:你醒來後,我一摸鼻子,你就開始殺人。他也會殺人?”馬千裏接着問道。
蕭醫生搖了搖頭,“這就涉及一個前意識和潛意識的沖突問題,比如你看到別人抱着一大筆錢,潛意識會想:把這些錢搶過來變成自己的多好。然後前意識馬上回應:不行,這是犯罪!而前意識再傳達到意識層面的時候,這條信息已經被過濾掉了。所以可能連你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剛剛有過搶錢的念頭。”
蕭白接着說:“就像你的這個假設,開窗戶和殺人是兩個完全不同意義的指令,執行催眠師指令的正是潛意識。當這個人醒來後,催眠師摸鼻子時,被催眠者去開窗戶,因為前意識覺得這條信息可以放行。換了殺人就不一樣了,這條信息會直接被前意識過濾掉,從而阻止犯罪行為的發生。”
“很形象的比喻,連我這個外行人都聽懂了。也就是說,前意識是理智、道德、法律的代言人,專門負責過濾和調節潛意識的想法。”馬千裏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嗯,所以假設催眠師真發出這條指令的話,有可能因為前意識的強烈抗拒而讓被催眠者突然醒來。即使催眠成功結束後,催眠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被催眠者可能會覺得渾身一陣莫名的躁動和不安,卻什麽也沒做。更不會出現像小說和電影裏那種,被催眠後去殺人的情節。因為在清醒狀态下,意識和前意識占主導作用。”
“也就是說通過催眠控制別人犯罪是完全不可能的?”
蕭白又微笑着搖了搖頭,“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比如我給你一個前意識可以接受的暗示:你醒來後,你會覺得這次催眠治療的效果非常好。所以你必須要付雙倍治療費給我,才能表達你的感激之心。”
馬千裏哈哈一笑,湊到蕭白面前,“蕭醫生,你小聲地告訴我,這事你幹沒幹過?”
“別忘了我也是人,我也有前意識。潛意識也許會有這種念頭,但前意識不會允許我這麽幹的。”蕭白也嘿嘿一笑,回道。
“難怪蕭醫生你對催眠這麽慎重,這真是一個不可兒戲的學科。”馬千裏鄭重地說了一句。
蕭白也點了點頭,“所以催眠治療師和醫生一樣,一定要有高尚的職業道德和自律自覺。這都是游走于靈魂和生命健康邊緣的行業,不可兒戲。”他又重重地重複了那四個字“不可兒戲”。
馬千裏想了想又問道:“什麽才是催眠的關鍵?我印象中的催眠好像就是把人哄睡着。”
蕭白豎起一根指頭搖了搖,說道:“那是平常影視和小說造成的一種誤解,也是部分初學者易犯的錯誤。其實催眠的關鍵不是讓對方閉眼睡着,而是抓住對方最專注和最放松的一瞬,進入他的潛意識,催眠雙方在瞬間接通、共振、互動。這個瞬間很短,不會超過一分鐘。在這一分鐘你抓住了,就能催眠成功,否則你只能耐心等待下一次機會的出現。”
“不太明白,蕭醫生你能形象比喻一下麽?”馬千裏困惑地說了一句。
“就像武俠小說裏的高手過招一樣,一招致命。高明的催眠師也是如此,哪怕就是在喧嚣的街頭,只要能抓住這一瞬,就可以讓對方馬上進入催眠狀态。”
“這麽厲害!”馬千裏驚聲道。
蕭白呵呵一笑,“這只有極其高明的催眠師才能辦到,這就是我提過的創意催眠。不用繁瑣的哄睡式言語,甚至不用言語。只要給予對方足夠的暗示,再抓住這個瞬間下達指令,就能催眠成功。”
“催眠針對什麽樣的人呢?我聽說聰明和意志堅強的人很難被催眠,是不是真的?”
“催眠針對所有人,只要是心智正常的人就可以被催眠,不同的只有個體差異。催眠針對的現實目标其實就是大腦,腦神經系統越發達的人越容易被催眠。相反如幼兒或者老人就很難被催眠,因為他們的腦神經系統功能狀态不佳。所以從這點上來說,恰恰是聰明、想象力豐富、專注力高的人容易被催眠。”
說到這兒蕭白笑了笑,“老師和我們說過,他最喜歡的催眠對象就是士兵。因為士兵執行指令的準确性極高,可以快速地接收他發出的暗示和引導。”
“稍息、立正、向左轉……”馬千裏也笑道。
蕭白點了點頭,“所以說催眠的關鍵并不是哄睡,而是在對方最放松而又極致專注的瞬間進入對方的潛意識,讓對方将潛意識的控制權交給催眠師。”
“那我不配合你就行了嘛。你讓我想睡床,我就偏偏去想飯桌,我看你怎麽催眠我。”馬千裏打趣道。
蕭白給了馬千裏一個狡黠的微笑,“催眠師當然遇到過這樣的人,所以也就出現了誤導法催眠術。借着你的逆反心理,給予和目的相反的暗示,讓你不知不覺間被催眠。”
“好家夥,連這種催眠術都有。”馬千裏贊嘆了一聲。
“人的思想中有三大防線,邏輯防線、情感防線、道德防線。催眠師要做的就是突破這三大防線,瞬間進入和接通被催眠者的潛意識,這就是催眠。”蕭白說完後,又點起了一根煙。
馬千裏又看了看表,“這些家夥怎麽辦事的,還沒來。”然後又想了想,問道:“那這個證人的記憶怎麽通過催眠找回來呢?”
蕭白深吸了一口煙,吐出,緩緩說道:“她的心因性失憶症并不是真正的失憶。而是因為大腦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驚吓,為了保護個體的心智,将這段記憶埋在了潛意識的深處。催眠可以喚醒她的潛意識,探索她埋藏在潛意識裏的記憶。”
“潛意識裏的記憶清晰不,我怕到時候得到的供詞還是差不多,就白白浪費這麽一個證人。”馬千裏擔憂地問道。
蕭白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馬隊長,你有沒有經歷過一種情境。你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同學,但是他的名字到嘴邊了就是叫不出來。然後又努力想了想,終于在一段時間後想起了這個名字。”
“有啊,當然有,經常的呢!”馬千裏馬上回道。
“其實這名字就一直埋在你的潛意識裏,你喊不出來,并不代表你真的忘記。否則你後來是怎麽想起來的?所有的記憶都歸潛意識保管,無論你記得的,或暫時不記得的。”蕭白彈了彈煙灰,說道。
“也就是說,通過催眠讓潛意識活躍起來,可以得到最完整最清晰的記憶片段?”馬千裏驚喜地問道。
蕭白又挂起了他那賤兮兮的得意微笑,“清晰和完整到你不敢相信,我接過一個被試者,讓他回憶到小學時,他可以喊出全班60名小學同學的名字。”
馬千裏一拍大腿:“太好了,這下有希望了!”
這兩人在屋裏談了近半個小時,我也在外面聽了半個小時的催眠理論課。想不到催眠還真有這麽多學問,以前我還以為是騙人的。馬千裏問的那些問題雖然有點可笑,但估計換了我也一樣會這麽問。
因為影視和小說把催眠誇張成神話了,也歪曲了。但是說了半天為什麽那個證人還不來,急死人了都。
我等着看催眠呢!我心裏吶喊了一句。
汽車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主角終于閃亮登場了,我趴到走廊的窗前往下看。一個30歲左右的白領麗人從警車裏鑽出,長發及肩,身着寬白衣、黑長褲、高跟鞋,職業白領的打扮。長得比較風韻,身材保持得很不錯,并不顯胖。她在刑警的陪同下從我眼底鑽進了男病號樓。
很快就傳來了他們上樓梯的聲音。我不用回避,只要站在窗前呆滞地望着天空就行。在精神病院裏有這個好處,一切不正常都可以在別人的眼裏诠釋為“正常”。
馬千裏和蕭白也迎了出來。馬千裏先是瞪了陪同的刑警一眼,小聲地斥罵道:“怎麽現在才來!”
刑警無奈地回道:“沒辦法,辦出院手續時耗了點時間。”
馬千裏沒有再理他,而是堆起滿臉的微笑對着婦人說道:“這位就是劉淑芬女士吧,麻煩你了,感謝你給我們提供了這麽重要的線索。”
“應該的,應該的。”劉淑芬也點頭微笑回道。
“哦,這位就是蕭醫生。”馬千裏介紹道。
“你好!”劉淑芬微笑着打了個招呼。
“你好!”蕭白也禮貌地點了點頭。
我開始注意到蕭白從走出房門到現在,表現得非常嚴肅和自信,一臉的不茍言笑。連平時賤兮兮的招牌式微笑都沒出現過,大有一名專業精神科醫師的派頭。難道這就是他想給被催眠者的第一印象?
三人進到蕭白的辦公室,刑警也下樓返回車內把車開走,因為馬千裏還有另一輛車。
“一路上累壞了吧。”蕭白微笑着朝劉淑芬說道,邊說着邊看了一眼身邊的椅子。
劉淑芬在椅子上坐下,“是啊,雖然坐車,但感覺還蠻累的。”
“昨晚的經歷把你吓壞了吧?”蕭白又問道。
劉淑芬眸子裏透出深深的驚恐,深吸了一口氣,“差點把我吓死,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恐怖的事……”
“沒事了,現在沒人能傷害到你,你在這裏很安全。”蕭白安慰道。
劉淑芬冷靜了下來,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看蕭白,“蕭醫生,你是準備對我催眠嗎?要不是為了協助警方破案,我一點都不想回憶起昨晚的事。”
蕭白認真地點了點頭,“放心吧,這催眠不僅是幫你回憶起事情經過的細節,而且能起到安定心神的作用,讓你以後不被這段可怕的回憶所影響。昨晚你在醫院肯定沒睡好吧,噩夢連連,而且噩夢裏都是魔鬼和血。”
劉淑芬驚訝地望向蕭醫生,“蕭醫生你怎麽知道的?确實如此!”
“這是創傷性經歷的閃回,即使你大腦已經想不起細節,可是卻不由自主地用想象、回憶、夢境的形式重複體驗這種創傷。催眠可以讓你快速擺脫這種不良影響,從這段可怕的經歷中走出來。”蕭白認真地解釋道。
“太好了!可我以前沒試過催眠,不知道行不行呢。”劉淑芬擔憂地說了一句。
蕭白微笑地點了點頭,“從你受驚吓的程度上看來,你很敏感,這是催眠成功的先決條件之一。而且你的受暗示性也非常高,從剛剛到現在我給你的三個暗示,你都準确無誤地接收了。所以你十分适合接受催眠,這次的催眠肯定會很成功。”
“暗示?什麽暗示?”劉淑芬困惑道。
“一,我說路上累壞了吧,并看椅子,你馬上就坐到椅子上。二,我說昨晚吓壞了吧,你馬上恐懼并深吸氣。三,我說沒事了,這裏很安全,你很快就冷靜了下來。”蕭白解釋道。
“這個就是暗示?我一點都沒察覺到呢。”劉淑芬驚訝道。
蕭白呵呵一笑,“能察覺到的就不是暗示了,是指令。好了,你先去洗手間一趟,排尿幹淨,然後去治療室找我。”
劉淑芬點了點頭,起身去廁所。蕭白也去治療室進行催眠前的必要準備,他從抽屜裏掏出一個醫用小電筒。還準備了兩份紙筆,一份遞給馬千裏筆錄用,另一份放在睡椅的旁邊。他将睡椅面向牆壁,然後對馬千裏說道:“一會兒你在睡椅背後的辦公桌上筆錄。有什麽需要你就寫字告訴我,盡量別開口說話,更別抽煙。”
馬千裏點了點頭,蕭白也走到窗前将窗簾全部拉上。
該死的,拉窗簾我還怎麽看啊,只能聽了。
我在走廊上差點沒氣死,最可惡的是這時候他竟然走到門前,沖着我甩了一個賤兮兮的招牌式微笑,然後才返身回到屋內。
遲早有收拾你的一天!我在心裏狠狠罵了他一句。
過了一會兒,劉淑芬也進了治療室,将門關上。我也趕緊走到窗前,豎起耳朵傾聽這神奇的催眠。
一直都是蕭白的聲音:
劉女士,請坐。
這裏有紙和筆,從現在開始,你不用說話,直到我讓你開口說話。但如果在催眠過程中,你感覺到有什麽不适或者有什麽要求,你可以寫給我看。
在催眠正式開始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做一個放松練習。你的神經已經緊繃了一整天了不是嗎?即使我讓你立刻放松下來也是不可能的。
我來告訴你一個放松的訣竅,呼吸。傾聽你自己的呼吸,利用自己的呼吸将你的緊張情緒帶出去。來,跟着我的聲音來,将你的精神集中在我的聲音上。
吸……呼,吸……呼,吸……将寧靜和輕松吸進自己的體內,呼……将體內的緊張和壓力呼出來。吸……呼……每次呼吸都讓你的神經更松弛,讓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更放松。吸……呼……你做得很好,我看到你的神情已經開始松弛下來了,繼續……吸……呼……
天啊,這還是蕭白的聲音嗎?這聲音如此寧靜平和,溫柔得又像一個男人正在愛人的耳邊說着綿綿情話。我在窗外聽呆了,這聲音帶着一個男人獨有的磁性魅力,如同帶着魔法一般,讓人無法抗拒。
就這樣大概過了10分鐘之後,蕭白才繼續說道:
很好,你做得很好,此時此刻你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已經放松了下來。你的情緒已經徹底穩定下來了,現在我們來做個小游戲,一個簡單的小游戲。
我手中有一根看不見的線,你看不到它,但你能感覺得到它。來,拿着這根線,好的……你已經拿到了,抓緊這根線。這線的一端在你那兒,一端在我這兒……我正在牽引着這跟線,好……你做得非常好……是的,就是這樣……嗯,配合着我……是的,你做得棒極了……
這游戲大概過了五分鐘,然後蕭白的聲音才繼續說道:
現在,想象我手中有着無數根線……這些線牽引着你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好,看着電筒投射在我手掌中的燈光……注意我手勢接下來即将發生的變化……這是橘黃色的燈光……跟随着我的聲音,将你全身的注意力和精神集中在這兒……忽略周圍的一切,忽略所有的東西……忽略你自己……打開你溫暖的回憶和想象力,跟随着我的聲音來……
橘黃色的光是最溫暖、最舒适的光……看着這光,回想一下,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有一個讓你感覺到無比快樂的場合。就在我說着的時候,有一個場景在你腦海裏一閃而過……來,跟随着我的聲音,去追尋它……接近它……它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