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血書
與趙芸合作時,顧傾城鋒芒畢露,便想到未來她必會将自己也視做敵方,會動除了自己的心思,只是沒想到她對自己的敵意樹立的如此快,早早在她藥裏下了毒。
這麽好的毒藥,殺人于無形,使人日漸虛弱卻查不出病因。想必是趙芸用來對付柳媛的,未曾想顧傾城嘗了鮮。
太醫告訴顧傾城,自己中毒一事時,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趙芸,能使她中毒又想除去她的,後宮裏也只有趙芸一人了。
若說如何真正确定是趙芸給自己下的毒,還得多謝洛白。她果然也是個機敏的,料得還會有人繼續下毒,虛張聲勢的查了一番,然後又作出不了了之的姿态,下毒的人放松警惕,被洛白抓個正着。
正是個月黑風高,适應殺人放火,是個好夜。桃兮将那太監五花大綁的送到顧傾城面前,經過數日的調養,顧傾城的氣色早好了大半。
此刻她是軟煙蘿披身,白色襦裙在裏,裙擺是逐漸變深的銀灰色。她正端着茶盞,閑散的靠着,目光幽深:“告訴我你背後的主子,本宮給你個痛快的死法。”
她位居正四品婉儀,張環也故了,不過嫌麻煩一直沒搬往主殿,卻早也是一宮主位了,以‘本宮’自稱無愧。
太監嘴裏的棉布被扯下來,一張臉慘白:“奴才,奴才……”
碧兮拿出剛在炭火裏烤的發紅的鐵皮,在空中劃拉幾下。
太監抖的像個篩糠:“奴才說!奴才說……”
……
已然深秋了,枯葉随風一蕩,飄落下來,清晨灑掃的婢女将掃帚在地上劃出呼啦呼啦的聲音。正是妃子朝拜太後的時辰,她們時不時得跪在地上,讓道,并以示恭敬。
身子既然已經大好了,顧傾城的晨昏定省也照常了。
不愧是婉儀的儀仗,六人擡的轎攆,前前後後跟了一群人,顧傾城一路上的舒泰極了。行至得昆宮門口,很不巧的正遇見下轎的敏妃趙芸。
顧傾城朝她福福身子:“敏妃安。”
她安插在露雲居的細作被抓住的消息趙芸一定是知道了,此刻卻是神色如常,行至她面前:“沈婉儀修養的不錯。”
顧傾城挪了半步,繞開她:“托敏妃的福。”趙芸愣了下,很快又輕輕笑着,與她擦肩而過,擦肩的那一瞬。
“你以為,你可以絆倒本宮麽?”聲音輕柔,帶着慣有的笑意,聽了如沐春風。
但後宮是吹不進春風的,再美的僞裝也不過是僞裝。
不過趙芸說的沒錯,依靠一個小太監,她卻幫不到她,趙雲身後有整個趙家,趙家是朝中僅存幾個對岳氏皇族忠心耿耿的家族,岳乾朗斷不會讓老臣寒心。
顧傾城也不想讓他為難。
只是……趙芸險些讓她丢了性命,她不回報一二,豈不是以為自己可以随意揉捏了。
請安時,範興昌的心情似乎很不錯,扯着顧傾城東拉西扯的說了許多。後來顧傾城要求嘗試管理後宮些許事物時,她也是答應得非常爽快。
見她如此爽快,顧傾城忍不住懷疑範家最近是不是又遇見什麽事兒,這麽着急培養忠犬嗎?
綿裏藏針的說了半晌,範興昌終是看底下莺莺燕燕們掐架看的煩了,說了句乏了,讓她們退下。
顧傾城瞄了一眼在角落裏的蘇尾鳶,她正在那坐着吃茶,她三兩步靠過去。
是以,蘇尾鳶擡起臉時,顧傾城今天适時的擋在她面前。
“夜巧兒?”
對于自己以前的婢女,顧,傾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顧父将夜巧兒給顧傾城時,只說這個丫頭伶俐,日後出嫁了伶俐的丫頭有很多益處。而夜巧兒果然伶俐,為自己明裏暗裏打了不少麻煩事。
顧傾城也只覺得它好用,比現在的桃兮還好用,她不善言語,卻對自己忠心耿耿。是以,她現在以自己的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顧傾城仍是難以置信。
夜巧兒慢悠悠站起來,她的身量搞出沈玉錦許多:“對。”
顧傾城不得不仰視她,臉色變了幾變:“你……是怎麽做到的。”與自己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即使靠近了看,也看不出半點差別。
“你覺得,”蘇尾鳶靠近她,冷清的臉上有些嘲弄“這裏是說話的地方麽?”
顧傾城渾身一僵。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沖動啊,”他用僅有兩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顧傾城。”
景徳宮點的是安神的寧息香,袅袅的白煙從香爐小巧的香爐裏盤旋着升出來,散播在空氣中。
屋子裏的侍女像木頭一樣杵在角落,蘇尾鳶輕輕推開她,走了出去。
光線照在她身上,從顧傾城的角度看過去只是個剪影,她連剪影都如自己相像。
……
渾渾噩噩過了一日,宮裏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準确說是宮外發生了一件大事,連後宮裏都傳的沸沸揚揚擾。
前些日子爆發水災的綿河一帶,當地村民數萬人,呈了呈血書上來。
血書上直指當地太守貪污受賄,官逼民反,要求對反亂的村民從寬處理。血書上,歪歪扭扭簽了不知多少個名字。
岳乾朗坐在高位上,鋪着毛氈的龍椅還是有些硌人,下回再鋪厚些罷。
底下左右各跪坐了兩縱排人,一邊文一邊武,他們神色各異。中間正跪着兩人,一前一後的錯開。兩人頭埋在胳膊裏,後面一人正發抖,前面一人顯然鎮定多了。
後面跪着的正是被舉的太守,是隸屬于範大海管理。
“皇上,此事确是屬下的失誤,請皇上懲罰!”前面跪的那人正是範家的頂梁柱之一的範大海,仗着背後的範家才有恃無恐。
岳乾朗面無表情,沉默了會兒,不說懲罰也不說放過,只問道:“衆愛卿以為如何?”
皇上發問,一般這種情況臣下或是看皇上臉色行事,或表明自己的真事想法。岳乾朗面部表情是個接近十級面癱的病患,第一種顯然是不可能了,于是只有最後一種了。可是現在堂上跪的可是範家的人,一時之間朝堂上又恢複了方才的寂靜。
“咳,”有人清了清嗓子,聽清嗓子的聲音就是一股傲氣,放眼看去,果然是範家的另一個頂梁柱,範漸。他是個剛過而立的人,範漸緩緩走出隊伍:“皇上,臣有話要說。”
岳乾朗說:“愛卿請講。”
“臣以為以往先年,綿河兩岸年年陰雨不斷,偶有災害發生,更有兩岸三地都被淹沒之事在史。”他說到這兒衆人都以為他要為範大海說情了,畢竟這兩人雖然不是親兄弟,但好歹都一姓,确不想他又道。
“當今聖上聖明,因洪澇再次發生,命人修了堤壩,也方便春時灌溉,卻不想被小人所利用,”說這句話時他指着範大海,義憤填膺狀“平白害了無辜百姓,這種小人決不可輕饒!”他将無辜二字咬的及重,八字胡都要豎起來,唾沫都噴了出來。
衆人恍然,範家,這是內讧了啊。
這範家的範漸是出了名的瑕疵必報,年前他家的獨苗苗被範大海家的嫡子給推下樓,死了。
之後不見兩人鬧起來,當時還以為他給忍了,沒想到他竟也學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一套,而且這是要端了範大海的意思啊。
殿裏看明白了的人立馬精神起來,坐直了仔細來看看這場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戲。
那跪着的範大海見範漸站了起來,當即只覺不好,不想他果然如此狠毒。聽他說完,範大海臉色立馬變了,立刻道:“皇上,臣确實是一無所知啊!”
岳乾朗“嗯”了聲,點頭:“朕也覺得愛卿不是卑鄙之人。”
範大海悄悄松了口氣,忽又覺得不對勁,側頭一看,他身後的跪的那人正抖的像篩糠一樣。
他心中頓叫不好。
跪在他後面的那個是這場堤壩失事地區的太守,自己若撇幹淨了,肯定是他遭大殃。水災貪污一事後,皇帝便開始整治貪贓,頒布了新的律法,先後滅了不少族群。
今夏的水災一事的後果,朝堂上人盡皆知,前後引起的災禍死傷無數,若其中暴|亂一事被按在他一個小小太守頭上……不是株連九族,也是滿門抄斬。
忽然明白,範大海已經是一身冷汗了,他這後面的太守要是為了保護一家老小把自己給拱出來,那他才真是死無全屍了。
可偏偏他現在有不能說些什麽,殿裏這麽多雙眼睛,他要是說了更不是找死麽。
後面跪着的那個臉色已經白了,想必也是想清楚什麽了。
範大海咬咬牙,剛要說什麽。那邊的範漸就開口了:“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請皇上明察!”說着跪了下去,他的門生也連着跪了一片。
岳乾朗的眉毛不可察的一皺,凝了片刻:“愛卿快快起來,朕定當仔細查辦。”逐又問範大海“範大海,可有什麽證據此事與你無關?”
範大海擔心姚太守将他全抖落了出來,也不敢只讓他擔全罪,立刻認罪:“罪臣無言辯駁,此事全怪罪臣管轄不力,請皇上贖罪!”又磕了幾個響頭。
見他乖乖認罪,岳乾朗的眉頭看起來好像皺的更狠了點。這可不是她要的效果。
當然岳乾朗的眉毛皺沒皺,皺了多少,外人都是看不見的,除非你敢跑上去撩開皇上面前的珠冠去看。那才是作死了。
只見岳乾朗又問:“姚太守,你可還有話說?”
那姚太守“臣,臣臣”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也憋不出來,看來是下破了膽。
岳乾朗問:“綿河一帶可是你管轄?”
姚太守白着臉答:“是。”
岳乾朗繼續:“暴|亂可是你有意隐瞞?”
他說話說的輕巧,确透着顧戾氣,句句問在點上,姚太守早已冷汗涔涔,現在連頭都不敢擡了,這可是關乎滅門大事啊!
辯駁的話在嘴裏轉了幾圈,想起自己的尚十歲的嫡子還在範大海手裏,他只好承認:“是……”
岳乾朗步步緊逼:“那可是你一人貪了公産?”
姚太守不敢說話了,大殿死死的安靜着。
範大海捏了一把的汗,方才岳乾朗還言相信他,可見是騙人的,現在步步緊逼定是想套出他的口風。
此時,岳乾朗又問:“你可知我朝懲處佞臣之法?”
姚太守默。
岳看出他最後的防線也要破了,字字铿锵:“你可知你害死了多少百姓?而你又有幾條命來償?”潛意是他命不夠還就要殺他家裏人了。
話都說道這份上了,姚太守再不敢隐瞞,“梆”的磕了一個頭,腦袋上立馬起了個包,顯然比範大海剛剛磕的真情實意多了。
呼道:“老臣冤枉啊——”
地上的範大海心中一嘆,腿腳發軟,完了!
那姚太守本名叫姚遠,是辰遠縣懷城人,祖上是個教書的先生,是白手起家的典範,前幾年靠着範大海青雲直上,一路奔到了太守的位上。五十來歲的人了,其實沒見過多少的大風大浪,貪的也有個量。如今突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還直接牽到了他頭上來,這次死了那麽多人,犯的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現在不吓的他尿褲子才怪了。
他又梆梆梆的磕了幾個頭,皮都破了。岳乾朗見了,怕他把自己給磕死,連忙叫他住頭。
姚遠摸了把老淚:“皇上,老臣,老臣也是被人所害呀!”想着反正到這份上了,姚遠咬咬牙幹脆指着範大海道“是範大人他挾了老臣的犬子,逼老臣不要透露口風,不然,不然就……”說着又哽咽起來“老臣老來得子就這麽一個嫡子,不敢不聽啊。”
“胡說!”範大海見他抖落的這麽幹淨,氣的臉都紅了“你堂堂一階太守,我怎麽能要挾的了你!?”
“範大人,你早年有惠于我,又暗地裏拐走了犬子,老臣怕呀——”
姚遠又哭,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實話,岳乾朗見他怎麽把年齡了還打悲情牌,有點不忍直視。但他當然不會表露出來的。
岳乾朗點點頭,嚴肅道:“愛卿莫要擔心,細細說來,”
“前幾天他私吞了不少修建堤壩的公産,命老臣不準走露風聲,範大人他幾乎将那些公産全拿走了,那堤壩還是老臣,老臣自己套了不少錢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一旁的人聽了皆震驚不已。這範大海拿了錢還要別人來墊着,現在捅婁子了還想別人來給他擦屁股,世界上哪有這麽好的事?!
一旁的範漸就等着落井下石,當即道:“好你個範大海竟然如此狠毒,危害一方百姓,實乃禍根!”又上前朝岳乾朗跪下“請皇上明察!”
範大海幾乎氣暈過去,想着自己好歹也是範家人,自己倒臺了,範家也不得好果。
範漸現在如此趕盡殺絕着實有點意氣用事,可當着岳乾朗的面他現在也不好發作,直把一雙眼睛瞪做了銅鈴狀。
範大海還在掙紮,對岳乾朗拱手道:“皇上!公道自在人心,老臣沒做便就是沒做!”
岳乾朗含蓄點頭:“範愛卿一向恪守不渝,朕也覺得此事略有蹊跷。”
範大海見岳站在他這邊,心中大喜。姚遠可不願意了,若是範大海逃了定是他來補罪,就算皇上饒了他,範大海也不會松手,趕緊又磕頭一面道:“皇上!皇上!皇上要還老臣一個公道啊!範大人他前前後後命臣做了不少妄害人命之事!皇上若不信即可明察!”又是一磕頭,便不起來了。
岳乾朗冷冷一笑等的就算這句話:“噢?還有其他事?”不給底下的人說話的機會,他又道“今日朕乏了,範愛卿和姚愛卿暫時委屈幾日,先去審查司小住,等改日審明白了,定會還你們公道。”
範大海臉色一白,審查司!那地方雖然在他管轄範圍之內,但那審查司的大人是上個月才上任的,他還沒搞好關系,況且聽說是個冷熱不進的老古板,為人嚴厲講究,幾乎把審查司搞成了個大鐵籠,柴米不進。他一去那兒,豈不是等于把他給架空了!剛喊了“皇上”,太監那尖利的聲音立刻打斷了他:“退朝——”
範大海腿一軟,座倒在地上。
範漸在他面前走過怪笑兩聲:“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然後又怪笑兩聲“哈哈哈!”大搖大擺的走了,而其官僚皆是饒的遠遠的,逃也似的跑了。
☆、岳乾朗的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