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毒發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出生是一個意外。
她現在叫蘇尾鳶,以前叫夜巧兒,很久之前被稱為巫女。她是沒有名字的,她的名字都是自己取的,算不上是名字,不過是三個沒有關系的字硬湊在一起罷了。
她出生的地方叫巫族,這個混在人類中與普通人大同小異卻又有着天壤之別的人類。他們有着改變世界的神秘力量,但過着與普通人無異的日子。他們行跡詭秘,許多貴族窮極一生都未尋到其半片聯系。
她幸而又不幸的出生在這傳說中的種族中,幸而不幸的被選中為巫女。
論起巫女,就好比泉眼。一汪池水是否清澈全在泉眼的幹淨與否,而巫族的昌盛全在于巫女。
巫族的巫女并非世襲,是由一群不住栖宿何處的六只五彩神鳥所選定,且這些彩鳥很傲嬌,選取巫女時間不定。凡是胎兒将降時六只彩鳥齊飛便是選定了新一任巫女,也不管前任巫女是死是活。
她出生在河灘邊,她的母親是族裏一未婚先孕的女子。對待未婚先孕這一事,巫族與族外之人出奇的一致:厭惡,摒棄,殺害。不問緣由。
聽飼養她的老太太所說,那天是冬日裏鮮有的豔陽天。她的阿媽正滿身是血的躺在連趕制了三天的,精致的豬籠裏。族裏的大巫師正跳是祭祀舞,香案上擺着一只血淋淋的牛頭以及袅袅飄煙香炷。彼時,天邊忽然齊飛來閃着五彩光芒的大鳥。在一衆不可置信,下巴和眼珠子要一齊掉下來的族人面前出生,而她那可憐的阿媽死在了還未來得及浸下水的豬籠裏。
噢,對了。還有那個飼養她的老太太,她是巫族前一任巫女。她出生的時候那老太太也是在的,那時她看都不敢看那金燦燦的大鳥一眼,哆嗦的像篩糠般爬到她面前。又拜又喊,說自己很是崇敬于她。
她自然不相信,她搶了老太太的地位,老太太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她又不是傻子,看不出來。
這是那老太太在被她灌醉後說出來的,若在平常那老太太像是供奉香案上的神女一樣供奉着她,私下也總是皮笑肉不笑的說些好聽的,哪敢直言說出這些。恍然大悟後,蘇尾鳶才知道那大巫師死前憐憫的目光何來,知道圍着她唱歌謠的頑劣童子時旁人崇敬有鄙夷的目光是怎麽回事。
可她并不認為自己可憐,至少她還活着不是,至少她有飯吃有衣穿不是?
她覺的,她是巫族至高的存在,她是與常人不同的。她是高高在上的,令人敬畏的。她一點兒都不可憐。
至少,在遇見同樣高高在上的岳乾朗之前,她是這麽覺的的。
至少,在遇到那麽爛漫的顧傾城之前,她是怎麽覺的的。
巫族被滅是因大夏前朝的皇帝,族人以死保下她說性命。她記得那時的天,是紅色的。族人身下的血彙成溪流,涓涓滋養着養育她們的土地。
她并不覺得仇恨,她像以往看着族人向她朝拜一樣看着他們一個個去死。表情清冷,難怪飼養她的老太太說她是天生的巫女,她果然是天生的巫女,巫女都是沒有感情的。
離開了巫族,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麽地方,這裏很熱鬧,坐了滿滿一屋子的人。她和一群人一起關在一個鐵籠子裏,任人摸來摸去,然後底下有人喊價。
她被買到一個宅子裏,做為一個婢女生活,給自己取名叫夜巧兒。
看到岳乾朗的第一眼,夜巧兒便覺得她應該屬于這樣的男人,他穿着黃袍,站的高高的,她不得不仰視他,那樣冷清的拒人千裏之外的感覺,和夜巧兒那麽像。只一眼,夜巧兒便決定毫無保留的追随他。
夜巧兒不懂情,作為巫女,她是沒有心的,可是當岳乾朗答應用自己一半的壽命來換取顧傾城的時候,眼裏湧出來的什麽呢?那種難以言說,痛的她居然流出眼淚的又是什麽呢?
原來,她會動情。
重生之術逆天而行,雖以岳乾朗的壽命做抵償,以十人首獻祭,但她也會受到懲罰,未來三世都會不得好果,受十痛八苦的折磨,不得好死。
但沒有關系,只要她能陪着他就好了,能陪着,也就好了……
十月廿二,是個好日子,岳乾朗在這日下诏了隆封後宮的聖旨,冊封典禮上,一片其樂融融。
由碧兮服侍着顧傾城穿上為特意定制的華服。一襲紫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緞繡玉蘭飛蝶氅衣,內襯淡粉色錦緞裹胸,袖口繡着精致的金紋蝴蝶,胸前衣襟上鈎出幾絲蕾絲花邊,裙擺一層淡薄如清霧籠瀉絹紗,腰系一條金腰帶。
很漂亮,只是穿在顧傾城的身上卻是顯得寬大。內務府兢兢業業,顧傾城又被皇上太後兩頭捧着,他們自然不敢有絲毫差池,将衣物做的不合身,是顧傾城瘦了。
自那日突然咳血,顧傾城便開始消瘦,卻也只是瘦的厲害再無其他異常,太醫診不出其他,顧傾城也并未感到其他不适。哪怕她開始增加食量,餓了吃不餓也吃,可卻還是越瘦越厲害,漸漸的,猶如病入膏肓的的病人一般,她的整個人幹巴巴的憔悴。
洛白也在受封之列,升的是從五品的小儀。她早早的來到了露雲居裏,邀顧傾城一道去受封的大殿。
一路上洛白都将顧傾城抓的緊緊的,說是:“我再不給你抓緊點,風一吹将你吹跑了怎麽辦?”
顧傾城擡眼皮,雖是剛睡醒,這睡意又上來了,她最近總有些嗜睡,眼皮都有些重。
“現在擔心我了?前幾日也不見你來探望我?”
洛白“我”了半晌,面皮漸漸發紅:“我……這不是被其他事給沖昏了頭腦麽……”
還是秋天,洛白臉上卻春意盎然的模樣。顧傾城隐隐覺着不大對勁,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麽不大對勁。
哝,她近日連腦子也不大靈便了。
受封的儀式繁雜又亢長,受封的人又多,領近晌午才到了顧傾城。
想是坐了太久,顧傾城站起時晃了晃,桃兮手疾眼快的扶住,推開桃兮的胳膊,她朝桃兮丢個安心的眼神,跟着領事太監走上高臺。
紅毯鋪了一路,階梯之上的高臺,是端坐着的皇上和太後。
司樂局敲打着喜慶的譜子,秋末的太陽也沒那麽刺眼,顧傾城腳踩在地毯上渾身有種飄飄然的眩暈感,擡眼望着臺上高座,玉珠遮面的岳乾朗,只可見一副薄唇露在外面。
視線突然有些模糊,胸前想被壓了巨石,一口血猝不及防的吐了出來,她下意識的用手去捂,顫抖的攤開手,刺目的紅映入眼簾。
她腳下也失了氣力,顧傾城身着一襲華服,攤坐在地上。
顧傾城無助的看向高臺那人,用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喚他,生命流逝的感覺那麽清晰,她這是怎麽了……
一陣驚呼,顧傾城被手忙腳亂的擡回露雲居,來醫治的太醫首次享受了飛一樣的感覺,他是被岳乾朗的暗衛給擡過去的,落地時還有點身在雲端的感覺。
儀式仍在繼續,皇帝卻去了露雲居,妃子們反應各異,但身為滅了顧傾城滿門的範欣昌,她很滿意岳乾朗對另一個女人上心。
太醫哆嗦着把完脈,哆嗦着往顧傾城身上紮一針再哆嗦着拔出來,哆嗦着跪在地上:“陛下,娘娘這是、是中毒至深。”
在太醫意料之外的,君王只是擰了下眉:“能醫否?”并不見震怒的跡象。
太醫暗自松了口氣,皇帝好像并不是很重視此女,但他還是要繼續哆嗦的,欲言又止的:“臣、臣不确定……”他還沒說完。
“拖下去,斬。”
太醫一下子趴在地上:“臣能醫,能醫。”
君王掃他一眼,冷然開口:“別廢話,現在開始。”太醫一哆嗦,擦擦一頭的冷汗,諾諾爬起來。
誰讓他有個雷厲風行的主呢。只是這位娘娘已中毒數月,毒入心脾,他尚且分不清是什麽毒,這該怎麽醫。
只怕他這條老命要丢在這兒了,但尚且能一試。
太醫将銀針放在燭火上消毒,應着穴位,入皮膚下的深淺,一只一只的紮入皮肉。
顧傾城全程沒反應。
屋裏靜如無人,除岳乾朗和太醫外,一屋子的人都在跪着。
許久,蠟燭都燃了一半,顧傾城突然一抖,一口烏血吐了出來,再度陷入昏迷。
也算是初見成效。
太醫吞了口唾沫,他這條老命暫時是保住了,這主子就算是暫時死不了,哪怕是半死不活的了,暫時也能吊着個命,待他回去想個方子好叫這小主的命吊着久些,好歹能吊到他壽終正寝再說。
又揩了把冷汗,太醫跪在岳乾朗跟前,剛準備張口忽悠皇帝,忽聽一冷清的女聲傳來。
“你叫他們下去吧,我有辦法救她。”
太醫趴在地上窺了眼,是與那前皇後長的一樣的新秀,只見她從懷裏掏出一只錦盒,打開錦盒裏面是粒近乎透明的藥丸,屋裏頓時溢滿芳香。
太醫震驚了,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了,他直勾勾的看着那粒藥丸,垂涎欲滴。
但凡在某一方面很有造詣的人,都渴望能碰見在這一方面頂尖的,傳說中的,比自己更更有造詣的人物,也就是傳說中的偶像。
能在宮裏當值的,混的好的醫師,太醫們眼裏偶像就是能制造出各種傳聞中丹藥的醫師。而現在,這一打開便滿屋子飄香的藥丸就是傳聞中九香百露祛毒丸。
以九種毒物輔以百種藥草,加以特殊工藝制成,可解百毒,可令将死之人恢複如初。總之,神乎其神。
……
顧傾城悠悠轉醒時,皓月當空,床前坐了個人。
連着昏迷數日,顧傾城剛睡醒還有點懵,覺着大半夜的,床前坐了個人也挺正常。
“岳乾陵?”她想翻身,卻覺渾身無力,翻不動,遂乖乖躺好“你怎麽來了?”
“你,你醒了?”聲音竟比她的還嘶啞“渴麽?餓不餓?我為你尋碗粥去?”
顧傾城始想去自己在冊封典禮上暈倒一事,扯住他:“發生什麽了?我怎的暈了?”
岳乾陵坐到她床畔,顧傾城這才見他竟是胡子拉碴,他竟是紅了眼眶:“你被人下了毒,你不知道麽?毒入肺腑,險些又送了性命。我早早的便說了,你不适合待在這裏,此次又險些送了性命,你……”他頓住,別過頭,竟是在檫眼淚。
顧傾城扯扯他的衣角,扯出一個笑:“你莫要擔心,我這不是沒事麽。”
欲言又止了半響:“傾城,這裏不适合你,你随我走吧,我……”
“你莫要再說了,”顧傾城的眼神暗了暗,偏過頭“我們是不可能的……你走罷。”
屋裏沒有點燈,屋外的月光被雲遮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許久,床邊輕了輕,她想岳乾陵是站了起來,顧傾城能感覺到他目光灼灼:“傾城,我知道你是在想什麽,你想探究的,等待的,我都會陪着你,”他靜了片刻“我會等你回過頭來看我,一直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
☆、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