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救命之恩
寬大的衣物被風揚起,遠遠看去像是一只華麗的蝶,直直下墜。
巨大的恐懼伴随着絕望席卷而來,長長的睫毛顫抖着閉上,眼淚卻還是破眶而出。她蹉跎了一年的歲月,最終還是死的不明不白,謀劃這麽久又有什麽用呢。
都是無用的。
是耳邊的風聲太大?還是心中的恐懼太大?不然怎麽聽見車道上噠噠的馬蹄聲為她破空奔來。
确然是有一匹馬奔騰而來,岳乾陵遠遠只見女子一襲紫衣直直下墜,馬背上的岳乾陵急紅了雙眼。幾乎沒有思考,擡腳往馬背上一踏,頃身朝那人跳了下去。
顧傾城是仰面墜落下去,岳乾陵是面朝下向她追過來,顧傾城看着一個黑影向她撲來。
“傾城——”
忽然被人抱住。顧傾城愣愣的沒反應過來,緩緩轉過頭。
耳邊的呼吸有些急促,攏着她的手臂勒的太緊,像是要把她揉到骨子裏去一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抱着她的那人說“傾城……”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顧傾城被人攏在懷裏,死寂的心忽然一顫,眼淚一下湧了出來。
兩人還在往下掉着,岳乾陵一手摟着顧傾城,一手拔出劍,狠狠的插入岩石中去。
耳邊傳來利刃磨石而發出刺耳的聲音,火花四濺。岳乾陵很慶幸,還好他愛好之一是耍劍。
速度漸漸緩了下來,終于,石頭一卡,停了下來。岳乾陵明顯松了口氣,四處搜尋什麽。
若是距上面近些他還能将顧傾城甩上去,然後自己再上去。只是……他看了眼距離,還是先找個落腳點,等待救援吧。
顧傾城在下墜的時候一直出于顫抖狀态,被岳乾陵擁入懷裏直接就傻了,現在生命得到得到的保障,這會正大口喘着氣。
岳乾陵一手摟着她一手握劍,雙腳蹬着崖壁:“哪兒有塊突出來的岩石,”他甚長脖子示意“去哪裏站着。”
顧傾城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深淵,又看看他。
右臂傳來火辣辣的疼痛,額頭上冷汗涔涔,岳乾陵不着痕跡的往裏藏藏,對她勾唇一笑:“怎麽?不舍得離開我的臂彎,可也胳膊也會酸啊。”說着卻是惡意的抱更緊了些。
顧傾城果斷伸出控制不住發抖的胳膊去攀那塊岩石上,向那塊突出來的地方站立。
腳碰到堅實的土地,顧傾城懸着的心落了下來,才覺得寒風刺骨,背後已經冒了不少冷汗。
頭上有輕微的響動,是岳乾陵正小心的往她這兒移着。
他輕易的躍到顧傾城身邊,看她:“擔心我?”
顧傾城別過頭。
岳乾陵朝她靠近了些。顧傾城後退,一腳下去,踏空了,她上半身往下仰,腳雖挨着石塊卻是不着力。
瞳孔因為驚慌一瞬間放大,卻還不等她尖叫,岳乾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山風從崖底吹上來。
時間好似凝住,發絲洋洋灑灑飄在半空,岳乾陵眉頭輕蹙,目光直直的看着她,顧傾城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她只腳踩在石壁上,一只手被岳乾陵緊緊拽住,半身懸空只有這兩點着力,她雙眼不可思議的睜大。
岳乾陵忽然一笑:“好美。”
顧傾城要崩潰了:“快拉我上去!”
她是上輩子造孽太多麽,今兒怎麽老遇到這些要死不死的事兒,動不動就讓她一顆心懸起。
“是你做的好事太多,所以都沒死成。”
顧傾城雙手緊緊扣着牆壁,擡頭看他。
“你怨恨的表情太明顯,”岳乾陵十分無辜朝她笑笑,眨眨眼“我們趕緊找找大些的落腳地吧。”
說完便攀着突出來的岩石,小心翼翼的移動開了:“跟上我。”
顧傾城跟了上去,甚至都不問他知不知道落腳地。無意識中,她已經全然的信任他了。
懸崖幾乎是垂直的,陡峭有石頭突出。兩人只能夠手腳攀着崖壁,如同徒手攀山,身下深不見底。
不知過去了多久,下起小雨,雨不大卻夾雜着冷風,岳乾陵所說的目的地似乎遙遙無期。
風呼呼的鑽進每一個毛孔,顧傾城剛剛在馬車裏被摔的不輕,腦袋有些發懵,昏昏沉沉的只靠意識僵硬行駛着大腦發出的命令。
如若她今天真的死了,顧傾城想,便也算了吧。
顧家的滅亡是早有征兆的,這個,顧傾城不得不承認。
身為兩朝元老,顧家在一些事情上确然早已越舉。就連那是顧傾城這個沒大腦的都能意識到這點,都能發覺顧家所作所為的危險性。
更何況皇家,更何況在後宮前朝摸爬滾打了幾年的範欣昌。只是範欣昌的雷霆手段讓她措手不及,讓顧傾城心痛的是範欣昌的狠厲,一夕之間她顧家就如昨日時光,消失的無影無蹤。她顧家,連個血脈都不曾留下。
雨下的大了,冷冷的秋雨砸在顧傾城身上。精神和身體的雙層疲勞下,顧傾城忽然有些迷茫,她還要這樣混混噩噩的活下去麽,有,什麽意義嗎……
“傾城。”
冰冷的溫度使得她反應慢了半拍,腦子裏正在胡思亂想,她表情有些呆愣的:“嗯?”
逆着光,岳乾陵的面容有些模糊,他“噗嗤”一笑。
“對不起,”顧傾城說“連累了你,要是不用顧忌我,你……”
“腳往下移一些,”岳乾陵打斷她,他側着臉看着一旁的崖壁“能救你,我很開心。”
顧傾城愣住,抿了抿唇,移開視線:“……對不起。”
他對自己的心意,她注定不能回報。
岳乾陵卻似沒聽到般,臉明明已經凍的僵硬了,淺笑如春暖花開:“傾城。”
“嗯?”
“沒關系的。”
……
岳乾陵和顧傾城運氣很好,在山崖中尋得了一個崖洞,而且洞裏有一個幹草窩,應是禽類的洞穴,在山崖間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庇護所。
只是,小了點。
岳乾陵小心接過顧傾城,洞裏霎時擁擠起來,兩人幾乎是貼在一起,勉強擠身其中。
一旁的顧傾城渾身發抖,岳乾陵以她是害怕:“我的馬就在上面,想必他們很快便能找到我們。”
她悶悶道:“嗯。”卻還是抑制不住的發抖。
岳乾陵蹙眉,捧起顧傾城的臉,手指觸及皮膚便感到灼人的溫度,眉頭痛苦的擰着,嘴唇蒼白臉頰泛紅,牙關緊咬,她發了時熱。
進來之前,兩人身上都已被淋濕,此刻陰冷的山風席卷而來,雨滴大顆大顆的飄進來。
岳乾陵将他的往裏挪了挪,偏着身子替她擋着。
“傾城,”他低聲喚她,顧傾城輕聲嗯了一下“別睡。”
好不容易弄死了柳媛,連升三階,還被允許出宮省親,入範欣昌的眼,她在後宮裏混的順風順水,一切計劃都才剛開始。
秋高氣爽,顧傾城風風光光的回沈家,上一刻還在舒舒服服的馬車裏,下一刻就頭昏腦漲的縮在山洞裏。現在她覺着累極了,想眯上一會都不讓。
顧傾城覺着自己好委屈,哼哼唧唧的要哭:“我好累。”往身旁的人蹭了蹭,她有些冷,旁邊有人,哪兒好暖和。
那人遲疑了下,将她摟住,顧傾城扭動着尋了個舒适的位置,繼續哼唧。
“乖,別睡。”
耳邊的聲音輕輕的,聽起來很溫暖,像阿娘的聲音。
“嗯……”
顧傾城想既是阿娘在哄她,她便得做個好孩子,要聽話。
“傾城。”很溫暖的聲音喚她,她應了聲。
“你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發了時熱,你不讓我睡的事麽?”
顧傾城覺得自己的腦子裏一團漿糊,無法思考這個問題是回答,記得或是不記得,哪一個能讓阿娘更高興,她糾結着搖搖頭。顧傾城覺着自己是在搖頭,實際上更像是撒嬌的往岳乾陵懷裏蹭了蹭。
岳乾陵自嘲的笑笑:“想必你是不記得了。”
岳乾陵說的是一個冬天,顧傾城十一歲,他八歲。他發了時熱,自己卻渾然不知,暈倒在路邊。被溜進宮裏的顧傾城撞見,彼時岳乾陵被養的白白胖胖,又很不會暈的暈在了幾乎沒人踏足的地方,顧傾城硬是連背帶拖的将他弄到太醫暑,一路上都在他耳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從抱怨到焦急的命令他不準暈過去,她終于把自己交給太醫。
那一年,岳乾陵沒了母妃,卻認識了顧傾城。
“想起來了麽?”岳乾陵俯在她耳邊問她,顧傾城說:“我好冷。”她已經燒糊塗了,只聽見耳邊有人說個不停,總是不讓她睡。
“別睡,”他道“我聽見馬蹄聲了,他們到了。”山風呼嘯,大雨滂沱的聲音那麽嚣張,那裏能聽見什麽馬蹄聲,哪兒來的馬蹄聲。
顧傾城嘤嘤低泣,抓着岳乾陵的衣襟:“阿娘,我頭好痛……”
岳乾陵摟住她的手臂微微發顫,他将懷裏的人緊緊抱住:“傾城,我不是你阿娘。”
山風呼嘯的聲音猶如鬼魅,岳乾陵抵擋在洞口的那面已經發麻,沒有知覺。
“傾城,你知道麽,我一直覺得,我能遇見你,我沒能變成深宮裏的怪物,都要依賴于你。”懷裏的人一直在發抖,身子冰冷,額頭卻燙的駭人,他們已經蜷縮在這裏半個時辰了,她已經燒的失去意識半個時辰了。
“你不要有事。”
八歲那年是岳乾陵第一次遇見顧傾城,可惜那時他燒的厲害,并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誰,後來他被領去了範欣昌膝下撫養,時隔兩年,他又見到她。
春去秋來,少女正直長個的時間,比他高出許多,他卻瘦成了風一吹就能倒的樣子。
“我的玉墜兒怎麽在你這兒?我丢了好些年了,原是被你拾了去。”女孩笑着,比灼灼春花還要鮮明“不過既被你得了,你又是乾朗的弟弟,那便送與你好了。”
他始知,當時将他拖到太醫暑的顧傾城。只是她只字未提當年救他的事,岳乾陵也不多言,或許當時,對于顧傾城的救命之恩,他的不屑更多一些。母妃被人害死,他一人留在世上也是茍延殘喘,他也想跟着母妃去了。
後來,許是岳乾朗的緣故,顧傾城對她格外照顧,時常會帶些新奇的小玩意,會廢心思逗他開心。那時她孱弱的不想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有一回差點病死了,顧傾城趴在他床前哭的悲天嗆地。他本來覺得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看她哭的可憐兮兮,就覺得或許他可以好好活上一段時日。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辰,雨已經漸漸停了下來。顧傾城在他懷裏迷迷糊糊的開始說起了胡話,卻還不見援兵的身影。
再這樣下去,她定要燒出個好歹了,自己的體力也會漸漸支撐不住。岳乾陵望了眼崖壁,雖是崎岖不平但尚有落腳的地方,隐約可見底下的路面。而上面,岳乾陵擡頭看,太陡了,他還背負個人,上不去。
他身上的袍子是由天蠶絲織成,天蠶絲滑軟而堅韌,岳乾陵将衣服撕成條裝。
岳乾陵側過身子将顧傾城讓出來些,他身子自然也跟着偏移了些位置,藏在陰影裏的右臂顯露出來,右臂上有着深可見骨的擦傷,翻出來的皮肉裏還夾雜着石沙,血流都滲進了一旁石壁。
他随意情理了下,撒上随身攜帶的藥,胡亂綁住傷口。期間疼的他龇牙咧嘴,做完後岳乾陵深深吐出一口氣,轉身将顧傾城綁在自己後背上,他繞了一圈又一圈。
“傾城,”他輕聲喚着,背後的人沒有應答。
“我帶你走。”
夕陽如殘血,崖壁上怪石嶙峋,有山風自下而上呼嘯而過。
☆、但這樣,我已經很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