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墜崖
顧傾城從冷宮出來的那一天,柳媛還沒死的時候。
柳媛與那沈貴人并不熟撚,她也傻到相信一個新晉的貴人會多麽好心來探望她,她定然是受了誰的指派,過來撺掇她反咬範欣昌。
她深知是沈玉錦的一席話是為了讓與範欣昌鹬蚌相争,她好漁翁得利。雖是清晰是明白,但範欣昌竟然為了讓她死設了這麽一個圈套,她連離開鳳霞宮都是充滿屈辱。
她閉上眼,想起範欣昌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拆穿她,那種屈辱感,現在想起她都覺得恨的發抖。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範欣昌真當她毫無還手之力。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也要讓她不得安寧!
冷宮破舊,牆根下一個不大不小的洞。是夜,柳媛從哪裏鑽了出來。
她深以為岳乾朗心尖尖上的是顧傾城,當初她令人勒死顧傾城後就速速将她的棺椁封了個嚴實,對外喧稱她是因顧家滅門而随顧家去了。而她真正是怎麽死的,也只有範欣昌與她清楚,現在範欣昌過河拆橋,她斷然不能就這麽輕易的被她拆了。
出乎意料的,她逃出冷宮的計劃異常順利,一路上沒遇見一個侍衛。
月光很明亮,她跌跌撞撞的朝得昆殿跑去,她要将一切真相都告訴皇上,她不能放過範欣昌。
寒清池旁有一顆百年銀杏樹,月光下金黃的葉子熠熠生輝,樹下,一身着夜行衣的人遙遙向她行來,帶着肅殺。
柳媛轉身要逃,那人卻是三步兩步到了她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曾為妃子時,岳乾朗也給送來很多珍奇異寶,其中有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送給自己的時候,岳乾朗說:“朕不能護你方方面面,這個柄匕首很适合女子使用,你便拿着防身。”
這當時不過是岳乾朗随意找的一個籍口,但她卻一直記着,記着岳乾朗曾經對她溫柔過。
那柄匕首,她一直貼身帶着,此刻正刺入那人的腹部。
捏着她脖子的手一松,她跌倒在地 ,連帶着那匕首被她從那人的腹部拔了出來,那人悶哼一聲捂住傷口。柳媛在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尚沒緩過氣來,卻一把被人拎起就要往湖裏丢,她手在空裏胡亂一揮,那人的覆在臉上的面巾被她扯落。
四四方方的面巾在空中打了個旋,飄然落地,月光真的很亮。被抛出去的那一瞬,柳媛清晰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刀削一樣的輪廓,清冷的墨色眼瞳,不茍言笑的薄唇,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皇上……”一行清淚滑下,輕輕的一聲,柳媛沒落入刺骨的湖水裏。
看不透的是人心,至死,柳媛都不知道岳乾朗為何殺她。
柳媛固執的認為岳乾朗愛的是顧傾城,顧傾城固執的認為柳媛死,是因範欣昌要斬草除根。
人們都習慣于通過表相來猜測問題,一意孤行,最後終于窺得真相的一角,卻也是不得事情的全部。
猶如柳媛的死一樣,深宮裏有許許多多秘密不得人知,或大或小,或關乎國家大事或是一己私怨,其中糾葛早就難以理不清。
……
從前顧傾城還是皇後的時候,也回去省過幾次親,那時顧家正得勢,她也很得勢,說回去就要回去,連太後都管不得。後宮一個個妃子一個個眼紅的很,卻不得不舔着臉向她道喜,顧傾城很是喜歡她們那張忍着嫉妒擺出喜氣洋洋,好似她們也可以回去的嘴臉。
如今,顧傾城再重溫這樣的嘴臉,覺着很是舒爽,權當做計劃告破的補償。
昨日有一以道喜的名義來嘲諷她的妃子,那妃子還以嫔位的姿态來嘲弄她,正值一太監過來傳旨,大意是将她上上下下誇了一頓,升了她的品階,還是連升四階,封為沈嫔,封號等相關升嫔儀式一事則待她省親回來後再做操辦。
大夏皇朝有定四階以上的嫔妃才可回家省親,雖然知道岳乾朗升她的階是為了她方便她回去,放她回去省親雖明面上是為了方便拉攏沈玉錦的兄長,但顧傾城明白,岳乾朗是擔心她插手柳媛是死因。
可看到那過來嘲弄她的妃子恨恨離去,顧傾城那種舒爽的心情達到最高峰。
哪怕現在坐在由四匹寶馬拉的車子裏,顧傾城想起她那張由紅邊青再由青變紅的臉色,還是忍不住發笑。
一條衣着統一,猶如出門游行的一隊人,在熙攘的鬧市穿堂而過。
皇家最重視的便是排場,哪怕是嫔位的妃子回個家,那仗勢也必得從街頭排到街尾,一路上敲敲打打,又是放炮又是敲鑼打鼓,生怕別人看不見那浩浩蕩蕩的隊伍。
但不論隊伍如何長也只是虛張聲勢,真正遇到什麽時,隊伍兩頭的侍衛趕不過來,隊伍中間的太監宮女能有什麽用。
轎簾被風揚起,顧傾城微微擡起眼,正見一蒙面人跳到她的馬車上來,馬車抖了幾抖,再聽一陣驚呼。
“護駕——”
忽聽馬嘶鳴一聲,馬車劇烈一晃,接着馬車忽然急劇向前行駛,顧傾城在馬車裏被颠的七葷八素,發釵淩亂。
待終于稍稍緩過來,扒拉住馬車的窗棂穩住身形,費力的朝外看去,這馬車已經狂奔至城門了。
城門大敞着,那一守城的侍衛們正被秋風吹的昏昏欲睡,遠遠見一馬車狂奔過來,還沒将路障搬過去已經被馬蹄子掀翻幾個。
顧傾城絕望的看着一路上人仰馬翻,滑回馬車裏,前面的路坑坑窪窪看來有得她颠簸了。
山路不平,時不時就會有個大坑小坑大石子小石子什麽的,顧傾城有個不好的毛病,一害怕就愛發抖,越抖越害怕抖的越帶勁,這是個死循環。
如今這個情況,顧傾城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撿回來的小命就要莫名其妙的交待了,于是抖越發的像只鹌鹑。
待千辛萬苦一邊抖一邊爬到馬車外時,一見外面的情景,吓的手腳發軟,又給颠了回去。
西山可謂是這久安裏最高的一座山,以其幾乎一條線的峭壁出名。山中多有稀有的藥草,故在山間有條盤旋而上的小路。那路像只盤據在石柱上的長蛇,九轉十八彎。悲催的是顧傾城眼前,便是這樣的一個急轉彎。
馬已經瘋了,速度一時得不到控制,馬車很有可能被甩下山崖。遠遠看去,顧傾城估摸着不要半柱香的時間她又要死一回了。
冷風吹的刺骨的寒,細碎的血花在脆弱的皮膚上似乎也成了利刃。連續深呼吸幾個來回後,顧傾城冷靜了些。既然還沒死,就不是坐以待斃的時候,她可是得到上天眷顧活了兩輩子的人吶。
索性現在的路平穩了些許,也不至于一不小心就被摔的眼冒金星。千辛萬苦的趴到馬車外,那匹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的馬還在不要命的狂奔,目的地是個必死無疑的急轉彎。
顧傾城雖會騎馬,但控制馬車卻是一無所知,更何況她這一身麻煩的宮服絲毫不給她施展的空間。
馬車的銜接處是兩個鐵環,馬車如此颠簸都沒能斷開的,顧傾城手無縛雞之力,更不用想棄馬保車了。
眼看着懸崖近在咫尺,顧傾城反而更冷靜。為今之計,只有跳車了。
她看了眼車道兩旁。外面是懸崖,自不用考慮。裏面雖然雜草叢生,但期間還有不少或大或小的石頭,但總比懸崖好些,就算是磕死了也有個全屍不是。
她弓着身子,站在馬車外的夾板上。秋風蕭瑟,顧傾城後背竟滲出了冷汗,冷風刮着卻也因為太緊張也沒什麽感覺。咬咬牙,顧傾城抱好頭,閉着眼睛,蹲下……突然!馬車猝不及防的往下滑。
正準備起跳的顧傾城手上未扶着什麽東西,馬車猝不及防的一滑,她就帶着尚未反應過來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滑了回去,“咚”的一聲砸在了車壁上。
皇室馬車的大小自不用提,顧傾城摔下去,只覺得渾身骨頭架子都散了。還沒趴起來看清楚狀況,顧傾城只聽那作死的寶馬嘶鳴一聲,馬車開始劇烈抖動起來,期間可感受到馬車下滑和泥土滾落的聲音。
顧傾城不由咒罵一聲,費力爬起來,拉開簾子回頭一看。她腿一軟,差點又摔了回去。
萬丈深淵,顧傾城現在是懸空的,準确說是這輛馬車大半的部分都懸空了。
這馬作死的行為太快,還不等顧傾城跳車。這馬忽然扭着身字呈s形狂奔。道路太窄,不夠它作死,扭來扭去将馬車甩到了懸崖邊,那馬以及小半個車身尚在陸地。
馬車是全木的,裏面還有不少的東西,這馬再怎麽強壯也拉不起這一堆的木頭。加之這馬又是癫狂狀态,現在正一個勁兒的叫和無勞的掙紮。它一動,車必動,車一動崖邊的泥土便不停往下墜,顧傾城的處境愈發危險。
顧傾城雙手緊緊攀着馬車邊緣。這不能久留了,她必須離開。汗大如豆,顧傾城咽了口唾沫,小心的往馬車邊緣移動,嘗試着走到馬車前沿,躍到地面上去。
可她畢竟是個人,是個人就有體重。伴随着顧傾城的移動,馬車出現搖晃、下滑的現象。顧傾城的心弦緊繃着,只感覺有種踩鋼絲恐懼。頭一次踩,踩的就是萬丈懸崖的鋼絲,一個不小心便是必死無疑。
想到這兒,顧傾城莫名有些委屈,鼻子就開始發酸。
她又沒招誰惹誰,怎麽好不容易活了又要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個不明不白的地方。顧家一家老小死的莫名其妙,她尚且沒報仇雪恨,怎麽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又死了。
算了,反正就是一死,又不是沒死過。
思及此,顧傾城心一橫,慢慢再朝馬車外挪去。
終于又挪到馬車外,風自懸崖下吹來,揚起寬大的衣袍。她緩緩站起,雙手打開以保持平衡,眼睛平視前方,緊咬着嘴唇。
眼見與陸地的距離不過半丈,她輕輕一跳就可以逃出生天,而且還不會受什麽傷。
可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着,生活充滿了戲劇性。
就在顧傾城踏最後一步就要往前跳時,只聽身後“嘶拉”一聲。只感背後一緊,有股力量把她往反方向拉扯。顧傾城一愣,接着悲憤:這該死的、繁瑣的宮裝。
她的裙子被夾住了!
馬車與馬本來就處于一種岌岌可危的平衡。顧傾城一跳,沒跳回去,反倒是在馬車上跳了下。便聽泥土稀稀落落的往下掉,馬車又往下滑了許多。一陣風吹來,她腳下一空,馬車連同着馬匹一起掉了下去。
顧傾城的身體也跟着毫不猶豫的往下掉,她下意識的去抓住什麽,可手在空中一揮,觸到的都是冰涼的空氣。
什麽,都沒有。
☆、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