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告別
大殿裏面就是岳乾朗平日批改奏折的地方,幾大排的書架,然後就是書桌,一套桌凳,一張小榻,一目了然。
将閑雜人等趕過去,岳乾朗随意将玉冠甩至案上,倚在太師上閉着眼,按揉酸脹的太陽穴。
岳乾陵往矮凳上一坐,翹着二郎腿,給自己添了杯茶:“知道現在的情況緊張了?”
“你莫要再打趣我了。”岳乾朗無奈道“以前确然是我想的太簡單。”
岳乾陵眯起眼睛笑,将茶盞擱回去,托着腮:“有什麽計劃麽?”
他這一舉動,像極了顧傾城,顧傾城做來嬌俏,他做來卻慵懶。是有多愛一個人,才會在一舉一動間都模仿的一般無二。
岳乾朗: “……沒。”
岳乾陵“啧”一聲:“我就知道你還對……”岳乾朗一個眼刀子甩過來,岳乾陵悻悻避了那人的名諱“……她念念不忘,說什麽沒有,其實只是怕她不高興。 ”
岳乾朗默然。
湯顯祖說,但凡少年,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
他笑話乾朗為一女子,棄社稷與不顧,将朝堂與她戲耍,他又何嘗不是,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傾城……她,她不知道是你救了她?”
岳乾朗擡眸看他一眼,複又閉上眼揉着額角:“嗯。”片刻,又補了句“也不能說是我救了她,救她的是她那丫鬟,如今卻也不知所蹤了。”
對于顧傾城那丫鬟,岳乾陵并沒甚印象,不想是個深藏不露的主,竟是巫族後裔,通死而複蘇的本事。
“可惜沒看住那丫頭。”他感嘆,“是個很有用處的,”複又想起什麽,慎重道“我明日就走了,你替我護着她點。”
這才是乾陵要與私下協議的主題吧,岳乾朗擡擡眼皮,點頭:“放心。”
“啊,還有,”岳乾陵想起什麽“前些日子我瞧見乾寧了,在你後宮裏。”
岳乾朗懶懶睜開眼:“原來這還是我的後宮?”
岳乾陵讪讪:“自然是的,自然是的。”
朝政事兩人心知肚明,看似複雜,處理起來只是時日問題,只是岳乾朗心中有所顧忌,才拖延至此。現在叫他受受氣,也算是食了苦果。
說完正事兒,岳乾陵理了理皺巴巴的朝服,臉上一派肅然的走出去。這也是岳乾朗有所顧忌,不肯施展拳腳的後果了,在這宮裏但凡有人的地方,他還需的裝作兩人關系不佳的樣子,好叫哪些個不知哪兒來的細作看去。
“在外小心些。”
踏出殿門前,身後有聲傳來。
岳乾陵臉上露出一絲笑,卻不回頭,只擺了擺手:“放心吧,不會死。”
君子坦蕩蕩,他心中對他沒有陰謀算計,他對他亦是信任,如此甚好。
是夜,連着半月陰雨綿綿,前日終于晴朗了些,夜裏也清爽許多。
息了燈,屋裏空洞洞的。
顧傾城猛的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冷汗濕了衣襟。
許久,氣息平穩下來,她緩緩地将腦袋靠在牆壁上,疲倦的合眼,腦子裏卻又浮現出上一世臨死前太監猙獰着面孔将繩子套在她的脖子上,她又睜開眼。
“做噩夢了?”一個潤朗的嗓音。
顧傾城一驚,卻見岳乾陵從黑暗中走出來。
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他的論理道德呢?明明知道自己是他兄長的妻子了,這樣半夜闖她的閨閣是要怎樣。又去看那扇窗,确然封死了啊。
岳乾陵也看向那扇窗:“這次我是從正門走進來的。”他走上前,仔細看看“還好是從正門進來的。”
做了場噩夢,睜開眼自己房間裏又平白出來個男人,顧傾城說話不免帶了些怒氣:“出去!”看來不只是一些怒氣。
岳乾陵卻是好整以暇的搬了個小凳子坐到她床前。
顧傾城更怒,但身上只一件薄衫也不能下來趕他,只能拿一雙眼睛幹瞪着。
他從容的坐下,理了理一身黑衫子,朝瞪他的顧傾城淺淺一笑:“你且睡吧,我在這兒守着,想必也不會再魇着了。”
顧傾城氣道:“那不見得。”又拿語言刺他“指不定噩夢更多。”
岳乾陵笑着,眉宇間有些疲倦:“拿也好,我明日便走了,你陪我說會兒話。這一走,可能……”又笑了笑“這樣也好,不會再糾纏你了。”
準備好的氣話,當下噎了一噎:“什,什麽?”
她不知情場裏也有欲擒故縱一說,只覺他說的傷情,不免也動了恻隐之心,怒意消了大半。
“災民反抗,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日,長則數年,短則一年。”他聳聳肩“看來你可以清靜很久。”
看來岳乾朗是遣了他出去鎮壓,災區的環境必然不好,災民暴動去了定免不了挂彩。想着他是替岳乾朗去受苦,顧傾城的怒意全然消失。
“那,那你小心些。”她确然想不出說些什麽。
岳乾陵的臉上緩緩攢出一個笑:“定然!”然後屹然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呵……” 顧傾城幹幹一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下了許久的雨,處處都是積水,月光都顯的耀眼許多,挺過暴雨洗漱的翠竹,熠熠生輝。
顧傾城第三次拿目光掃他,又快速移開佯裝看竹子:“你……還不走?”
岳乾陵端看她許久,輕笑一聲,眉眼都舒展開來,看着顧傾城許多:“嗯,就走。”
這這這分明是調戲。
顧傾城沉下臉,直視他。
岳乾陵摸摸鼻子:“這才遷就我幾刻,便耐不住性子了。”
他是在拿自己與岳乾朗比,可又什麽可比性,她喜歡的是岳乾朗便是岳乾朗,誰都無法比量。但想着他明日便要走了,此番又是替頂了岳乾朗的罪受,便不能直說。
蹙眉勸道,循循善誘:“你明日就要出發,我明日也要早起,幹耗着也不好,你說是不是?”
“好,”他站起來,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顧傾城周身的光線。他伸手想去揉顧傾城的頭頂,她卻是微微一側身,躲過。
手臂在半空中懸了片刻,收回來:“你在宮裏小心些。”
顧傾城不着痕跡的往裏挪了挪:“嗯。”見他還在直直的杵着那兒,又委婉攆他:“再見。”
他擋住了光線,逆光站在哪兒,顧傾城看不清他的表情。隐約見他喉頭滾了滾:“傾城……”聲音聽起來有些幹啞的澀然。
顧傾城下意識的抓緊被子,又覺他不是那樣的人,心中卻還是有些懼怕,小心翼翼:“嗯?”
“你小心些。”
顧傾城一愣。前年,她突然死去,午夜夢回又豈止是她一人輾轉難眠。上一世,他二人出兵征戰,回來後卻是她一具死屍。想必他也是懼怕,這次離開心中定然也有膽寒,唯一膽寒的卻是她又突然不見。
“嗯,你放心。”想想又補了句“我沒以前那麽傻了。”
良久,男人從嗓子裏“嗯”了一聲,又看了她片刻,終是縱身離開。
望着他離開的方向,顧傾城愣愣出神。
這叫……什麽事兒啊。
幹耗着不是事兒,攆又攆不走。顧傾城嘆口氣,衆生皆苦,情這一字,頗磨人。
☆、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