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見歸期
後宮是個縮小的等級制社會,龐大的體制裏,自稱就是其中之一。
太後自稱是“哀家”,皇上自稱為“朕”,皇後掌管後宮自稱為“本宮”。而後宮之大,皇上女人之多,一個“本宮”是不夠的。于是,但凡是一宮院只主,不論品級大小均可自稱為“本宮”。
後宮的女人約莫都是很好哄騙的,一個“本宮”的稱呼就可以讓她們目中無人的高高在上。新人拜見主位晚了些,她們便感覺這個新人定是個刺頭,既然是刺頭,就得給個下馬威。于是,顧傾城還沒走進流光閣,就跪在了流光閣外面。
現在這優雅的毫不做作,卻透着顧欠揍氣息的人正是流光閣主位,五品婉儀張環張婉儀。
被罰跪顧傾城原本不氣的,後來給洛白一激,張環也顯的分外可憎起來。她低頭不語,弓着腰像只憤怒的小野獸。
“呀!”洛白突如其來的一咋呼“張婉儀,你眼角怎麽多了條皺紋吶?!”
張環咋呼:“什麽?在哪兒呢?在哪兒?!”
洛白拉着她就往屋裏走:“這兒呢,娘娘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吶……”叽裏呱啦着遠去。
洛白支開了張環,顧傾城也少了場唇舌之戰。只是,剛剛那個故事裏的天鵝什麽的,她決然不會變成那樣。
溫度漸漸提升,顧傾城跪在地上也不至于挨凍,這約莫也算是個不幸中的小幸運,至少顧傾城不用擔心沈玉錦這弱不禁風的身子又病上幾個月。
約莫跪了兩個時辰,從早膳跪倒午膳,被碧兮起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感覺不到腿的存在了。于是桃兮展示了她女漢子的一面,将顧傾城橫抱了回去。顧傾城由衷的感嘆自己帶着會武的桃兮過來簡直太明智了。
洛白是在她剛躺到床上時過來的,那時候她的腿正在回血,終于感覺到了腿的存在,又酸又麻,好像很多只小螞蟻在什麽咬,她覺着還是感覺不到存在的好。
洛白笑嘻嘻的,無視顧傾城那冷漠的目光:“我自幼學醫,姐姐你跪了這麽久,我來幫你揉揉吧。”
顧傾城很想躲開她,可她的腿正處于尚能感覺得到腿的存在,卻還不如不存在的感覺當中,将腿擡起來對她來說無異于是高難度動作。
後來慢慢緩過來了,顧傾城覺得自己也許還可以容忍片刻,再容忍片刻,又片刻……
最後,顧傾城不得不承認,洛白來的很是時候。她覺着,或許自己可以排個細作去西偏殿偷學按摩,這實在是個很好的辦法。
下午之後顧傾城一直卧在床上,時不時動下腿就是她一下午的工作。沈玉錦的身子虛,不但體現在弱不禁風說病就病,也提現在很能睡的地方,可見以後是爬不了山淌不了河的體質。這萬一爬着爬,淌着淌着突然想睡了,連張床都沒有,然後暈暈乎乎間定會被人扔下,然後自生自滅。
顧傾城倒回床上從洛白來睡到到洛白回去,後來洛白有來了次,于是再從她來睡到她走。再睜開眼,在月光的剪裁下,依稀有個人影。
顧傾城理所當然的以為是碧兮。
“碧兮,幫我倒杯水。”
那人影默默将茶水遞到她面前。顧傾城接過,喝完,遞回去。月光下,接過空茶杯的手骨節分明,她想了想:“碧兮,你是不是又減肥了?”又想了想“你不用減,我以後給你一大筆嫁妝,定為你覓得一個好夫婿。”
那手接過茶杯,放了回去,順便點了支蠟燭:“是我。”
燭光是紅色的,是上好的蠟油配了極粗的燈芯,很亮且很紅。岳乾陵轉過頭,是個刁鑽的角度,帶笑的樣貌很是溫暖,顧傾城生生扭曲的覺得很是恐怖。
“你你你你你你!”
岳乾陵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支銀針,那銀針爍爍閃光:“本王今日路過,看見你跪着,特意來關心一二。”
顧傾城說:“你出去!”
岳乾陵朝她走過來:“噢。”他手裏還舉着那根針。
顧傾城很小的時候曾因為太鬧騰,大冬天的墜過河,且泡了不短的時辰。撈起來的時候只剩半口氣。近一個月,活潑且潑辣的顧傾城在床上偎着湯婆子喝着藥,三日一次的被紮成刺猬,美其名為舒血活絡,防止風寒入體。總總兩個月,總算有活潑且潑辣回來,且圓滿的潑辣至死。
自此,顧傾城對藥和針埋下了難以言喻的恐懼,看見藥就想吐,看見針就開始抖。
她一骨碌的溜進被窩:“岳乾陵!你給我出去!”
一不留神,顧傾城給提足了音量。外面守夜的碧兮噠噠噠的光着腳跑過來,閉着眼睛就開始念:“小姐你叫沈玉錦,年芳十七,能歌善舞會詩詞,是我朝第三代皇帝掌局的三品侍郎沈保林的庶出三千金!”
顧傾城:“……”
岳乾陵:“……”
難得心平氣和的将碧兮趕了出去,顧傾城開始趕屋子裏的另一個,她看了眼房梁。
不得不承認,岳乾陵逃跑的技術,從小到大,一如既往的速度。
繼續耐着性子解釋,岳乾陵含笑收起銀針:“本王原也想按摩,但畢竟想着男女授受不親,”他笑着看向顧傾城“便忍了下來,改為紮針。”
這約莫也是欠揍的。
估計碧兮還沒睡熟,顧傾城壓着聲音:“你現在可以走了。”
岳乾陵聳聳肩:“本王大老遠的來看望你,你還沒謝本王呢。”
“行,”顧傾城咬牙“我謝謝你。”
岳乾陵皺眉望天:“長夜漫漫,本王無心睡眠吶。”
“那你去尋花問柳。”顧傾城咬牙切齒。
岳乾陵想了想,苦惱:“本王不喜歡那種女子。”
“你去找小倌。”顧傾城牙咬的咯咯響。
“哇!”岳乾陵指着她“你居然知道小倌!”雙手抱胸“哎呀呀,好可怕。”
顧傾城一個枕頭扔過去,:“滾!”
岳乾陵一把接住:“啧,這麽兇,皇兄會看不上你的。”
顧傾城脫口而出:“你既知道我是你皇兄的人,你還來做什麽?”
一模一樣,這與很遠又很近的那一天一樣。在一個繁星璀璨的夜裏,顧傾城于岳乾陵說的話一字不差。
兩人具是一愣。
岳乾陵一笑,小虎牙很可愛:“我感覺你今天不開心,就是來看看你為什麽不開心啊。”回答的也是一般無二。
現在的天空裏沒有一顆星子,一輪殘月孤零零的挂着。
顧傾城的鼻子沒來由的酸了酸,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荒唐,也許,也許,在那屬于她卻不屬于的沈玉錦的過去裏,是有人理解的吧。
“诶,”岳乾陵說“你鼻涕好像要流下來了。”
顧傾城:“……滾!”
肯定是錯覺,錯覺!
岳乾陵笑着端詳了會兒顧傾城的表情,然後很高興的滾了。
顧傾城想,他約莫是腦子壞了。
時間如流水一樣飛快,陽光很暖和的一日,顧傾城掰着手指頭粗略一算,她已經入宮五日了。五日裏,有人和乾朗吃飯,有人和乾朗看花喝茶,顧傾城說沒有不開心是假的,畢竟她才死了一年,自己的男人就這麽敲鑼打鼓的給她添了這麽多妹妹,顧傾城有些難過。不過難過中少許安慰人心的是,岳乾朗至今只睡了一個人,而且那人和以前的自己長的一般無二,這樣顧傾城就有了很多理由來安慰自己。岳乾朗心裏面還是有她的。
磕完盤子裏最後一粒瓜子,顧傾城拍拍衣群,站起來。
“桃兮,你前些天說哪兒有桃花來着?”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桃花的只有一個月,顧傾城來到時,正是桃花凋謝,嫩綠色枝葉正積極往外繁着,翩翩粉色裏一抹抹嫩綠很是別致。
以前覺得這些詩詞文绉绉的繞口,現在細細品味開來,卻想苦茶,回甘帶澀。
文字所能承受的遠遠大過許多,寥寥數語,顧傾城卻覺得過去如同風一樣撲過來,那些好的,不好的,大多是關于某一個人。或許這便是愛吧,你心系于一人,那你的全世界就是那一人了。
顧傾城的全世界就是岳乾朗。
風吹來,花又謝了不少,樹枝搖動間,顧傾城依稀可見遠處一抹明黃。
我還愛着你,像風走過萬裏,不問歸期。
顧傾城想過很多次自己與他的相遇,春風妙曼,粉色桃花,這是個很美的春天。她心跳驟然加速,呼吸都難以控制的急促起來。情緒難以自抑。
顧傾城很幸運,很早就找的的心尖尖上的人,而且恰好恰好那人也将她放在心尖尖上。
至少,她現在是這麽認為的。
風還在吹,周圍的景色悉數褪去,一片粉色裏只見的那一抹明黃。顧傾城聽得見自己鞋子紮過草地的聲音,砰砰砰的心跳。
如果現在又把小鏡子,她很想看看自己的表情,是欣喜,還是悲悸。
天氣這麽好,很适合重逢。顧傾城想,他應該是相信自己的,一定會相信自己的,她可以把與他的過往,不差毫厘一點一點的告訴他,他一定會相信自己回來了的。
那樣的話,一切都算不了什麽了。如果他相信自己的話,她可以不去報仇了,可以忘記以前的身份,可以勉強與範欣昌呼吸同一片空氣,可以……
風輕輕一浮,桃林了一邊顯現出一嬌俏的身影:“皇上覺着妾這樣好看麽?”
空氣一下子凝滞,顧傾城甚至來不及收回臉上的笑意。腳步緩緩慢下來。
“我說過,”那聲音致命的溫柔,“私底下不必這般疏離的謂稱。”
腳步停止。
女子嬌羞竊喜的聲音清晰傳來: “乾朗……”
一件事情的發生時,你總會覺得突如其來,而後仔細想想卻又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佛說因果,顧傾城今天碰見了此事是因,心灰意冷而後孤軍奮戰,是果。
風走了十萬八千裏,不見歸期。我愛你,不見歸期。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昨天更錯章節了,為表歉意,加更一章,另,謝謝看此書的小可愛
☆、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