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召幸
一股悲涼自腳下慢慢蔓延,蔓延到全身。
顧傾城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抛棄了。
在鳳霞殿裏岳乾朗對那樣貌與她一般無二的女子好,她還有借口來說服自己,想着只要有時間與乾朗說明白了,也就好了。而眼前的一幕卻是徹底抹殺了她的殘念。
她走了,可他身旁還有其他的,更好的,他對她的離開無所謂。
心裏空落落的,顧傾城慢半拍的發現臉頰一片濕意。她想回頭,離開。她挪動了一點,腳底下一軟,倒了下去。
碧兮驚慌着跑過來。
被黑暗侵吞的最後一刻,一片桃花落在顧傾城的眼前,覆蓋在她睫毛上,一片粉紅。
顧傾城知道沈玉錦的身子弱,但弱到這個地方,很讓她意外。
她端詳這鏡子裏蒼白的臉,努力牽扯出一個溫暖的笑,僵硬的自己都覺得醜。她慢慢撫上臉,指節控制不住的發抖,變白,用力。
等她愣愣的反應過來時,臉上已經被捏出一片紅色,在蒼白的臉上那樣突兀。
“你在做什麽呢?” 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洛白一把拉下她的手“你自虐也不能對着臉呀。”然後彎腰幾乎是貼在顧傾城臉上看,一邊嘟囔“可惜了這張如花似玉的臉呢……”
“如花似玉?”她精神有些恍惚“那與顧……蘇尾鳶相比呢?”應是這個名字吧?那個與她長的相像的女子。
“呃……”洛白想了想,斟酌道“當然是你好看了!”
顧傾城愣愣看着鏡子:“是麽……”
“你怎麽了?”洛白問。
顧傾城道: “我記得你說過你覺得我與你相像?”
洛白不明所以的點頭。
顧傾城腦子裏突然冒出個想法,既然她能以一其他的身份活在世上,那麽這世上會不會還有與她一樣的人。
她怔怔的看着洛白,洛白被她看的頭皮發麻:“怎,怎麽了?”
哪有那麽多巧合,她回過神:“沒什麽。我聽桃兮說,今晚皇上翻的是你的牌子?”
洛白皺眉:“好像是吧……”
顧傾城又仰頭看她。洛白幹幹笑着:“許是皇上手抖了,不小心翻錯了牌子。”
顧傾城道:“那他的手抖的确實厲害。”
事實證明岳乾朗确實是手抖的厲害,當天夜晚叮叮當當而來的恩車,停在了露雲居門口,顧傾城的宮門前,顧傾城就怎麽渾渾噩噩的被洗了個幹淨,裹的嚴實,到了得昆宮。
途中腦子忽然閃過,此事不知洛白做何感想。她有些擔憂,兩人的關系會不會就此破裂,逐又覺得自己為一妃嫔,因一陌生人間的關系擔憂作甚。
可一路上都坐如針氈,反倒對再次見岳乾朗一事複雜的那點心境都沒有了 。
打扮的一身清涼,顧傾城被人領到了一個滿身紗帳的屋子裏。
單看這個屋子就知道不是什麽好屋子,一屋子都垂下着絲緞,屋子裏昏暗着燭光,映在層層疊疊的紗緞上,遠處暧昧又飄渺。
顧傾城是赤着腳的,妙曼的身姿倒映在烏黑的地板上,緩緩的向那一抹暧昧移去。
僅隔最後紗帳,顧傾城堪堪停住了腳步。這紗這樣薄,隐約的輪廓前顧傾城幾乎能臨摹出那人的一姿一笑,想着也許他知道是自己在外面一定會輕皺去眉頭說“天這樣涼,怎不穿鞋”然後将她的腳暖在手心。
但她現在是沈玉錦,她忽然有些好奇他的反應。
顧傾城慢慢的,緩緩的拉開最後一層紗帳。
岳乾朗一身明黃色裏衣,靠在窗前,似乎正等着她。她盈盈一拜:“皇上萬歲。”
他沒說話,但顧傾城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起來吧。”拉開一旁的被褥“天氣尚寒,進來暖暖。”他說的平淡無奇。顧傾城其實心裏也平淡無奇,她了解岳乾朗,掃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以剛剛這語氣是絕對沒什麽色心的,可沈玉錦不了解啊。她需得裝出一副嬌羞的樣子。
于是顧傾城垂着頭,輕手輕腳的爬上床,剛略略直起腰欲鑽進去,正覺腳下踩了什麽,未想清楚,只覺涼快的肩膀更涼快了 ,撇頭一看,肩上唯一一塊薄的不能再薄的絲滑了下去整個肩膀連帶着胸脯大半都暴露出來。
岳乾朗的目光掃過來,顧傾城慌忙扶回去,臉上總算有了抹嬌羞的紅。
她逃似的鑽進被窩,她擡起頭,岳乾朗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以岳乾朗在顧傾城的記憶裏實在很少笑,所以她也搞不清他是不是在笑,所以只好用“似笑非笑”來形容。
“你叫什麽?”
顧傾城有些難過,她死了而他一點也不悲傷,還很快有了其她女人。雖然已經死了一年多了吧,但若岳乾朗比她先死她一定會悲傷很久,然後悲傷至死。
可他一點也不悲傷。
“沈玉錦。”
“沈玉錦?”
顧傾城看着他,猶豫了會,點點頭,她多麽想告訴他在他面前的是傾城,只不過換了層皮而已。
可是她也知道一旦一些事實超過人們的認知,就會被消滅,盡管那是事實。岳乾朗沒有她想象中那麽愛自己,既然這樣,顧傾城想,那就自己一個人好了,自己一個人完成所有事情,然後去死。如果可以的話,顧傾城想,她想拉上岳乾朗陪着自己。
你不愛我了,可我還愛你,愛到不舍得有忍不住的想恨你。
她朝着他笑的燦爛。
“天色不早了,”岳乾朗看着她,忽然說“安歇吧。”然後就真的安歇了。
床上兩床錦被,她們中間隔了兩層厚厚的錦被。顧傾城有些目瞪口呆看着岳乾朗合上眼,半晌反應不過來。
無話而眠。
下半夜,顧傾城的眼忽然睜開,她睡的不安慰,做了個噩夢。想起這兒是哪兒後,雖心驚肉跳卻大氣都不敢出。看着帳頂大朵大朵開的茂盛的牡丹也可能是芍藥,她一向分不清兩者,從這一點可見,她是沒有母儀天下的能力的。
“怎麽?”許是剛剛醒來,他的聲音帶着些魅惑的嘶啞。
顧傾城正出神,被吓了一跳。
“沒,沒什麽。”又道“吵醒你……”最後一個字音沒發完全,頓了頓“皇上了?”
那邊“嗯”了聲:“怎麽了?”
顧傾城想了想,敷衍道:“做了個不好的夢。”
黑暗最好的地方,就是看不見。
顧傾城很難過,難過都浮現在臉上了,好在他看不見,她也不用去強顏歡笑。
出乎意料的,岳乾朗安慰她:“夢不可信。”
黑暗最壞的地方,就是看不見。
說這句話的時候,岳乾朗臉上是清清楚楚的愧疚,可是顧傾城看不見。
她們在同一個空間裏,在彼此身旁,卻又咫尺天涯,中間隔的不僅是生與死的誤會,更多的是隐瞞。
印象中乾朗一直都是冷冷淡淡,沈玉錦于他而言不過是弱水三千中再普通不過的一瓢,顧傾城有些不能理解他此言的意義。
于是腦袋一軸,将從睡前憋到現在的問題問了出來:“我是來侍寝的麽?”
寂靜……
月亮悄悄溜進了雲層裏,屋裏更黑了,伸手不見五指。
當顧傾城理解自己這個問題的沖擊性時,恨不得在床上挖個洞鑽進去,事實上她已經羞愧的鑽進被窩了。
“不是,”岳乾朗很幹脆道,顧傾城一愣“你是來暖床的。”
原來暖床是要隔着被子暖的麽。
……
清晨,天亮的格外早了些,顧傾城晨時準時跪到柳媛跟前。
這是進宮後的第二個大禮,是在侍寝之後。
所以當柳媛赤裸裸的問她昨夜做什麽去了時,顧傾城嘴一溜險些破口而出“暖床”。索性她反應快,裝作不勝嬌羞的垂下頭。
斂下眼的最後一眼她看見柳媛那憤恨的眸,顧傾城心中突然止不住的得意。
這怒火理所應當的燒在了遲來的蘇尾鳶身上,太監傳報時,顧傾城忍不住側目,果真是一模一樣。
蘇尾鳶被安置在獨立的一個小院裏,封了嫣號尊為貴人,是這一批秀女中品級最高的,是第一位被召幸的秀女,雖然出生貧寒,雖然背景全無。
她仍是第一面見時那副清清淡淡,幾乎目中無人的樣子。她輕移蓮步,路過顧傾城面前時微微側目,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顧傾城一愣,這眼睛無比熟悉。待再細看,人已經走遠了。
雖是遲了,但蘇尾鳶一入宮就被召幸數次,在後宮風頭正勝。柳媛也不好發作什麽,裝作苦口婆心的訓斥幾句,又自憐自艾幾句,衆嫔一陣附和安慰,這拜皇後的一項才算完了。
拜完皇後,自然是要與皇後一齊去拜後宮裏的頭頭,太後。
☆、範欣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