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
如此練了七八日,李文秀練功的進境很快,華輝背上的創口也逐漸平複,她這才拜別師父,騎了白馬回去。華輝沒再逼着她立誓。她回去之後,卻也沒有跟計爺爺說起,只說在大漠中迷了路,越走越遠,幸好遇到一隊駱駝隊,才不致渴死在沙漠之中。
自此每過十天半月,李文秀便到華輝處居住數日。她生怕再遇到強人,出來時總是穿了哈薩克的男子服裝。這數日中華輝悉心教導她武功。李文秀心靈無所寄托,便一心一意地學武,學了外功又練內功,果然是高徒得遇明師,進境奇快。
這般過了兩年,華輝常常贊道:“以你今日的本事,江湖上已可算得是一流好手,回到中原,一出手,立時便可揚名立萬。”但李文秀卻一點也不想回到中原去,在江湖上幹什麽“揚名立萬”的事,但要報父母的大仇,要免得再遇上強人時受他們侵害,武功卻非練好不可。在她內心深處,另有一個念頭在激勵:“學好了武功,我能把蘇普搶回來。”只不過這個念頭從來不敢多想,每次想到,自己就會滿臉通紅。她雖不敢多想,這念頭卻深深藏在心底,于是,在計老人處的時候越來越少,在師父家中的日子越來越多。計老人問了一兩次見她不肯說,知她從小便性情執拗,打定了的主意再也不會轉彎回頭,也就不問了。
這一日李文秀騎了白馬,從師父處回家,走到半路,忽見天上彤雲密布,大漠中天氣說變就變,但見北風越刮越緊,看來轉眼便有一場大風雪。她縱馬疾馳,只見牧人們趕着羊群急速回家,天上的鴉雀也是一只都沒有了。快到家時,驀地裏蹄聲得得,一乘馬快步奔來。李文秀微覺奇怪:“眼下風雪便作,怎麽還有人從家裏出來?”那乘馬一奔近,只見馬上乘者披着一件大紅羊毛披風,是個哈薩克女子。
李文秀這時的眼力和兩年前已大不相同,遠遠便望見這女子身形袅娜,面目姣好,正是阿曼。李文秀不願跟她正面相逢,轉過馬頭,到了一座小山丘之南,勒馬樹後。卻見阿曼騎着馬也向小丘奔來,她馳到丘邊,口中唿哨一聲,小丘上樹叢中竟也有一下哨聲相應。阿曼翻身下馬,一個男人向她奔了過去,兩人擁抱在一起,傳出了陣陣歡笑。那男人道:“轉眼便有大風雪,你怎地還出來?”卻是蘇普的聲音。
阿曼笑道:“小傻子,你知道有大風雪,又為什麽大着膽子在這裏等我?”蘇普笑道:“咱兩個天天在這兒相會,比吃飯還要緊。便是落刀落劍,我也會在這裏等你。”
他二人并肩坐在小丘之上,情話綿綿,李文秀隔着幾株大樹,不由得癡了。他倆的說話有時很響,便聽得清清楚楚,有時變成了喁喁低語,就一句也聽不見。驀地裏,兩人不知說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一齊縱聲大笑。
但即使是很響的說話,李文秀其實也聽而不聞,她不是在偷聽他們說情話。她眼前似乎看見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也這麽并肩地坐着,也坐在草地上。小男孩是蘇普,小女孩卻是她自己。他們在講故事,講什麽故事,她早忘記了,但十年前的情景,卻清清楚楚地出現在眼前……
鵝毛般的大雪一片片地飄下來,落在三匹馬上,落在三人的身上。蘇普和阿曼笑語正濃,渾沒在意;李文秀卻是沒覺得。雪花在三人的頭發上堆積起來,三人的頭發都白了。
幾十年之後,當三個人的頭發真的都白了,是不是蘇普和阿曼仍這般言笑晏晏,李文秀仍這般寂寞孤單?她仍牢牢記着別人,別人心中卻早沒了一絲她的影子?
突然之間,樹枝上刷啦啦的一陣急響,蘇普和阿曼一齊跳起,叫道:“落冰雹啦!快回去!”兩人翻身上了馬背。
李文秀聽到兩人的叫聲,一驚醒覺,手指大的冰雹已落在頭上、臉上、手上,感到疼痛,忙解下馬鞍下的毛氈,兜在頭上,這才馳馬回家。
将到家門口時,只見廊柱上系着兩匹馬,其中一匹正是阿曼所乘。李文秀一怔:“他們到我家來幹什麽?”這時冰雹越下越大,她牽着白馬,從後門走進屋去,只聽得蘇普爽朗的聲音說道:“老伯伯,冰雹下得這麽大,我們只好多耽一會啦。”計老人道:“平時請也請你們不到。我去沖一壺茶。”
自從晉威镖局一幹豪客在這帶草原上大肆劫掠之後,哈薩克人對漢人甚為憎恨,雖然計老人在當地居住已久,哈薩克人又生性好客,尚不致将他驅逐離群,但大家對他卻頗有疏遠,若不是逢到大喜慶事,誰也不向他買酒;若不是當真要緊的牲口得病難治,誰也不會去請他來醫。蘇普和阿曼的帳篷這時又遷得遠了,若不是躲避風雪,只怕再過十年,也未必會到他家來。
計老人走到竈邊,見李文秀滿臉通紅,正自怔怔地出神,說道:“啊……你回……”李文秀縱起身來,伸手按住他嘴,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別讓他們知道我在這兒。”計老人很奇怪,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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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計老人拿着羊乳酒、乳酪、鹹奶茶出去招待客人。李文秀坐在火旁,隐隐聽得蘇普和阿曼的笑語聲從廳堂上傳來,她心底一個念頭竟不可抑制:“我要去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但跟着便想到了蘇普父親的斥罵和鞭子,十二年來,鞭子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她心頭響着。
計老人回到竈下,遞了一碗混和着奶油和鹽的熱茶給她,眼光中流露出慈愛的神色。兩人共居了十二年,便像是親爺爺和親生的孫女一般,互相體貼關懷,可是對方的心底深處到底想着些什麽,卻誰也不明白。
終究,他們不是骨肉,沒有那一份與生俱來的、血肉相連的感應。
李文秀突然低聲道:“我不換衣服了,假裝是個哈薩克男子,到你這兒來避冰雪,你千萬別說穿。”也不等計老人回答,從後門出去牽了白馬,冒着漫天遍野的大風雪,悄悄走遠。
一直走出裏許,才騎上馬背,兜了個圈子,馳向前門。大風雪之中,只覺天上的黑雲像要壓到頭頂來一般。她在回疆十二年,從沒見過這般古怪的天色,心下也不自禁地害怕,忙縱馬奔到門前,伸手敲門,用哈薩克語說道:“借光,借光!”計老人開門出來,也以哈薩克語大聲問道:“兄弟,什麽事?”
李文秀道:“這場大風雪可了不得,老丈,我要在貴處躲一躲。”計老人道:“好極,好極!出門人哪有把屋子随身帶的,已先有兩位朋友在這裏躲避風雪。兄弟請進吧!”說着讓李文秀進去,又問:“兄弟要上哪裏去?”李文秀道:“我要上黑石圍子,打從這裏去還有多遠?”心中卻想:“計爺爺裝得真像,一點破綻也瞧不出來。”計老人假作驚訝,說道:“啊喲,要上黑石圍子?天氣這麽壞,今天無論如何到不了的啦,不如在這兒耽一晚,明天再走。要是迷了路,可不是玩的。”李文秀道:“這可打擾了。”
她走進廳堂,抖去了身上雪花。見蘇普和阿曼并肩坐着,圍着一堆火烤火。蘇普笑道:“兄弟,我們也是來躲風雪的,請過來一起烤吧。”李文秀道:“好,多謝!”走過去坐在他身旁。阿曼含笑招呼。蘇普和她八九年沒見,李文秀從小姑娘變成了少女,又改了男裝,蘇普哪裏還認得出?計老人送上飲食,李文秀一面吃,一面詢問三人的姓名,自己說叫做阿斯托,是二百多裏外一個哈薩克部落的牧人。
蘇普不住到窗口去觀看天色,其實,單是聽那撼動牆壁的風聲,不用看天,也知道走不了。阿曼擔心道:“你說草屋頂會不會給風揭去?”蘇普道:“我倒是擔心這場雪太大,屋頂吃不住,待會我爬上屋頂去鏟一鏟雪。”阿曼道:“可別讓大風把你刮下來。”蘇普笑道:“地下的雪已積得這般厚,便摔下來,也跌不死。”阿曼又道:“牆壁會不會給風吹倒?”蘇普道:“牆壁要是倒了,我站在你身前給你擋風!”其實茅屋的牆壁是用泥磚砌的,泥磚用戈壁灘上的黑泥燒成,很是結實,輕易不會倒垮。
李文秀拿着茶碗的手微微發顫,心中念頭雜亂,不知想些什麽才好。兒時的朋友便坐在自己身邊。他是真的認不出自己呢,還是認出了假裝不知道?他已把自己全然忘了,還是心中并沒忘記,不過不願讓阿曼知道?
天色漸漸黑了,李文秀坐得遠了些。蘇普和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