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曼手握着手,輕輕說着一些旁人聽來毫無意義、但在戀人的耳中心頭卻甜蜜無比的情話。火光忽暗忽亮,照着兩人的臉。
李文秀坐在火光的圈子之外。
突然間,李文秀聽到了馬蹄踐踏雪地的聲音。一乘馬正向着這屋子走來。草原上積雪已深,馬足拔起來時很費力,已經跑不快了。
馬匹漸漸行近,計老人也聽見了,喃喃地道:“又是個避風雪的人。”蘇普和阿曼或者沒聽見,或者便聽見了也不理會,兩人四手握着,偎倚着喁喁細語。
過了好一會,那乘馬到了門前,接着便砰砰砰地敲起門來。打門聲很是粗暴,不像是求宿者的禮貌。計老人皺了皺眉頭,去開了門。只見門口站着一個身穿羊皮襖的高大漢子,虬髯滿腮,腰間挂着一柄長劍,大聲道:“外邊風雪很大,馬走不了啦!”說的哈薩克語很不純正,目光炯炯,向屋中各人打量。計老人道:“請進來。先喝碗酒吧!”說着端了一碗酒給他。那人一飲而盡,坐到了火堆之旁,解開了外衣,只見他腰帶上左右各插着一柄精光閃亮的短劍。兩柄劍的劍把一柄金色,一柄銀色。
李文秀一見到這對小劍,心中一凜,喉頭便似一塊什麽東西塞住了,眼前一陣暈眩,心道:“這是媽媽的雙劍。”金銀小劍三娘子逝世時李文秀雖還年幼,但這對小劍卻認得清清楚楚,決不會錯。她斜眼向這漢子一瞥,認得分明,這人正是當年指揮人衆追殺他父母的三個首領之一,經過了十二年,她自己的相貌體态全然變了,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長了十二歲年紀,卻沒多大改變。她生怕他認出自己,不敢向他多看,暗想:“倘若不是這場大風雪,我見不到蘇普,也見不到這賊子。”
計老人道:“客人從哪裏來?要去很遠的地方吧?”那人道:“嗯,嗯!”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喝了。
這時火堆邊圍坐了五個人,蘇普已不能再和阿曼說體己話兒,他向計老人凝視了片刻,忽道:“老伯伯,我向你打聽一個人。”計老人道:“誰啊?”蘇普道:“那是我小時候常跟她在一起玩兒的,一個漢人小姑娘……”他說到這裏,李文秀心中突的一跳,将頭轉開了,不敢瞧他。只聽蘇普續道:“她叫做阿秀,後來隔了八九年,一直沒再見到她。她是跟一位漢人老公公住在一起的。那一定就是你了?”計老人咳嗽了幾聲,想從李文秀臉上得到一些示意。但李文秀轉開了頭,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嗯、嗯”的幾聲,不置可否。
蘇普又道:“她的歌唱得最好聽的了,有人說她比天鈴鳥唱得還好。但這幾年來,我一直沒聽到她唱歌。她還住在你這裏麽?”計老人很尴尬,道:“不,不,她不……她不在了……”李文秀插口道:“你說的那個漢人姑娘,我倒也識得。她早死了好幾年啦!”
蘇普吃了一驚,道:“啊,她死了,怎麽會死的?”計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說道:“是生病……生病……”蘇普眼眶微濕,說道:“我小時候常和她一同去牧羊,她唱了很多歌給我聽,還說了很多故事。好幾年不見,想不到她……她竟死了。”計老人嘆道:“唉,可憐的孩子。”
蘇普望着火焰,出了一會神,又道:“她說她爹媽都給惡人害死了,孤苦伶仃地到這地方來……”阿曼道:“這姑娘很美麗吧?”蘇普道:“那時候我年紀小,也不記得了。只記得她的歌唱得好聽,故事說得好聽……”
那腰中插着小劍的漢子突然道:“你說是一個漢人小姑娘?她父母遭害,獨個兒到這裏來?”蘇普道:“不錯,你也認得她麽?”那漢子不答,又問:“她騎一匹白馬,是不是?”蘇普道:“是啊,那你也見過她了。”那漢子突然站起身來,對計老人厲聲道:“她死在你這兒的?”計老人又含糊地答應了一聲。那漢子道:“她留下來的東西呢?你都好好收着麽?”
計老人向他橫了一眼,奇道:“這幹你什麽事?”那漢子道:“我有一件要緊物事,給那小姑娘偷了去。我到處找她不到,不料到她竟已死了……”蘇普霍地站起,大聲道:“你別胡說八道,阿秀怎會偷你的東西?”那漢子道:“你知道什麽?”蘇普道:“阿秀從小跟我一起,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決不會拿人家的東西。”那漢子嘴一斜,做個輕蔑的臉色,說道:“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東西。”蘇普伸手按住腰間佩刀的刀柄,喝道:“你叫什麽名字?我看你不是哈薩克人,說不定便是那夥漢人強盜。”
那漢子走到門邊,打開大門向外張望。門一開,一陣疾風卷着無數雪片直卷進來。但見原野上漫天風雪,人馬已無法行走。那漢子心想:“外面不會再有人來了。這屋子裏一個女子,一個老人,一個瘦骨伶仃的少年,都是手一點便倒。只有這粗豪少年,要費幾下手腳打發。”當上也不放在心上,說道:“是漢人怎樣?我姓陳,名達海,江湖上外號叫做青蟒劍,你聽過沒有?”
蘇普根本不懂這些漢人的規矩,搖了搖頭,道:“我沒聽見過。你是漢人強盜麽?”陳達海道:“我是镖師,是靠打強盜吃飯的。怎麽會是強盜了?”蘇普聽說他不是強盜,臉上神色登時便緩和了,說道:“不是漢人強盜,那便好啦!我早說漢人中也有很多好人,可是我爹爹偏偏不信。你以後別再說阿秀拿你東西。”
陳達海冷笑道:“這個小姑娘人都死啦,你還記着她幹嗎?”蘇普道:“她活着的時候是我朋友,死了之後仍舊是我朋友。我不許人家說她壞話。”陳達海沒心思跟他争辯,轉頭又問計老人道:“那小姑娘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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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秀聽到蘇普為自己辯護,心中十分激動:“他沒忘了我,沒忘了我!他還是對我很好。”但聽陳達海一再查問自己留下的東西,不禁奇怪:“我沒拿過他什麽物事啊,他要找尋些什麽?”只聽計老人也問道:“客官失落了什麽東西?那個小姑娘自來誠實,老漢很信得過的,她決計不會拿別人的物事。”
陳達海微一沉吟,道:“那是一張圖畫。在常人是得之無用,但因為那是……那是先父手繪的,我定要找回那幅圖畫。這小姑娘既曾住在這裏,你可曾見過這幅圖麽?”計老人道:“是怎麽樣的圖畫,畫的是山水還是人物?”陳達海道:“是……是山水吧?”
蘇普冷笑道:“是什麽樣的圖畫也不知道,還誣賴人家偷了你的。”陳達海大怒,刷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劍,喝道:“小賊,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老爺殺個把人還不放在心上。”蘇普也從腰間拔出短刀,冷冷地道:“要殺一個哈薩克人,只怕沒這麽容易。”阿曼道:“蘇普,別跟他一般見識。”蘇普聽了阿曼的話,把拔出的刀子緩緩還入鞘內。
陳達海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張高昌迷宮的地圖,他們在沙漠上耽了十二年,踏遍了數千裏的沙漠草原,便是為了找尋李文秀,眼下好容易聽到了一點音信,他雖生性悍惡,卻也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向蘇普狠狠地瞪了一眼,轉頭向計老人說:“那幅畫嘛,也可說是一幅地圖,繪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類。”
計老人身子微微一顫,說道:“你怎……怎知這地圖是在那姑娘的手中?”陳達海道:“此事千真萬确。你若将這幅圖尋出來給我,自當重重酬謝。”說着從懷中取出兩只銀元寶來放在桌上,火光照耀之下,閃閃發亮。
計老人沉思片刻,緩緩搖頭,道:“我從來沒見過。”陳達海道:“我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遺物。”計老人道:“這個……這個……”陳達海左手一起,拔出銀柄小劍,登的一聲,插在木桌之上,說道:“什麽這個那個的?我自己進去瞧瞧。”說着點燃了一根羊脂蠟燭,推門進房。他先進去的是計老人的卧房,一看陳設不似,随手在箱籠裏翻了一下,便到李文秀的卧室中去。
他看到床上擺着幾件少女服飾,說道:“哈,她長大了才死啊。”這一次他可搜檢得十分仔細,連李文秀幼時的衣物也都翻了出來。李文秀因這些孩子衣服都是母親的手澤,自己年紀雖然大了,不能再穿,但還是一件件好好地保存着。陳達海一見到這幾件小孩的花布衣服,依稀記得十二年前在大漠中追趕她的情景,歡聲叫道:“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