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尴尬,僵持片刻。計老人道:“要喝水,便走大門,不用爬窗子吧!”丁同笑道:“是,是!”轉身繞到門前,推門走了進去。屋中陳設簡陋,但桌椅整潔,地下鋪了氈毯,打掃得幹幹淨淨。丁同坐下後四下打量,只見後堂轉出一個小女孩來,手中捧着一碗茶。兩人目光相接,那女孩吃了一驚,嗆啷一響,茶碗失手掉在地下,茶水茶葉都濺在地氈上。
丁同登時心花怒放。這小女孩正是霍元龍懸下重賞要追尋之人,他見到白馬後,本已有八分料到那女孩會在屋裏,陡然間見到,仍高興得一顆心似乎要從胸口跳了出來。
昨夜一晚大風沙,李文秀昏暈在馬背之上,人事不省,白馬聞到水草氣息,沖風冒沙,奔到了這綠草原上。計老人見小女孩是漢人裝束,忙把她救了下來。半夜中李文秀醒轉,不見了父母,不住啼哭。計老人見她玉雪可愛,不禁大起憐惜之心,問她怎麽會到大漠來,她父母是誰。李文秀說父親叫“白馬李三”,媽媽就是媽媽,聽到追趕他們的惡人遠遠叫她“三娘子”,有的還叫“金銀小劍三娘子”,到回疆來幹什麽,她卻說不上來了。計老人喃喃地道:“白馬李三,白馬李三,那是橫行江南的俠盜,怎地到回疆來啦?”
他給李文秀飽飽地喝了一大碗乳酪,讓她睡了。老人心中卻翻來覆去地想起了十年來的往事,思潮起伏,再也睡不着了。
李文秀這一覺睡到次日辰時才醒,一起身,便求計爺爺帶她去尋爸爸媽媽。就在此時,兩頭蛇丁同鬼鬼祟祟地過來,在窗外探頭探腦,這一切全看在計老人眼中。
李文秀手中的茶碗一摔下,計老人應聲過來。李文秀奔過去撲在他懷裏,叫道:“爺爺,他……他就是追我的惡人。”計老人撫摸着她頭發,柔聲道:“不怕,不怕。他不是惡人。”李文秀道:“是的,是的。他們幾十個人追我們,打我爸爸、媽媽。”計老人心想:“白馬李三跟我無親無故,不知結下了什麽仇家,我可不必卷入這是非圈子。”
丁同側目打量計老人,見他滿頭白發,竟沒一根是黑的,身材高大,只弓腰曲背,顫顫巍巍,衰老已極,尋思:“這糟老頭沒一百歲,也有九十,屋子裏如沒別人,将他一下子打暈,帶了女孩和白馬便走,免得夜長夢多,再生變故。”突然将手掌放在右耳旁邊,作傾聽之狀,說道:“有人來了。”跟着快步走到窗口。
計老人卻沒聽到人聲,聽丁同說得真切,走到窗口外望,只見原野上牛羊低頭嚼草,四下裏一片寂靜,并無生人到來,剛問了一句:“哪裏有人啊?”忽聽得丁同一聲獰笑,頭頂掌風飒然,一掌猛劈下來。
計老人雖老态龍鐘,身手卻十分敏捷,丁同的手掌與他頭頂相距尚有數寸,他身形略側,已滑了開去,跟着反手勾出,施展大擒拿手,将他右腕勾住了。丁同變招賊滑,右手一掙沒掙脫,左手向前疾送,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已刺了出去,白光閃處,波的一響,匕首鋒利的刃口已刺入計老人左背。
李文秀大叫一聲:“啊喲!”她跟父母學過兩年武功,見計老人中刀,縱身而上,兩個小拳頭便往丁同背心腰眼裏打去。便在此時,計老人左手一個肘捶回撞,捶中了丁同心口,這一捶力道極猛,丁同低哼一聲,身子軟軟垂下,委頓在地,口中噴血,便沒氣了。
李文秀顫聲道:“爺爺,你……你背上有刀子……”計老人見她淚光瑩然,心想:“這女孩兒心地倒好。”李文秀又道:“爺爺,你的傷……我給你把刀子拔下來吧?”說着伸手去握刀柄。計老人臉色一沉,怒道:“你別管我。”扶着桌子,身子晃了幾晃,顫巍巍走向內室,啪的一聲,關上了板門。李文秀見他突然發怒,心中害怕,又見丁同在地下蜷縮成一團,只怕他起來加害自己,越想越怕,只想飛奔出外,但想起計老人身受重傷,沒人服侍,又不忍置之不理。
她想了一想,走到室門外,輕拍幾下,聽得室中沒半點聲音,叫道:“爺爺,爺爺,你痛嗎?”只聽得計老人粗聲道:“走開,走開!別來吵我!”這聲音和他原來慈和的說話大不相同,李文秀吓得不敢再說,怔怔地坐在地下,抱着頭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忽然呀的一聲,室門打開,一只手撫摸她頭發,低聲道:“別哭,別哭,爺爺的傷不礙事。”手勢和語音都甚溫柔。李文秀擡起頭來,見計老人臉帶微笑,心中一喜,登時破涕為笑。計老人笑道:“又哭又笑,不害羞麽?”李文秀把頭藏在他懷裏。從這老人身上,她又找到了一些父母的親情溫暖。
計老人皺起眉頭,打量丁同的屍身,心想:“他跟我無冤無仇,為什麽忽下毒手?”李文秀挂懷關心,輕聲問道:“爺爺,你背上的傷好些了麽?”這時計老人已換過一件長袍,也不知他傷得如何。
他聽李文秀重提此事,似乎适才給刺了這一刀實為奇恥大辱,臉上又現惱怒,粗聲道:“你羅唆什麽?”聽得屋外那白馬噓溜溜一聲長嘶,微一沉吟,到屋後柴房中提了一桶黃色染料出來。那是牧羊人在牲口身上塗染記號所用,使得各家的牛羊不致混雜,雖經風霜,亦不脫落。他牽過白馬,用刷子自頭至尾都刷上了黃色,又到哈薩克人的帳篷之中,讨了一套哈薩克男孩的舊衣服來,叫李文秀換上了。李文秀很聰明,說道:“爺爺,你要那些惡人認不出我,是不是?”計老人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爺爺老了。唉,剛才竟給他刺了一刀。”這一次他自己提起,李文秀卻不敢接口了。
計老人埋了丁同的屍體,又宰了他乘來的坐騎,馬皮、鞍镫、蹄鐵也都埋了,沒留下絲毫痕跡,然後坐在大門口,拿着一柄長刀在磨刀石上不住磨砺。
他這番功夫果然沒白做,就在當天晚上,霍元龍和陳達海所率領的豪客,沖進了這片綠洲,大肆擄掠。這一帶素來沒盜匪,哈薩克人雖勇武善戰,但事先全沒防備,族中精壯男子又剛好大舉在北邊獵殺為害牛羊的狼群,在帳篷中留守的都是老弱婦孺,竟給這批來自中原的豪客攻了個措手不及。七名哈薩克男子遭殺,五名婦女給擄了去。這群豪客也曾闖進計老人的茅屋裏,但誰也沒對一個老人、一個哈薩克孩子起疑。李文秀滿臉泥污,躲在屋角落中,誰也沒留意到她眼中閃耀着仇恨和悲哀的光芒。她卻看得清清楚楚,父親的佩刀懸在霍元龍腰間,母親的金銀小劍插在陳達海腰帶之中。這是她父母決不離身的兵刃,她年紀雖小,卻也猜到父母定然遭到了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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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上,哈薩克的男子們從北方拖了一批狼屍回來了,當即聚集了隊伍,去找這批漢人強盜報仇。但在茫茫大漠之中,卻已失卻了他們的蹤跡,只找到了那五個遭擄去的婦女。那是五具屍身,全身衣服給脫光了,慘死在大漠之上。他們也找到了白馬李三和金銀小劍三娘子的屍身,一起都帶了回來。
李文秀撲在父母屍身上哀哀痛哭。一個粗暴的哈薩克人提起穿着皮靴的大腳,重重踢了她一腳,粗聲罵道:“真主降罰的強盜漢人!”
計老人抱了李文秀回家,不去跟這個哈薩克人争鬧。李文秀小小心靈之中,只是想:“為什麽惡人這麽多?誰都來欺侮我?”
半夜裏,李文秀又從睡夢中哭醒了,一睜開眼,只見床沿上坐着一個人。她驚呼一聲,坐了起來,卻見計老人凝望着她,目光中愛憐橫溢,神情溫柔,撫摸她頭發,說道:“別怕,別怕,是爺爺。”李文秀淚水如珍珠斷線般流了下來,伏在計老人懷裏,把他衣襟全哭濕了。計老人道:“孩子,你沒了爹娘,就當我是你親爺爺,跟我住在一起。爺爺會好好照料你。”
李文秀哭着點頭,想起了那些殺害爸爸媽媽的惡人,又想起踢了她一腳的那個兇惡的哈薩克漢子。這一腳踢得好重,令她腰裏腫起了一大塊,她不禁又問:“為什麽誰都來欺侮我?我又沒做壞事?”
計老人嘆口氣,說道:“這世界上給人欺侮的,總是那些沒做壞事的人。”他從瓦壺裏倒了一碗熱奶茶,瞧着她喝下了,又給她攏好被窩,說道:“秀兒,那個踢了你一腳的,叫做蘇魯克。他是個正直的好人。”李文秀睜着圓圓的眼珠,很是奇怪,道:“他……他是好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