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
邊給他順着氣。
珈藍适時地走了出來道:“我可以作證,他沒有說謊?”
“你?”老城主漸漸轉過身來,看着珈藍的目光有些古怪,忽而輕輕落下一句:“珈藍?”
珈藍的腦中瞬間閃過什麽,那天,原來她沒有幻聽,他真的叫的是珈藍!
這個人認識她?
接着,老城主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把獨孤靖軒禁足在偏院中。
“你真的是珈藍?”老城主不可置信!
“我們見過?”珈藍也有些奇怪。
老城主渾濁的目光恍惚迷離了起來,輕輕道:“很久以前,你托我找過一枚戒指,你還記得嗎?”他激動地說了起來,并從懷裏掏出一張畫紙來!
流光神戒?珈藍腦中閃過一道亮光,終于想了起來,二十多年前她也曾來過這裏尋找這枚失落的神戒,但因為時間緊迫,并沒有找到,當時遇到了一個凡人,就一時興起托他幫忙,但是後來,她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只是不知當年的男孩依然拿着圖紙在等她出現。
珈藍激動地問:“你找到了嗎?你找到它了嗎?”
老城主紅了臉,露出難為情的神色:“找是找到了,但後來又丢失了!”
珈藍臉上的神采頓時就暗淡了下去,丢失了?丢失了!仿佛魔咒般在腦海裏不斷重複。
在哪裏丢失的?她可還能繼續找到?
珈藍又在城主府裏住了下來,這一回,大家對她的态度都十分古怪。
她不經意地時候聽到兩個丫鬟在牆角邊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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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個珈藍還真是個狐媚子,先是迷惑了二公子,現在連老城主都勾引!”
“是啊,竟然還叫珈藍這種大不敬的名諱!真該拉出去祭天!”
她們說得義憤填膺,看到珈藍經過的時候才緊張地閉上嘴,深怕她把她們吞了似地。
這些天來,珈藍似乎發現,凡人是很喜歡嚼舌根的,尤其是女子,她們總以讨論別人為樂,踩高捧低,似乎只有平息心中的憤懑之氣,将自己置身在別人之上,獲得一種精神的享受。
珈藍無意搭理他們,悄悄地靠近了獨孤城主的書房。他說戒指是在書房裏丢的,應該是自己人幹的,她跟獨孤靖軒相處多日,大概可以确定不是他,那麽,目标人物就只有他的大女兒獨孤靜雲,還有他死去的夫人,或者是被他召見談話的下屬。
獨孤城主此刻正在書房秘密接見自己的暗衛。
“禀告城主,帶領商隊的老劉想要卷着錢跑路,被屬下解決了,但是商隊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珈藍聽到老城主無奈地嘆氣。
如果沒有糧食,他們怕是撐不住多久吧!
可是,也不用多久了,很快蒼昀的大軍就要來屠城了,而他們卻渾然不知!
可這樣等下去,不是更加絕望,更加悲哀?
珈藍的心中突然湧現出憤恨不平來,竟推門而入,暗衛迅速隐匿身形,消失而去,老城主本來是震怒的,一看到是珈藍,有按捺下怒火,表情古怪地道:“珈藍?”
珈藍面無表情地說:“魔族的大軍三日之內必來屠城,能走的就盡快離開這裏吧!”
“你說什麽?”老城主震驚道。
魔族?怎麽會是魔族?
這個族類不是早已經被神族消滅了嗎?不是早就被偉大的神尊帝驅逐了嗎?
不,不可能的。
“這不是真的吧!”活了一把年紀的他也害怕起來,手不住地哆嗦發抖,嘴巴嚅嗫着,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珈藍向來不愛解釋,而這件事更是她心口上的一個傷疤,如果不是必要,她絕不想要提起。
午後,珈藍去看了獨孤靖軒,他被關在自己的院子裏,門口有十幾個侍衛在看守着,看到珈藍牽着小天來看他,他的興奮全寫在臉上。
“珈藍,珈藍,你終于來看我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珈藍面無表情地答道:“你還欠着我的東西,我怎麽能忘了你!”
獨孤靖軒自然知道珈藍說的是他們的約定,但是他當時就是想留在珈藍的身邊,至于什麽神戒的根本不知道在哪裏!
他厚着臉皮笑了笑,轉身去逗小家夥:“小鬼,這幾天長高了嘛!看來我們家的夥食就是好!你要不要考慮慫恿你娘親嫁給我?”
小天瞪了他一眼躲在珈藍的身後。
珈藍牽着他的手,拉他到榻上坐下。“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珈藍問。
“接下來?放心吧,我爹不會殺我的!”獨孤靖軒很有自信,一邊說着一邊湊了過來。
“我們家三代單傳的香火,不到萬不得已,他才舍不得動我呢!”
珈藍翻了個白眼,涼涼地說:“我說的是你答應我的條件!”
“啊?什麽條件?”珈藍見此拉着小天扭頭就走,獨孤靖軒這才拽着她的衣袖告饒:“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他眨了眨眼睛,又趴在她耳邊輕聲道:“晚上的時候我帶你去找!”
珈藍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老城主聽了珈藍的警告愁眉不展,大概上了年紀的人都比較有故土情結,從出事到現在,他從沒有想過要抛下這一份家業,這些個無辜的百姓自己逃亡。
可是,天降大火,魔兵屠城?
這顯然聽來荒唐可笑,可從珈藍的口中說出來就顯得并不那麽荒唐了。
終于,他咬咬牙,在傍晚的時候貼出告示,為了避免百姓恐慌,只說霧州遭逢大難,請大家去別處安家!
一時之間群情激憤。
城主府的花園角落裏,丫鬟們邊走邊說:“定是那個妖女迷惑了城主,城主竟然已經開始讓人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霧州了,恐怕馬上就要打發我們走了!”
“什麽?丢了這份工,讓我們怎麽活下去啊!”
獨孤靜雲剛好經過,叫住了這群丫頭,沉聲問道:“怎麽回事?誰讓你們散播謠言的?”獨孤靜雲的母親剛剛過世,父親又沒有嚴懲兇手,讓她近日來心情十分不暢,聽到丫鬟們在交頭接耳的,心裏就沒由來的有了火氣。
“誰給你的膽,讓你們在這裏妄議是非?”
“大小姐,我們不敢了!”有幾個膽小的立馬認了錯。
但也有膽大的站了出來道:“反正我們馬上就要被遣散了,大小姐也不必拿我們幾個出氣,夫人在世時是怎麽對我們的,大家心裏都心知肚明!主仆一場,您今日就不必再找我們茬了吧!”
獨孤靜雲氣地揚手就要甩耳光過去,卻被那個丫鬟抓住了手腕,絲毫動蕩不得。
“放肆!反了反了,你們都反了是嗎?”
那人氣勢也弱了下去,但并不道歉,重重地甩開獨孤靜雲的手臂,哼了一聲便走。
獨孤靜雲哭着去找老城主訴苦,卻連老城主的面都沒見到。一個人在院子裏撒着悶氣,忽然,一張白紙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她一時好奇,撿了起來,白紙中立馬顯露出一張鬼臉,鮮血為墨,勾勒出一張詭異的臉,猩紅色的一雙眸子裏,兩行血淚緩緩地留下來。
獨孤靜雲看得怔了,那是……那是……
她終于認出來了,那是她自己的臉啊!
“啊!”她慘叫一聲,絕望地昏死了過去。
☆、血色之夜
雪白的紙片從天空緩緩飄落,像是巨大的一場雪,帶着一種詭異的美,它們悠然地飄落,落在樹上、石頭上、花草上……直到落滿了大街小巷,像一個個潔白的補丁落在灰撲撲的霧州城裏。
一片、兩片、三片……
一聲、兩聲、三聲……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在霧州城裏面響起了。
小天問:“娘親,那是什麽?”處于小孩子的天性,他伸出手去撿。
珈藍突然驚恐地将他一把拽了回來,“不,不能碰!”
那是用幻術制造出來的東西,一旦碰觸就會被迷失神志。
魔族慣會用這樣的伎倆,在屠戮之前看着獵物絕望掙紮,互相殘殺,最後還是不得不接受死亡,成為屠戮臺上死去的可憐而卑微的生命。
他們終于還是下手了。
當晚,霧州城被一片可怕的陰雲籠罩,結界已然開啓,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這裏,而那些詭異的紙片,所有看過的人都瘋了,動不動就跳起來襲擊身邊的人,他們手上沾着同伴們的血,卻詭異地大笑着!
在獨孤靜雲的閣樓上,老城主着急地問道:“靜雲她怎麽樣了?”
大夫搖搖頭,束手無策。
這霧州城的天要變了,濃墨般的烏雲遮蓋着,将白日也渲染成了黑夜,黑壓壓地,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風沙從耳邊呼嘯而過,刮得臉頰生疼生疼的。
黑暗的壓迫下,心靈如墜深淵,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救贖。
“珈藍神君,你救救他們吧!霧州城的百姓也是你的子民啊!”
老城主虔誠地說,他的目光裏承受了太多的責任與疲憊,他很累了,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一合眼就是血腥,殺伐,殘酷的死亡。
珈藍無奈地搖搖頭,鼻子莫名地就酸了!
她還是神嗎?
她什麽都不是了,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凡人,她什麽也做不了了!
神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這一刻,她什麽也做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城主自作主張的唆使,所有的人都聚在她的院子裏對着她叩拜,珈藍神君,請您救救我們吧!
天神,救救蒼生吧!
救救黎民吧!
救救我們霧州城數十萬的百姓吧!
她躲在閣樓裏一聲不吭,她不能出去,她只想當個懦弱的逃兵,也只能當個逃兵。
落下神壇的神不再是救世主,而是連自己都無法救贖的懦弱的人。
窗外的風涼涼地吹進來,似乎還飄着細細的雨絲,一點點打在珈藍的臉頰上,并不疼,但她的心是苦的。
她站在窗前默然不語,還有人在門外跪着,有人在更遠的地方做着祈禱,他們心目中的神明無力地守着閣樓的木窗,沒有眼淚,沒有表情,只剩下一顆苦澀的心,以及巨大的悲哀,如同無妄海的萬丈波瀾。
“珈藍!”
獨孤的聲音輕輕地飄進她的腦海裏。獨孤認為他一定是瘋了,看到此刻的珈藍竟然覺得她真的是個神明。
什麽狗屁的神明。她只是珈藍!
獨孤走過去,重重地關上了窗戶,大罵道:“他們有病,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怕死也別在這裏為難一個小姑娘!”
珈藍不着痕跡地吸了吸鼻子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我這不是想你了嘛!”他笑了起來,透亮的眼睛彎成了一道月牙兒,俊秀的眉毛也彎了起來。他笑起來很好看,仿佛能令人忘記憂愁。
只可惜,他面對的是珈藍。珈藍并沒有因此而覺得開心,恹恹地道:“回去吧!”
獨孤靖軒不依了,撒嬌道:“我剛見到你就要趕我走啊!”
珈藍說:“我不想見你,回去吧!”
“喂!”獨孤靖軒急了,可珈藍一個眼神過去,他立馬又服軟了,從身後掏出個兔子面具帶上道:“看,我現在已經把臉遮住了,你總不讨厭見到小兔子吧!”
珈藍無奈地搖搖頭。
“诶呀,別不開心了,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他似乎很有興致,拉着珈藍從一頭小門狂奔了出來,一路繞過假山與花草,在細細密密的雨絲裏狂奔。
珈藍本能地跟着他的腳步跑着,腦子裏什麽都沒有想,又似乎是一種發洩,在不顧一切的放縱裏得到了解脫。
雨絲打落在臉上,也像是一種溫柔的撫摸,與那些淩厲的狂風不同,一個緩,一個急,像酥癢與疼痛的區別。
他們最後到了一間破落的小院子,門庭破敗,荒草叢生,看不出年歲的雕花木窗在微風裏搖搖欲墜,門前有棵廣玉蘭倒是很大的,樹幹很粗,水桶似的,上面長滿了墨綠色的枝葉,玉蘭花卻是早已經凋落,也有幾個像是墨綠色的果子挂在枝頭,像玉米棒子似地,只小了幾倍。
“這是我母親原來住的地方!她走了以後就荒廢了!”獨孤輕輕地說。
珈藍轉頭看他,目光流轉着,落在後面的一個小池子裏,這不大的院子竟然配了個蓮花池,雖然已是殘荷點點,倒也有幾分風味。
院子裏有秋千架,但是很久沒有用了,獨孤靖軒把他好好地修整了一下,又拿布擦幹淨,笑着說:“要不要玩秋千?我推你!”
珈藍本能般地搖搖頭,蕩秋千?她從沒有玩過這種幼稚的游戲,就是小時候也只漫山遍野地抓過野味吃,最後也被師父訓了一頓,從此再不敢掉以輕心。
獨孤卻不理會她的拒絕,拉過她,把她按在秋千架上。
“坐好了,別摔了!”他在後面輕輕地推着。
身體騰空地那一剎那,仿佛心也跟着騰空了,她驀地抓緊了繩子,原來他們凡人騰空就是這種感覺,仿佛飛了起來,自由地沿着弧線飛翔。
“好玩嗎?我母親以前很喜歡玩這個!”獨孤輕輕地說。
珈藍點了點頭,再也沒有別的話。
獨孤靖軒說:“我母親在我五歲那年去世了,她走了以後,我就搬了出去,偶爾還是會回來看一看!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坐在這個秋千架上,母親說,身體飛起來的時候就能把煩惱全都丢掉。珈藍,你也把你的煩惱全部都丢掉好不好?”
珈藍的表情怔住了,有些癡癡地握着繩索。
煩惱?她又有什麽煩惱,如果神仙也有煩惱,世人為何還要費盡心思地成仙?
可是煩惱它依然存在,在她糾結的內心裏,不可避免地存在着。
珈藍從秋千架上下來,沖進了閣樓裏。也許她應該摒棄那些糾結,她現在只是一個脆弱的凡人,她沒有必要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可是,要怎麽才能做到視而不見呢?
有誰來教教她要怎麽辦才好?
獨孤靖軒緊接着就跟了進來,着急地問道:“你怎麽了?”
珈藍努力平息心裏的郁結,搖搖頭說:“沒什麽?”
院子裏雖然破敗不堪,閣樓裏卻似乎被人打掃過,裏面的擺設很簡潔一副竹蘭水墨畫,一個矮桌,上面有個玻璃魚缸,底下放着五顏六色的石頭。
“你常來這裏嗎?”珈藍問。
獨孤點點頭道:“偶爾來清掃一下,但這裏的擺設卻從沒有動過,看上去好像是母親還在一樣。”
珈藍輕輕颔首。
午夜的微風在他們之間流動着,偌大的霧州城裏,微紅色的火光從天而降,那光線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忽然,砰地一聲爆炸開來,紅色的火光仿佛流星劃過黑暗的夜空,盛放後凋零。
霧州城一下子騷動了起來。
末日,末日要來了!
長跪在地上祈禱的人們似乎看不到救贖,于是拼命呼喊了起來。
末日,末日要來了。
砰——
珈藍端着的魚缸落在了地上,她心裏的某一根弦也突然間斷了。
“來了,他要來了!”她輕輕地呢喃着,好像說得是呓語,卻又十分堅定。
“走,我們快走!”獨孤靖軒也仿佛感應到了什麽,拉着珈藍便要逃離。
珈藍奮力地甩開他的手,大聲呵斥道:“去哪裏?”忽而又暗淡道:“我們又能去哪裏?”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命運竟會是如此,她不但救不了人,連自己都要殒命于此。
“走,我帶你走!不管天涯海角,珈藍,我只要你,我們一起走!”
珈藍搖搖頭,她有些失控,一邊在恐懼着,一邊又在極力地克制住這種恐懼,一邊想要做點什麽,一邊又發現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她的心很亂,所以獨孤過來拽她的時候,她沒有意識、沒有章法地反抗掙紮,兩個人纏鬥了起來,一起摔在了地上,剛剛的魚缸打碎在地上,無數的碎玻璃和膈人的石頭。珈藍的手上裏面添了幾道傷痕,疼痛令她立馬清醒了過來。
兩個人都冷靜了下來,四目相對,氣氛詭異地沉默着。
獨孤城主在管家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出來,凝視着夜空,詭異的紅星星點點地分布着,忽然掉落下一點沾在人身上,那人迅速燃燒了起來,火勢瞬間席卷,也就是幾個眨眼的時間,那人便燒成了一片灰,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便飄蕩在風沙裏。
獨孤城主渾濁的目光裏也透露出了恐懼。
“魔族,魔族重現!”這一定是魔族重現!
蒼昀魔帝淩空站在魔宮的最高處摘星臺上俯視着,仿佛一個王者睥睨卑微的蝼蟻。
巨大的魔獸在霧州城上空飛舞着,他們有着漆黑的身體,火紅色的雙眼,是極佳的黑夜裏的獵食者,一雙血紅色的眸子看準了誰就會附身沖下去,一口吞進嘴裏。這是自由的第一戰,為了慶祝重新降臨人間開的一場殺戮。
嗜血的光芒在黑夜裏閃爍着,蒼昀修長的紅發随着微風飄舞,與瑰麗的雲層結成一片,仿佛烏雲裏飄蕩着的幾根血絲。
魔王的面容冷如冰霜,高傲地站在最高處,目光如炬,透過雲層,俯瞰天地,這才是他遼闊的疆場,是他全新的征途。
哭泣聲、呼喊聲在暗夜裏清晰起來……
☆、孤城情斷
狂風呼嘯着,聲勢漸漸大了,風沙漸欲迷人眼,獨孤老城主突然撲通跪倒在地上,面容頹敗,雙目無神地道:“完了,完了!都完了!”
一邊的老管家也露出悲戚的神色來,他是獨孤家家養的奴仆,這輩子連孩子都沒有生過,眼裏心裏就只有這位尊敬的主人。現在連他的主人都要倒下了,生命還有什麽值得期待的。
府裏的丫鬟們不斷尖叫起來,匆匆收拾這包袱逃離,看到值錢的東西便拼命地一搶而空,她們互相推搡,互相咒罵,仿佛在用這種無腦的行為來發洩心中的恐慌。
霧州城亂了起來,他們四處逃竄着,呼喊着……
破敗的門庭,荒蕪的院落,古舊的長街,星星點點慌亂的人們交織成一幅絕望的圖景。
黑暗之中,一只九頭巨蛇冒了出來,張着九張血盆大口,燈籠似的閃着詭異紅光的眼睛,還有那森森獠牙,以及時不時欺負的絲絲聲。
嘶地一聲,動作極快,一個茫然站在街道上的小姑娘就被吞下了蛇腹,獠牙上沾着猩紅的血液,難聞的血腥味也一點點蔓延開來。
接着,一個、兩個、三個……更多的人被吃掉,或者只是單純地被殺死。
破鏡鳥在天空翺翔着,黑色的羽毛,血紅的眼睛,還有那鋒利的長喙跟利爪,滑翔着接近地面,只聽見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地上的人立馬失去了頭顱,鮮血登時噴湧出來,濺着古舊的城牆。
這種破鏡鳥據說是魔族最為常見的一種巨獸,在成年的時候,會吃掉哺育自己的母親,其兇狠野蠻可想而知。
遠處的大地仿佛振動起來,轟隆隆地,只見數頭巨熊一樣的猛獸狂奔而來,所到之處,踏平了一切,連街道上的青石都碎裂成了無數片,凡人更是驚恐地死去。
一場屠戮聲勢浩大地進行着,這場屠戮的制造者卻站在高臺上平靜地望着。
蒼昀以為,他的心情會随着戰争的到來而澎湃,但是,此刻他的心卻異常地平靜,殺戮帶給他的不是快樂,而是一種莫名的酸楚,很輕很輕地觸動着他的心。
萬年前,他的父親也站在這個高臺上,睥睨天下蒼生,坐擁萬裏江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當時又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興奮?滿足?自豪?
也許都不是,還有一種情緒叫做孤獨,在這寂靜的暗夜裏流淌,在九萬裏層雲的高樓上揮之不去。
細膩悠揚的笛聲破空而來,向往已久的旋律夢幻般吹奏着,輕柔的樂曲喚醒着蒼涼的世界,仿佛迎接一種新生。
雨一顆顆地落了下來,好像蒼天的眼淚珍珠般砸落在街道上、屋檐上,旋律是柔緩的,述說着無限的哀愁,絕望中萌生出的渴望,世界安靜了下來,唯有耳邊的雨聲滴滴答答,沖刷了鮮血、沖刷了眼淚,沖刷了苦痛……
瘋狂的停下了瘋狂,呼喊的停下了呼喊,驚慌失措的瞪着眼睛出神……他們都停了下來,眼淚從一雙雙不同的眼睛裏滾落下來,有絕望的、有悲傷的、有無措的……
他們都在哭泣着,流出酸甜苦辣不一樣的眼淚,混合着血水,融入這蒼茫的大地裏,像在跟溫柔的母親訴說着、交談着。
他們都在哭泣着,幾萬人的眼淚交彙在一處,流淌成血色的河流。
霧州已經很久沒有下這麽大的雨了,傾盆落下的大雨啊,能否沖走所有的無奈與悲傷,還明天一個安靜平和的黎明呢?
九萬裏層雲的高臺上,他也哭了,鐵石一般的心似乎觸碰到某一片柔軟,霎時天崩地裂,情感如狂潮般洶湧而出,他哭了,魔王的眼淚看不出情緒,或許混雜了太多的情愫,難以用人間任何一種筆觸去描述,只有這寂靜的蒼天知道,風吹散的眼淚是別樣的言語,都被這沉默的天地接納了。
珈藍忘情地吹奏着,調子時高時低,時快時緩,藍澤的夢境在她的曲聲裏構築着,将她帶回了恍如隔世的記憶。
“蒼昀,我與你此生不複相見!”那時她耗盡了靈力,絕望地從雲層上墜下,海水包裹着她,暗潮擊打着她,她閉上了眼睛,逃離了那些所謂的悲傷、無奈、悔恨。
蒼昀,如果可以,我這輩子都不想在見到你!
珈藍一邊吹着,酸楚的眼淚嘩啦啦地落下來,墜在地上,混合着她的血,交織成古怪的顏色。
“珈藍,不要再吹了,我們快走吧!”獨孤的心一下下地抽疼着,手足無措,他真想上前去給她一個擁抱,卻又猶豫着沒有辦法伸出手。
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後的晚上了,獨孤感受到末日的臨近,那種死亡的壓迫在四周彌漫着,靈魂仿承受着重壓,在微微地顫抖着。
蒼昀終于動了,妖冶的紅色眸光閃動着,突然迅速消失在高臺上。
霧州城的大道上,正在享受着殺戮的樂趣的慕璇也聽到了這樣的笛聲,她的心好似被針紮了一下,隐隐作痛,珈藍?是你要回來了?
她迅速舍棄了眼前的人,向着笛聲的方向疾馳而去。
“珈藍,你不要吹了,我們走吧,我帶你離開這裏!”獨孤苦苦地哀求着,珈藍沒有動,她想是時候見面了。
蒼昀,我回來了。
砰——
門被踹開,笛聲戛然而止。珈藍朝門口望去,一個身穿火紅色衣裙的少女正面色鐵青地站在那裏。
“是你?”珈藍把短笛別在腰間,臉上只是一閃而過的驚詫,卻複問道:“恭喜你,如願以償地成為魔後!”
慕璇哼了一聲,擺出十分不屑的姿勢,回敬道:“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是來殺我的?”珈藍并沒有詫異,她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對她滿懷恨意。
“珈藍,你早該死了!”她突然爆發出強烈的憤怒,長劍揮舞,火紅色的烈焰萦繞在她周身,妖冶、美麗,像一朵盛放的罂粟花,而眼神卻是惡毒的,仿佛一條吐着紅信的毒蛇。
要是放在以前,珈藍并不把這種程度的攻擊放在眼淚,可是現在,渺小的一點火苗都足以置她于死地。
電光火石間,她迅速地抛出了手裏的短笛,然後,短笛碰上烈焰長劍,只發出叮的一聲悲鳴,便段成了兩節。
“碧水魔笛?怎麽會在你這裏?”慕璇的震驚中帶着怒火。
珈藍也不過是賭了一把,很幸運,她賭贏了。
“這是有人親手送給我的!現在斷了,便也斷了!”
獨孤靖軒察覺到她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把将珈藍落到身後,惡狠狠地道:“你不要過來!”
慕璇冷笑起來,嘲諷道:“堂堂珈藍神君,已經淪落到躲在凡人背後茍且偷生了嗎?珈藍,你也不過如此!”
珈藍臉色一白,緩緩推開獨孤靖軒,獨孤似乎感受到珈藍身上絕望的氣息,目光擔憂地望着她,似乎在說不要!
珈藍還是推開了他,輕聲在他耳邊道:“找準機會就跑,別在這礙事!”
獨孤靖軒強硬道:“我不走!”
☆、相見不如不見
“哈哈哈,真是感人的一幕,你們神仙就是麻煩,連自己都顧不好,還想拯救蒼生,真是可笑。”慕璇不屑,火紅色的劍尖直指珈藍,渾身煥發着暴戾的氣息。
珈藍的目光也如地獄寒冰一樣直視着慕璇,這一張妖冶的臉印在她心底深處,突然變得猙獰起來,陰慘慘地對她說:“你去死吧!珈藍,你該死!”然後她的身後,慢慢露出蒼昀冰冷而絕情的面容,附和着:“珈藍,你去死吧!”
珈藍的心一寸寸地疼痛起來,幾乎不能呼吸,仿佛全身浸沒在海水中,冰冷包圍了她,絕望侵占了她。
該怎樣才能得到救贖,她不知道,只有用堅強來僞裝自己,才不至于輸的太難看。
堂堂一代神君,就要隕落在這裏了嗎?
狂風也發出了嗚咽的悲鳴,樹葉聲沙沙的,在血色的孤城裏搖曳。
罷了,奮力一搏吧!
珈藍的面容變得蒼白而坦然起來,一切都該釋然了吧!她輕輕地問自己,雙手憑空畫出一個圈,目光緊閉起來,紅唇開合間,古老的咒語随風散開。
慕璇本能地變得警惕起來,雙手按着長劍,紅火色的烈焰吐了吐火舌,張揚地跳躍着。
“死亡咒印?你竟然?”慕璇的目光裏慢慢透露出恐懼來,這是,她竟如此決絕?這是神靈以生命為代價的最後的詛咒。
周圍的空氣變得淩厲起來,漸漸席卷成黑色的漩渦。
獨孤靖軒在大聲地喊叫着:“珈藍,不要!”藍色的身影在他面前長身而立,安靜而淡然,她的眉心處突然閃現出淡淡的藍光,黑色的氣旋以她為中心慢慢地聚攏起來,微風撩動着她的長發,飄逸起溫柔的裙擺。
珈藍,她終于像個上神一樣,通身泛着光芒。只是獨孤的心卻慢慢地疼痛起來,因為,他還從珈藍的面容裏看出了決絕。
該有多深的羁絆,令她連生命也顧惜呢?
她的目光看似無情,卻又似蘊含了太多種情緒,無法一一表現,最後只淡淡地道:“慕璇,我說過要讓你為我兒子償命!”
神在殺人的時候,目光裏也沒有狠厲,只有一種判決似的語氣,讓人的靈魂也微微顫抖起來。
慕璇的雙腳被釘在了原地,她避無可避,這樣強大的氣息,她只有一成的把握,電光火石之間,黑色的氣旋瞬間向她席卷而來,而她的長劍也瞬間離手,帶着她強大的法力沖破黑色的氣旋,破空而至。
珈藍本就沒有了法力,這一擊出手,本就是最後一擊,根本無法防備慕璇的這一擊。
罷了,同歸于盡吧!
珈藍安然閉上了眼睛,她已經無力反抗,灼熱而狠厲的氣息迎面而來,突然,耳邊突然傳來獨孤的聲音,他大喊着:“珈藍!”
珈藍的意識已經漸漸渙散,只感覺右手被一陣巨大的力氣狠狠地拉過去,接着她整個人都倒了下去。
噗呲,猩紅的血濺上她的面頰,獨孤在她面前直直地倒下去,她霍然強睜開眼睛,驚恐地看着。
獨孤,獨孤……
她想喊,卻喊不出聲來,卻聽見獨孤輕聲地在她耳邊說:“珈藍,我愛你!”
珈藍,我舍不得你死!
我的珈藍女神,讓我為你死去吧!
不要!
喉嚨似乎被什麽堵住了,眼眶裏迫出眼淚潤濕着眼角,珈藍緊緊地咬着唇,看着獨孤在她面前倒下,卻無能為力。
轟——
黑色的氣旋破裂開來,珈藍來不及悲傷太久,噗地吐出一口鮮血,身上的力氣,仿佛被一下子抽幹了,但是她不敢倒下去,也不能倒下去。
他來了。
依舊是俊朗的面容,身穿一身黑色的華服,上面繡着金色龍紋,他還是那麽氣質出衆,僅僅是那樣站着,就是所有的目光的聚點,硬挺的劍眉,狹長的目光,緊抿着朱色薄唇。
他比從前多了幾分淩厲,少了幾分憂郁,珈藍好像不認識他了,又好像重新認識了真實的他。
蒼昀,你終于來了。
珈藍悶哼了一聲,嘴裏全是腥甜,但是她不敢吐出來,緊緊地咬着唇。
他破了她的“死亡咒印”,他救了他未來的魔後,他的目光陰寒地注視着她,最後,從他薄涼的唇裏說出這樣的話:“珈藍,你不該傷了她!”
她很想笑,鼻子一酸,咬着唇把血淚咽回去,望着他,不說話。
多麽可笑,她本就該知道,這是個無情的人,又該抱着什麽樣的奢求呢?
她用笛聲引他來,想卑微地求一個寬恕,可是,他連她都寬恕不了,又怎麽來寬恕這一城無辜的人?
蒼昀,我從不該對你抱有任何的幻想,你總是有你意想不到的無情來回應我的自作多情。
我還妄圖放棄驕傲跟自尊來換取你的同情!
多麽可笑!
慕璇被黑色的漩渦所傷,氣息奄奄地倒在蒼昀的懷抱裏,柔聲細語地說着:“蒼昀,我們魔族跟神族勢不兩立,她今天敢殺我,明天就敢殺你,她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