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寂靜的燈火,是夜裏的精靈,明明滅滅,像交錯的繁星。
地上是水深火熱的霧州城,而空中卻是安靜祥和的魔都璞邺城。
那座黑色岩石堆砌的、低調而莊嚴的魔族宮殿裏,有人還在深夜未眠。
蒼昀魔帝,據說跫婪老魔帝被封印在無妄海之後,尚在襁褓中的他便繼任了魔帝之位,如今正值五萬多歲的青春年華,又帶領魔族子弟沖破了封印,踏足人間,正可謂是春風得意、威風凜凜。可是,這樣的一代魔君也有憂愁。
這寂靜的夜成了他傾訴的對象,他靜默地立着,立在涼風習習的院子裏,一絲表情也沒有,一絲動作也沒有,只是遙遙地凝望着萬丈銀河,那麽近,那麽美,仿佛觸手可摸。
而他為這觸手可摸卻耗費了五萬歲的生命,從出生那刻起,直到現在,那是橫貫一生的漫長的追求。
為這自由……
他手上摸索着一塊透亮的藍水晶,銀白色的鏈子輕輕地垂下來,偶爾折射幾縷星光。
“魔帝陛下,您該睡了!慕璇郡主囑咐奴婢……”
年輕的魔帝只是輕輕一個眼神望過去,她就再也不敢開口說話了。
他似乎不願意被打擾。
就這樣站了很久,他才把藍寶石鏈子收回來,收的時候,婢女隐約看見,那墜子是個極為簡單的水滴狀。
魔族的将軍們等他過去議事,他才邁開了步子。
他們說:“今日已在霧州城投放了十萬火球,明早十分,必然片瓦不留。”
蒼昀點點頭。
“接下來,我們就進城,屠盡弱小的人族,三日之內,保證血洗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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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殺殺,就知道殺!人族只是道開胃菜,我們的大餐在後面呢!”有人提出了反對。
“那就先占領了人間,殺盡人族這些個軟綿綿的蝼蟻,到時候就不信神尊那狗賊不露面!”
“我們魔族五萬年未曾在這六界中活動了,這剛一出來,還是得先打探好虛實,從長計議。”又有人反駁道。
“你們莫不是怕了吧?人族那群蝼蟻怕他個鳥?你們怕,老子可不怕!”
他們罵罵咧咧,好像要吵起來。
蒼昀卻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安安靜靜地坐着,表情似乎極為認真陶醉。
這群将軍們吵得差不多了,似乎終于意識到領導還在呢,于是齊刷刷地都看着蒼昀。
“魔帝陛下,您來下個決斷!”有些莽撞的直接問道。
蒼昀不答話,反倒輕輕地問:“你們,聽到笛聲了嗎?《藍澤一夢》。”
衆魔族将士面面相觑,全然摸不準蒼昀打得是什麽主意。
正當他們絞盡腦汁地在猜測魔帝陛下的意圖時,蒼昀已經站了起來,嘴裏輕輕地念着:“珈藍,珈藍……”然後像一陣風似的消失在衆人面前。
珈藍,珈藍……你在嗎?我聽到你吹的曲子了,《藍澤一夢》,你說的,它叫《藍澤一夢》。
迷迷糊糊間,他就要往霧州城去,猛地聽到身後嬌聲喝道:“站住,你去哪裏?”
蒼昀停住腳步往後一看,慕璇正雙手抱着胸,怒氣沖沖地看着他。身後的一衆将軍都趕了上來,看到慕璇都恭敬地叫了聲:“慕璇郡主!”
“放肆,叫魔後!”她大喝道。搞得身後的将軍們哭笑不得。不過,可沒有人敢站出來說個不字,在這璞邺城,誰不知道慕璇郡主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潑辣啊!要是被她記恨上,真真比得罪了蒼昀魔帝還要難過百倍。
“慕璇,我們還沒有成親!”蒼昀無奈地說道。
慕璇卻不依不饒地道:“成不成親只是個儀式罷了,我們是跫婪陛下定下的親事,你想賴都賴不掉。”
“不用你時時刻刻提醒孤!”蒼昀似乎動怒了。可這魔族之內,唯有慕璇是不怕蒼昀動怒的。她依然任性地道:“我就想讓你記住這一點,別老惦記那個神族的賤人,她已經死了!”提到那人的死去,慕璇終于有些得意了起來,她說:“你火急火燎地要去幹什麽?”
“用不着你管!”蒼昀沉聲道。怒火已燒遍了五髒六腑,他連看都不想再看慕璇一眼,心痛地無以複加。在無數次咬牙切齒、摩拳擦掌之後,他卻沒有爆發出來,而是冷冷地一轉身,在衆人面前消失不見。
直到那黑色的背影消失,璞邺城的上空才靜靜回蕩起他的聲音:“孤回來之前,誰也不準輕舉妄動。”
慕璇見此,咬着牙,直跺腳,氣哼哼地低罵了幾句,然後朝着蒼昀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這下,只剩一堆将軍們面面相觑。
兩個領導都罷工不幹了,他們接下來要怎麽辦?誰也沒有決斷,剛剛還為此吵得不可開交的幾人都搖了搖頭,嘆一口氣,然後各回各家了。
☆、重回狼窩
霧州城。
獨孤靖軒帶着珈藍穿過大街小巷,歷經艱辛,終于趕到了城主府。此刻天色還是漆黑一片,算算時辰應該是子時将近了吧,與一路走來看見的鬼哭狼嚎不同,城主府是安靜的,比往日裏的夜晚要更加安靜,從外面看去,也沒有紅色的火光,就連平日裏華麗的落地宮燈也暗淡了,活像個故事裏可怕的黑匣子。
獨孤靖軒小心翼翼地把珈藍放了下來,小聲問她:“現在要怎麽辦?”
珈藍給了她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領會。
可是領會個啥啊。他們是來殺人的,雖然眼下目标就在眼前,但是畢竟還是有些尴尬,難道以他城主府公子的身份闖進去,然後輕車熟路地趕到後院,手起刀落,砍下那老妖婦的頭顱?
不行不行,這老妖婦為人謹慎敏感,這些年,明裏暗裏地提防着他,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得手。況且,在這種時候沖進去,搞不好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聲讨他的、審訊他的一窩蜂上來,誰受得了。
“哎,是你說要幫我報仇的,現在不會怕了吧!”獨孤靖軒試探地說。
珈藍翻了個白眼道:“我看怕的人是你吧,看你平時嚣張跋扈的樣子,說到底也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看到一群無依無靠的漁民,拉弓就射。看到殺害母親的罪魁禍首,卻平安無事地相處了十多年。”她平時不說話,一張口,就像射出一只冷箭,精準無比地穿透獨孤靖軒的心髒。
他一時竟無言以對,捏着手,紅着眼,差點火急火燎地沖進去實現多年夙願。
他才邁出了一步,卻被珈藍一把拉住。
“你不要命了!跟我走!”珈藍拉着他走到了後門。
平時這個時候,後門多半是關着的,偶爾有幾個私會男子的丫鬟們會打開它,跟喜歡的男子們花前月下。但今日顯然不是,這裏顯得蕭條而破舊。
城主府顯然是遭過大火的,只是程度不深,應該是被極好地控制住了,不過,後門依然被燒毀了大半。
珈藍說:“我們先偷偷潛進去。”
“然後呢?”
“伺機而動!”珈藍淡淡地回答。她選擇回來只不過是想打探打探虛實,今天這一番天降流火,最忙的恐怕就是城主大人了,此刻城主府裏的所有人都可能被調取控制災情了,應該就沒有時間來管他們如何了吧!
确實,此刻的城主大人正在議事廳裏面忙得焦頭爛額,一位小吏上前呈上了賬目,小聲道:“大人,城東一共燒毀民居兩百五十間,死傷四十六人。”
獨孤城主點點頭,另一位小吏跟上道:“城西燒毀民居四百七十六戶,死傷八十九人……”
“城南燒毀民居七百餘戶,傷亡還在統計之中……”
他們看着城主大人越來越鐵青的神色,紛紛很是識趣地退了下去。
“府庫裏還有多少銀子?”城主疲憊地開口問管家,也就是半天的時間,獨孤城主像是老了幾歲一樣,說話也不再如之前般中氣十足了。
老管家低着頭說:“府庫裏的金銀,今日大部分都送去給祭司大人了!其餘,剩下一萬兩金,五萬銀,以及獨孤家歷代以來的一些私藏。”
“恩!”獨孤城主點點頭。“明天都捐出來吧,給災民們分一分!”
“可是,這也無濟于事啊!大人,眼下糧庫不足啊,就算給了金銀,也無法度日啊!”
“老曹,你帶一隊人馬出城去采購一些糧食回來!”
“采買耗時過久,怕是撐不到那時了!”
“先開城主府的糧倉,讓城中富戶把家裏的存糧都捐出來!”獨孤老城主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更加煩惱。
可依舊有人反駁道:“城主大人,不可啊!當初我們霧州之所以能走上繁盛,都是靠這些富賈們一手撐起來的,要不是他們南來北往地,霧州也不可能迅速富饒起來,您這麽做可就有些卸磨殺驢之嫌了!”說話的正是劉主簿,他的女兒幾個月前剛剛嫁給了霧州城的首富王家,為了親家的利益,自然也要為富商們說話。
但也有行伍出生的陳校尉卻反駁道:“眼下是非常時期,若是霧州城都保不住了,他們又哪來的富貴可享,事有輕重緩急,我們應該從大局考慮!”
在他們熱烈讨論的時候,霧州城有錢有勢的幾家富商卻已經開始籌備舉家遷徙了。這年頭天下不太平,本以為霧州位置偏西不會有大水,誰知道會突然天降大火呢,商人們的嗅覺總是敏銳了,此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抛棄這樣一個安樂窩,去尋找更好的下家了。
珈藍帶着獨孤靖軒悄悄地潛進了城主府的後院。珈藍小心翼翼地在前面走着,獨孤靖軒則是一臉新奇地跟在身後。明明是回自己家,卻搞得跟做賊一樣,這種感受他還是第一次有,以前跟一群狐朋狗友出去鬥蛐蛐、賭博、喝花酒,也有玩到這麽晚回來的。卻從沒有一次的感受同今日這般,有些新奇,也有些激動,心撲通撲通地跳着,眼裏只有身前的一個淺藍色人影。
也許是天黑路滑,獨孤靖軒突然踩到一顆石子,腳下不穩,十分幹脆地摔了一跤,他有些赧然,準備拍拍屁股起來時,卻撞見珈藍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白如玉,美如花,就像黑夜裏靜靜盛放的優昙花。
珈藍也不說話,靜靜看他。其實她內心想的是,凡人就是凡人,連走個路都會摔跤,脆弱又可憐。
當然,獨孤聽不到她的內心獨白,只是見到珈藍那張絕色的容顏,忍不住癡了癡,鬼使神差地道:“喂,我摔倒了,你不扶我一下嗎?”
這回珈藍就更加鄙視凡人這一種生物了,摔倒不說,竟還要人扶,她已經完全遺忘了自己先前讓他背的事情,只是沉着臉,不搭理他。
他也不惱,自己站了起來,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握住珈藍的手。芊芊玉手柔軟而細膩,比他摸過的最好的絲綢還要舒服。他的心,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一樣,感到絲絲幸福,怔怔地說:“珈藍,我好像……”
珈藍睜着大眼睛驚恐地看他,努力掙紮着被他鉗制住的手。獨孤靖軒看到她的表情,本能般住了嘴,竟連後半句話都沒有說出口,心中有些澀澀然,不住地安慰自己:以後有的是機會,眼下不是表白的好機會,可千萬不能唐突了佳人。他發誓這絕對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認真地追一個姑娘。
珈藍掙開了手,連眼神都沒有甩給他,氣憤地走了。
獨孤靖軒急了,忙追問道:“哎,我記得你也沒怎麽在城主府逛過,怎麽好像比我還熟悉啊!”他突然冒出一句,說完才意識到,從後門進來走了大老遠,好像都是珈藍帶的路,此地離老妖婦住的地方已經不是很遠了。
珈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沒有回答,繼續往前走。
☆、撞破私情
夜暗星明,黑漆漆的城主府安靜地沒有什麽人,一路走來,竟然連個巡夜的小厮都沒有看見。
獨孤靖軒正納悶呢,他們已然進了那老妖婦的院子。
他正想着,如果那老妖婦在屋內沉睡,又正好沒什麽人,自己就悄悄進去,然後給她一刀。
以前做事瞻前顧後了一些,好幾次拔起長劍都猶豫着沒有行動。心裏不斷地說:就這麽讓她死了,會不會太過于便宜她了。于是,先前的滿腔熱血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勢要想個惡毒無比的手段,置她于死地,最終,一切的計劃都胎死腹中。
但是今天,他意識到了另一件事情。不能這麽拖下去,便宜就便宜一些吧。得趕緊了解了這一樁恩怨,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過新生活了。
想着,他側頭看了看珈藍,她的容顏在透明的夜色裏仿佛是一縷光明。誘得他迫不及待想朝那光明而去。
二人正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屋前的長廊,屋內卻窸窸窣窣地傳來了聲響,好像有人起床了。
獨孤靖軒趕緊拉着珈藍在柱子後面躲好,過了好一會兒,屋內亮起了燈,透過影子,看到裏面有兩個人,拉拉扯扯的,看上去十分親密。
獨孤靖軒聽到了那老妖婦的聲音,她說:“今晚,他不會回來的,你還是留下吧!”
另一個人搖搖頭。
接着,老妖婦就撲了上去,将那人抱住。
珈藍并不知道裏面在做什麽,但隐約覺得不是好事,撇過頭去不看。
“別這麽快走,我害怕!”裏面又傳出了細細的聲音,老妖婦一把年紀了,卻學人家小姑娘,說起話來嗲聲嗲氣的。正常人聽了都會覺得像吞了蒼蠅一樣,膈應地緊。
但顯然,屋裏那位不是正常人,是神人。他聽了這話,竟然伸出手去摸她的頭發,還語氣親昵地說着:“乖~”
聽這一對老妖怪說情話,真是倒盡了胃口。獨孤靖軒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側頭看珈藍,她卻是一臉淡定地看着,她偶爾也會在人間行走,那時隐去身形,像一團氣流在房前屋後飄搖而過,實在是見多了,自然也不以為奇。
獨孤靖軒只以為她是小姑娘,不懂裏面在做什麽,卻不知珈藍這是看慣了,所以無感。論偷窺的最高境界,獨孤靖軒顯然還差了很多。
“今天那個藍眼睛的妖孽處理掉了嗎?”那個老妖婦說道。
對方點點頭,說道:“放心,沒有人能威脅你在城主府的地位!”
獨孤靖軒這時才反應過來,難怪這人的聲音這麽熟悉,原來是那個老神棍。
老妖婦配上老神棍,當真是絕配的一對。他們說的藍眼睛妖孽莫不是身邊的珈藍,只是人家初來乍到的,這位狠心的後母為什麽要殺了她呢?
珈藍也有些生氣,她本來可以安安穩穩地在城主府住幾天,順便看看流光神戒的下落,誰知道哪裏冒出來這樣一個老妖婦,好端端地要拿她這個神仙祭天,差點要了她的命不說,還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簡直該死。
獨孤靖軒見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以為她害怕,于是拍了拍她的肩,她卻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些年來,我總是做惡夢,夢見雲翎那個賤人來找我索命,每次看到她那個空洞洞的眼眶,我就害怕地睡不着覺,還老覺得有雙血淋淋的眼睛在看我!恒哥,你不要走,陪我一晚好不好,今天晚上府裏黑漆漆的,我怕!”老妖婦說起了獨孤靖軒的母親,像個小女人似地躺在老神棍的懷裏撒嬌。
只聽見老神棍安慰說:“你啊,就是太疑神疑鬼了,雲翎都死了十多年了,他們鲛人族是沒有輪回的,死了就是死了,瞧把你吓的。我說那個姑娘也是冤枉,就因這藍色的眼睛,白白送了性命!”
祭司是決計不會說出珈藍還活着的事情的。他本就無心要珈藍的命,要不是城主夫人死纏爛打地要他除去這個丫頭,他還真不想管。
今日,他回到神殿,看見珈藍神君的雕像竟然碎成了粉末,他就知道末日将至,不宜久留了,今天搜刮了大半個城主府的府庫,跟先前得到的財寶一起,他早已經找了一個絕密的地方埋藏起來,就是他的徒弟們都找不到。他就出去避避風頭,以後沒有錢了,再回來取,這麽多的財寶,夠他幾輩子揮霍了。
一想到這裏,他就再也不想跟這個老女人糾纏了。
以前他根基不穩,仗着這個老女人才得以保全祭司之位,為此也幫她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如今抽身離去,也不算是太絕情。
“你,你是不是也被妖精迷了眼?”老妖婦突然憤怒了起來,大罵道:“就知道你跟獨孤那個老鬼一樣色迷心竅,看到女人就挪不動腿!”老妖婦突然發起飙來。
老神棍陪着笑說:“哪能啊,我就喜歡你這個美人!”老妖婦這才嗔笑了起來,然後,獨孤靖軒透過窗戶紙,看到兩個人抱作了一團,浪笑着往床上倒去。
獨孤靖軒怒不可遏,本來就對老妖婦害死他母親的事情耿耿于懷,如今又發現正是老妖婦唆使祭司,要用珈藍祭天。這個毒婦,差點害得他最重要的兩個女子魂歸西天,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沖過去,一腳把門踹開。
老妖婦以為是獨孤老城主回來了,發現了自己的醜事,一時間,兩人都僵住了。
獨孤靖軒進去的時候,眼前正看到兩團白花花的身子,老祭司正全身壓在了老妖婦身上,老妖婦雙腿挂在床沿,身子倒在床上,雙眼正直愣愣地看着床幔。
“你個蛇蠍心腸的老妖婦,老子今晚就要你的狗命!”獨孤靖軒大喝一聲,提劍便砍。
二人堪堪反應過來,光着身子就滾在了地上,獨孤靖軒一劍失利,又見一團肉影滾在腳下,提腳便狠狠地踩下去,誰知道踩的正是老妖婦的屁股,她痛苦地大叫了起來。獨孤靖軒這一腳用力極大,老妖婦又因為受不住,重重地壓在了老祭司的命根子上,一時間,老祭司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面目都扭曲了起來。
“好你個奸夫淫婦,我爹平日裏待你也不薄,你竟然堂而皇之地給他戴綠帽子,我今天就算是砍了你,我爹也只會誇我一聲好!”獨孤靖軒恨恨地說。大抵還是覺得一劍砍了她太過于便宜,臨死也要讓她嘗嘗屈辱的滋味。
獨孤靖軒拿劍指着他們,老妖婦只覺得後頸涼飕飕的,更是一動不敢動。
獨孤靖軒大概是嫌惡心,一腳踩完,立馬就把鞋子往地上蹭了蹭,老妖婦的屁股上卻多了一個清晰的大腳印子,還帶着街上的黑灰,十分刺目顯眼。
珈藍剛要跨門檻走進來,獨孤靖軒忙喊道:“站住!”她擡頭看獨孤靖軒,見他一臉尴尬,卻又說道:“你在外面等我,不用你幫忙了,這個老妖婦我自己解決!”
珈藍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不過,過了一會兒,卻有另一個人跑了進來,珈藍當然也沒有攔着。
獨孤靖軒看見來人詫異道:“大姐?你怎麽來了?”
她是聽着聲跑進來的,見了眼前白花花一團,也沒有搭理獨孤靖軒,先是大叫了起來,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後哭哭啼啼地叫着:“娘,娘,你這是幹什麽啊!”
“大姐,這是我跟你母親之間的恩怨,你且離去。”
“你要殺了我娘?不行,軒弟,你不能這麽做!”
“她也殺了我母親!”獨孤靖軒大叫起來。“憑什麽不能殺,你不問問你母親當年做過什麽?”
“娘,你當年做過什麽啊?”獨孤靜雲哭哭滴滴地說。
“雲兒,你要相信娘,娘什麽也沒有做,是他在陷害我,趁你爹不在,把娘迷暈了,又送來一個野漢子,他想害了娘的名聲。”聽着老妖婦的話,獨孤靖軒瞪直了眼睛,劍峰更是直指着老妖婦的後頸,罵罵咧咧地說:“你,你……”氣得連說話都打着顫。
突然,老祭司把老妖婦用勁一推,老妖婦的脖子一下子就被劍刺了個血窟窿。
鮮血濺了獨孤靜雲一臉,也濺了獨孤靖軒一身,而那老祭司趁着這空檔,從地上爬起身就跑,只看見眼前一團白乎乎飄了過去,珈藍見此,忙一閃身避開了門口,眼看着老祭司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消失在黑漆漆的宅院裏。
獨孤靜雲跟獨孤靖軒似乎都還不能接受這一時的變故,雙眼直直地看着老妖婦的屍體,獨孤靜雲哇地大哭了起來,一把抱住了母親,眼淚嘩啦啦地沖淡了面上的血痕。
獨孤靖軒看着眼前的大姐,還有老妖婦的屍體,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十幾年的大仇得報了?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措不及防,好像還有些空落落的。
這驚天動地的哭聲終于驚動了院子裏其他的人,當珈藍拉着恍恍惚惚的獨孤靖軒往後門跑得時候,一群丫鬟小厮已經往這邊的院子沖過來了,有的撞見了獨孤靖軒,還匆匆叫了聲二少爺。
☆、百口莫辯
獨孤靖軒終于還是在珈藍的帶領下成功逃出了城主府。他站在城主府外的大街上,恨恨地喊道:“我憑什麽要跑,就算是我殺了那老妖婦,又怎麽樣?”
珈藍打斷了他,她說:“依我看,你在城主府裏的勢力遠不及那個老女人。現在祭司逃逸了,事實如何,誰又能證明呢?如果他們一口咬定是你積怨多年,伺機報複,殺死了嫡母,到時候百口莫辯,你該怎麽辦!”
“你……”獨孤靖軒很是氣憤,這怎麽可能百口莫辯?事實擺在那裏。人也不是他主動要殺的,而是那個老祭司推過來的,不過他不承認這一點,他寧願承認那老妖婦是他殺的。
他顯得有些洩氣,終于還是垂下頭,悶悶地問:“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珈藍說:“你的條件現在已經達成了,你應該幫我找到流光神戒了!”
獨孤靖軒沒有想到任務會完成得如此輕易,面上露出了難色。
珈藍很快便察覺到了獨孤的異常,心裏想着這個凡人莫不是騙她?要真是如此,她用她的神格發誓,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怎麽?不行嗎?”珈藍沉沉地道。
獨孤猶猶豫豫地說:“也……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我也不知……”
他還沒有說完,珈藍手上的短笛已經十分精準地指向了他的脖頸,仿佛一把利劍般充滿了氣勢,他竟有一種可能會喪生短笛下的錯覺。
珈藍此刻的表情是陌生的,像冷漠的,毫無感情的雕塑,而且是那種很兇的雕塑,雖然長得很好看,卻也讓人本能地有些害怕。
但獨孤靖軒不害怕,他只是在心裏默默地想:珈藍姑娘真是可憐,明明是這麽漂亮的姑娘,卻得了幻想症,好在今天是對着他,以後要是對着惡霸該怎麽是好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流光神戒在哪裏?”珈藍逼問道。
“知道知道!”如果她得了幻想症,獨孤靖軒還是希望那個拯救她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別人。他為了拖延時間,讪讪道:“我們現在要是進城主府肯定會被抓起來的,不如先找個地方隐藏幾日,等風波平息了再去?”
珈藍不自覺地擡頭望一望天,那團烏雲已經近在咫尺,不偏不倚地籠罩在霧州城的上空,像一團黑布把這座城市遮蓋了起來。
“時間來不及了!”珈藍輕輕地說。
獨孤靖軒沒有聽清楚,搖了搖頭,心中嘀咕道:神神叨叨的,看來病得不輕。
他們倆最終還是一起走在霧州城荒蕪的街道上了,天微微亮了,大火已經熄滅,還有幾點橙色的火苗在搖曳,燒紅了的木樁子還沒有飄成灰,也沒有涼成一塊木炭。
霧州城變得一覽無餘起來,從這裏看過去,是一種荒蕪的平坦。珈藍的眼睛裏看到了離別、看到了絕望、看到了災民眼中那種迷茫,這跟她在小漁村看到的眼神是一樣的。這讓她的目光也變得迷離而哀傷起來。
可是,她沒有辦法救他們,在她找到流光神戒,快速恢複法力之前,她對于這一切都無能為力。
有時候她也安慰自己,必要的犧牲是難免的,可是,更多的是不忍心,可能是來自于神族血液裏的悲憫,使她看到離別、死亡時總是流露出悲傷來。
這時,他們碰上了一個被火熏得滿臉烏黑的小男孩,他睜着濕潤的大眼睛,抓着珈藍的衣角問她:“姐姐,你看到我娘了嗎?你看到她了嗎?我找不到家,找不到娘了!”他說着,眼淚搖搖欲墜。
珈藍怔在原地,顯然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有些不适應地搖搖頭。他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想來是在大火裏失去了母親,所以四處找人詢問吧。
珈藍蹲下身去,盡量想表現地溫柔一些,但神色卻依然是淡淡的。可能她已經習慣這樣了,性格是最難改的東西。所以小男孩看到她的表情本能地有些害怕,後退了幾步。
珈藍有些失神,可能她并不适合做母親,她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保護好,又談什麽關心別人的孩子呢?更何況是個凡人,凡人的生命不過是匆匆數十載年華,等他數十年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便又會在下一場輪回裏找到新的母親。
因果循環,又有什麽好看不透的呢?
她獨自沉思着,小男孩卻大哭了起來。她的表情有些錯愕,呆立一旁,卻聽到那小男孩嗚嗚咽咽地說:“姐姐,姐姐,你幫我找娘親吧,幫我找娘親好不好?”他一邊說着,一邊撲向珈藍的懷抱,把手上、身上那些髒兮兮的黑灰全部抹在珈藍的衣裙上。
獨孤靖軒忙跑了上來,揪住小男孩的後領,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怒聲道:“你個小鬼,幹什麽呢?”他的嗓門有些大,小孩子哇地一下哭得更加大聲了,一群人圍過來看。
“這不是劉寡婦家的小孩嗎?”
“可憐劉寡婦昨夜為了搶丈夫的牌位沖進大火中,再也沒有出來過!”
“算起來也是貞潔烈女了,給她立個牌坊也是不為過的,只是留下一個孤兒沒有人照料,實在可憐!”
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珈藍問獨孤靖軒:“什麽是貞潔烈女?她的生命難道不該比一塊牌坊重要嗎?她為什麽要沖進大火裏去?”
獨孤靖軒看着她說:“你不用懂,他們這些人是鬼迷心竅了!”
小男孩還在哇哇地哭着,他大概是聽得懂別人說的話的,也知道他娘是真的沒了,所以一哭就怎麽也停不下來,眼淚鼻涕全都擦在獨孤靖軒的衣袖上。
獨孤靖軒氣得松了手,他就直直要摔下去,珈藍也不知為什麽,眼疾手快地把孩子抱了過去,動作一氣呵成,做完以後才開始反問自己:這是做什麽呢?天道、宿命,終究是凡人必須經歷的事情。
也許她已經忍不住心軟了,只是從小被灌輸的一些想法依然令她難以接受。
這一回,他只是哭,沒有說話。眨着可憐兮兮的大眼睛,不斷地望着珈藍。
珈藍惱火地哼了一聲道:“罷了,我們帶着他吧!”
“啊?”獨孤靖軒長大的嘴巴都能吞得下一個雞蛋了,他實在不能理解這種多事之秋,珈藍竟然提出要把這個孩子帶上,真是不夠嫌麻煩的。看來女子都是愛心軟的,小孩子一個無辜的眼神就受不了了。
他忍不住覺得珈藍有些不争氣,但同時也覺得這樣的珈藍有幾分可愛,至少有了些人情味,不過,他卻調笑着說::“娘子,你若是想要孩子,我們可以生一個呀!”
☆、留宿神廟
圍觀的一衆人恍然大悟,原來是一對新成婚的夫婦啊,郎才女貌,心腸也好,若不是這天殺的大火,也是幸福的小兩口啊!
珈藍自然不懂獨孤靖軒的彎彎繞繞,而她也不屑于懂,難道她一個堂堂的神仙還要在意口舌之利?這顯然是掉身份的事情,所以她不會去做。
一開始獨孤靖軒還覺得美滋滋的,但是,他很快就悲催的發現,有了這個孩子出現以後,他就徹底地被冷落了,盡管他有想出了無數的計謀,想要将這孩子給扔下。
比如在某個街角突然加快速度,把孩子甩在身後,比如特意拿什麽東西哄小男孩去撿,但是最後都失敗了。
珈藍沉着臉把孩子塞在他的懷中,顯然将他當成了免費的腳力。他的日子變得苦不堪言,一天到晚都愁眉不展的。
十月的清晨,天還沒大亮,城主府便忙碌了起來。
老城主顯然一夜沒睡,頂着一雙熊貓眼有些不耐煩地聽着女兒哭訴。
“爹爹,您一定要為母親做主啊,軒弟他……他竟然敢嫁禍母親私通,還殺了母親!爹爹……”
老城主一邊聽着,一邊揉着眼睛,霧州城裏剛出了天火,緊接着內宅又鬧出不睦,而且這一次竟是自己的獨生子殺了妻室,他雖然一向對自己的那位妻子沒有什麽感情,但是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一邊是獨苗的兒子,一邊又是原配的妻子。到底該怎麽辦?真是夠令人頭疼的!
他召過管家問道:“二公子昨日去了何處?”
管家只得老老實實地回到道:“本來為了防止二公子鬧事,我等将他看顧在院中,可不止怎麽地被二公子逃了出去,之後便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