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裴泠泠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對面那個男人見她眼睛中露出恐懼,又是一聲輕笑,好像十分享受她的恐懼一樣。
他年紀不大,跟裴珏差不多,長得也相當好看,不是裴珏那樣的俊秀,也不是唐昭理那種冷傲,他五官仔細看來有幾分豔麗,尤其是在他笑的時候。然而這種豔麗,像是自然中有毒的蘑菇一樣,好看是好看,但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有毒”兩個字。
唐昭理一直在外面,剛才裴泠泠和裴爽進詹甜甜的病房,他沒有跟着一起進去,是想把空間留給她們母女。此刻看見裴泠泠的反應,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在他心中,裴泠泠天不怕地不怕,從來只有人怕她,沒想到居然還有她怕人的時候。這個青年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卻口口聲聲叫裴泠泠“姐姐”。什麽樣的弟弟會讓姐姐怕成這個樣子?
來不及讓他想清楚,裴泠泠就已經下意識地擡了下巴,眼中的恐懼退去,也不知道是她反應過來了還是被她強自壓下去了,對那個男人喝道,“誰是你姐?別亂吠!”
像是怕誰聽到一樣,裴泠泠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此刻的醫院中死寂一片,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何況是人說話?那個男人聽見她這麽說,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着說道,“你不承認我也沒辦法。”他擡頭看了一眼病房裏,“大媽在吧?正好,我有件事情要來通知你們。”
他說完舉步上前,朝病房走來。裴泠泠下意識地擋在病房前面,“裴家現在我做主,有什麽事情跟我說。”
那個男人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瞧你,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對我這麽防備,哪怕我們已經有了世界上最親密的關系也依然如此。我真是傷心啊。”他眼角眉梢都帶着幾分笑容,好像是在玩兒貓捉老鼠一樣,“你那麽緊張幹什麽?不過是這麽多年我從未見過大媽,正好趁今天過來拜訪她一下。別多想。”
“你胡亂攀什麽親戚?”她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好像他是什麽髒得見不得人的東西,別過頭對他說道,“我勸你,趁我沒有叫警察來之前,趕緊滾,惹毛了我讓你好看!”
即使她已經努力僞裝,但唐昭理也能聽出她語氣中的聲色內荏。這個男人究竟是誰,為什麽會讓裴泠泠怕成這樣子?唐昭理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他站起身來走到裴泠泠面前,與那個男人平視,“裴家家大業大,想來攀親戚的人很多,這位先生年紀輕輕又手腳俱全,何必走上這樣一條路。”
那個男人打量了一下唐昭理,他的眼神好像射線一樣将唐昭理全身上下裏裏外外掃射了一遍。他出身富貴,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看他,這個男人還是第一次。雖然心中已經十分不舒服了,但唐昭理還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平靜地回視他。
終于,他把唐昭理看完了,又擺出那麽慵懶模樣,對裴泠泠說道,“這就是你千挑萬選的丈夫?哈。”輕蔑之情溢于言表。
裴泠泠一瞬間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們三個人都清楚,這個男人笑的不是唐昭理這個人怎麽樣,而是笑的裴泠泠千挑萬選,居然選了一個最不喜歡自己的人。
這件事情已經在一天當中從裴泠泠的驕傲貶成了她的污點,被人這樣一堵唐昭理也有些語塞,頓了一下才了淡淡說道,“你管得有點兒寬,不利于養生,年紀輕輕,別英年早逝了。”
裴泠泠眼中一暗,正要說話,背後卻突然傳來裴爽的聲音,“你們堵在門口幹什麽?”剛才他們說話,盡管知道裴爽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裴泠泠還是下意識豎起了渾身汗毛,仿佛這樣能保護她一樣。
她想将裴爽勸進去已經不可能了,因為她已經自己走了出來。那個男人看見裴爽,低頭沖着裴泠泠發出一聲嗤笑,擡起頭十分陽光地對裴爽說道,“大媽。”
裴爽保養得宜,又養尊處優,這麽多年從未有人會在她面前叫她一聲“大媽”。她一時有點兒把不準這個長相漂亮的男孩子口中的“大媽”是不是跟大家通常說的那個廣場舞大媽一樣,正要開口再問,他已經開始自我介紹了,“我叫魏映延,是你丈夫詹海生,嗯,”他頓了一下,像是後面的話有些難以啓齒,但他的表情卻完全不像,“在外面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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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像是一個炸雷一樣丢進裴泠泠的家。她那個剛剛經受過天災*的破碎的家庭,又再一次被魏映延的話炸得分崩離析。
裴泠泠像是不忍卒看一樣,偏過頭把視線投在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裏。裴爽聽完魏映延的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魏先生,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不等她說完,魏映延就打斷裴爽的話,“唉,我早就知道你不會相信的,不過你真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姐姐啊,她知道的。”裴爽将目光投向裴泠泠,那邊魏映延還嫌不夠,補充道,“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這次我媽跟爸爸,一起出的車禍,他們兩個都不在了。”
裴泠泠猛地閉上眼睛,唐昭理還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見有她不敢面對的東西。然而再不敢面對,裴爽也需要一個解釋。她沉着聲音問道,“泠泠,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然後唐昭理就看見她,十分艱難地點下了頭。
唐昭理心裏突然非常心疼她。裴泠泠那麽要強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卻在今天晚上一個晚上,所有的驕傲都分崩離析,偏偏還不能舍棄她的堅強,再大的事情都要一個人扛下來。裴泠泠總是致力于在人前維護自己光鮮亮麗的形象,這麽多年來她也一直這樣活得游刃有餘。然而有一天,突然之間這種形象飛灰湮滅不複存在,跟之前比起來實在叫人心疼心酸。
唐昭理伸出手來輕輕抱住她,然而手剛剛放上去,就被裴泠泠抖落了。她看也沒用唐昭理一眼,轉身跟裴爽解釋,“媽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等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再跟你解釋。這人居心叵測,心存不良,蓄意挑撥,你不要上他的當......”先前還振振有詞,到後面已經越說越底氣不足了。
裴爽苦笑了一聲,“你自己點頭,說他說的是真的,現在又來告訴裏面另有隐情,可是偏偏你又隐瞞你爸爸有外遇的事情那麽多年,你說我該不該信你?”
饒是裴泠泠一向伶牙俐齒舌燦蓮花,還是被裴爽這樣一句簡單的話給問住了。魏映延輕笑了一聲,十足的嘲諷十足的輕蔑,正要開口,他背後突然傳來一聲爆喝,“你在這裏幹什麽!”
說話間一個拳頭已經朝他猛地砸了下來,魏映延一偏頭,那個拳頭就從他腮邊擦過去,根本沒有傷到他。小少爺裴珏一身西裝起了皺,一向性格溫和的他看到魏映延,居然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他正要再打,裴泠泠已經一把拉開他,低聲喝道,“你給我消停點兒!別惹事!”
裴珏恨恨地放下手,看着魏映延。
他偏了偏那張豔麗的臉,在燈光下格外美麗,像朵食人花一樣,散發着馥郁卻讓人窒息的香氣。他沖裴爽笑了笑,“你看,你侄子也知道呢。”
裴爽走出來,順手把病房的門關上,看向裴泠泠,“你到現在還打算瞞着我嗎?”
魏映延在旁邊看了,吹了個口哨,“是,你小女兒現在的狀态,的确不适合聽到這些。”
裴泠泠嘴唇抿得死緊,一副不合作的樣子。裴爽知道想讓她就範不容易,于是把槍口對準了裴珏。“你呢,你也要瞞我嗎?”
她一向很喜歡裴珏,對他比對裴泠泠還要好,裴珏跟她也很親,幾乎就把她當母親看待,一聽她這麽問自己當下就受不了了,哀求道,“姑媽——”
“行,你們都瞞着我。”裴爽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點了點頭,“瞞了我這麽多年,知道我丈夫死了,私生子都冒出來了還要瞞着我。如果不是這位魏先生找上門來,你們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裴泠泠不說話,她就是這麽打算的。
裴爽性格單純天真,不太适合知道這些。雖然殘忍,但讓她知道真相,更殘忍。知道無益,反正事情已經讓裴泠泠擺平了,又何必再去打擾她?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最了解,裴爽看裴泠泠不說話就知道她是怎麽打算的。但是此刻在魏映延面前,她們還是一家人,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
裴爽站出來,對上魏映延,“魏先生你今天晚上過來,就是打算告訴我你的身份嗎?”
“當然不是了。”魏映延笑了,“姐姐好手段,這麽多年來一直不讓我回h市,我爸手上的錢也全都被她把持着,唯一留下的,就只是這些年你們裴氏發給他的工資。對普通人來講當然是天價,然而對裴氏來說,恐怕只是九牛一毛。不過,對我來講,也足夠了。”他沖裴泠泠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拿這點兒錢買我不出現在你們這些貴人面前,很劃得來吧,姐姐?”
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紙放在裴爽面前,“這是我爸的遺書,他說他手上百分之二十三的裴氏股份,全都給我。”他一笑,挺可愛的虎牙卻好似獠牙一樣,“姐姐,我們以後要當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