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争鋒相對
何止是顧晟沒想到, 就連張伯伯本人,都沒想到還能見到展艾萍的身影,尤其是看見展艾萍還拎了幾個空花盆來, 他就跟活見鬼似的。
“你、你還真來要啊!”
展艾萍笑道:“這不是說好的嗎?哎呀, 我這花好像又打了幾個花苞,真不錯……”
那幾株玫瑰花在日光下開得正好,花期很長,之前開得幾朵已經開翻了,仍有新鮮綻放的留在枝頭,邊上還有大大小小的花苞, 等這一批花開完,還需要一段日子。
展艾萍說着說着, 瞥見了張伯伯“活見鬼”的神情, 她臉皮很厚, 直接道:“願賭服輸,可不能賴賬啊, 說了是這株就是這株。”
張伯伯無奈:“給你給你, 去拿個鏟子, 小心挖出來。”
“你可別亂來, 你給我站在一旁等着, 別傷着我的花。”
顧晟在後面帶着兩孩子,他上前來幫忙, 張伯伯留意到顧晟後, 吓了一跳,“顧家的小子?這是你媳婦兒啊?”
顧晟道:“老爺子好, 這是我媳婦兒。”
張伯伯:“……”
展艾萍:“你們還認識?”
顧晟道:“跟他孫子是同學。”
張伯伯:“我跟他爸認識。”
展艾萍:“……”
這個世界真小。
張伯伯一邊挖土一邊跟顧晟道:“管管你媳婦兒吧, 看看, 你看看,誰家姑娘臉皮這麽厚,跑來問老人家要東西。”
顧晟道:“誠信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品格。”
意思就是,老伯伯,答應過的事情別反悔。
張伯伯:“你這小子嘴皮子也很利索。”
張伯伯分外心痛,把三株大苗挖了出來,這可是他的心血之作,根部十分漂亮,株型圓潤飽滿,長勢旺盛,今年的花更是開得鮮豔多姿……現在就要白白送人了。
展艾萍在旁邊守着:“別傷了根系,護心土要留着。”
“護心土?”張伯伯瞪了她一眼:“留在我這院子裏,那就分毫傷不了。”
展艾萍道:“我喜歡出現在我院子裏的花。”
張伯伯哼了一聲:“你們這小年輕會種花嗎?現在花送給你了,你別把我的花折騰死了。”
展艾萍道:“不會,我讓我丈夫種花,要是死了都賴他。”
顧晟:“?”
張伯伯:“你……罷了,送給你的就是你的了,別在開口了,氣我!”
展艾萍道:“伯伯,你以後還可以跟我賭,我看你院子裏的月季花——”
“你走,趕緊走,我院子裏不歡迎你。”
展艾萍:“別那麽小氣嘛,伯伯,你家的花苗養的真不錯,讓人一見傾心。”
張伯伯內心得意,“你等着來看明年那一茬春花。”
無論是月季還是玫瑰,每一茬花都是不一樣的,随着氣溫和光照的變化,花型與花色都會有着巨大的變化,一般來說,還是春花最為好看。
“好,明天我找機會來瞧瞧。”
張伯伯內心一驚,生怕展艾萍當了真,“你別來,你可別來,你把我這幾株花要走了,我院子都成這樣了?”
展艾萍安慰道:“您再種就是了。”
張伯伯翻了個白眼:“種花不要時間啊?嗖一下給你長大了?”
展艾萍笑道:“老人家修身養性,別急躁。”
張伯伯:“……”
秉着“薅羊毛”的心理,展艾萍在張伯伯這裏薅到了三株可食用紅玫瑰,花色漂亮,株型好,聞起來也很香,展艾萍沒舍得直接剪枝,把枝頭上的花和花苞都留着。
張伯伯沒好氣道:“你回去後趕緊把殘花和花苞剪掉,等下一茬花吧。”
經過這麽挖來挖去的折騰,到底還是傷到了根系,哪怕再種下去,用的是原土,正在開的這一茬花也會受到影響,還不如趕緊剪掉,等着下一茬花苞長出。
展艾萍道:“不,我要留着,種花不看花,難道是我傻嗎?”
小展同志對這些枝頭上的花苞仍然心存幻想。
張伯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展艾萍不信這個邪。
夫妻倆帶着三盆花離開的時候,張伯伯的妻子還給他倆送了些玫瑰糖,玫紅色的花瓣糖醬,裝在玻璃罐中,色澤鮮亮,美麗誘人。
顧晟拎着三盆花,展艾萍帶兩個娃,回到了招待所,她找出一把剪刀,還用噴灑酒精的方式消了毒,把開得正好的幾朵玫瑰花剪下來,拿去兩個崽崽面前逗孩子。
她已經把花葉和刺都去掉了。
“崽崽們,看花花。”
小鍋包肉和小湯圓兄妹倆果然被媽媽手上的“大紅花”吸引了目光,他們爬着向前,擡手想要抓住那美麗的大紅花,展艾萍拿着幾朵花,吸引他們兩個爬來爬去。
就跟逗貓棒一樣。
展艾萍拿着一朵花在兩崽崽面前揮來揮去,孩子的眼睛也跟着花的身影轉來轉去。
兩乖崽還算是有耐心的人,展艾萍逗了他倆好一會兒,鹹甜兄妹倆終于惱火了,一屁股癱坐在床上,嘴裏“哇哇哇”地發出一連串詞語。
見逗夠了,展艾萍讓他倆成功抓到了“大紅花”。
一人一朵。
兩崽崽立刻開心起來,爪子毫不客氣抓住花苞,開始辣手摧花,花瓣簌簌掉落下來。
好好的一朵花,就這麽四分五裂。
顧晟道:“上行下效。”
展艾萍回頭看他:“你怎麽意思?”
顧晟抱胸道:“咱家的菜種得還不錯,我記得去年剛來的時候,你好像種了些花苗,現在還剩多少?”
展艾萍:“……我們家還剩下一棵混吃混喝的月季。”
這株月季在他們家裏混吃混喝,偏不開花,若不是如此,她幹嘛厚臉皮去要別人家的大苗。
去年剛搬來的時候,展艾萍種了不少月季小苗,後來懷孕有了孩子,他們搬家了,月季花死了大半,再後來她坐月子,又被嚯嚯了些,最後到了今年,家裏就剩一根獨苗苗。
這獨苗苗它還僵苗了,賴在她家混吃混喝,愣是不開花。
也是之前照顧兩孩子太忙了,沒空去搭理花,“現在咱家兩孩子要滿周歲了,我肯定能把花種好。”
顧晟:“……”
“你也別在旁邊幹看着,幫我一起把花種好。”
顧晟道:“家裏的菜難道不是我一大早起來出門前澆水嗎?”
展艾萍:“是啊,那肯定是你澆水沒澆好,你把我的花弄死了。”
顧晟:“等你兒子女兒再長大點,你加油培養兩個小苦力,這個幫你澆水,那個幫你拔草除蟲,你就放心了。”
展艾萍笑道:“說的很對,我正有此意。”
孩子再長大點,可以讓他們早點學會勞動,自食其力。
他們一家子準備回去了,來的時候大包小包,回去的時候同樣大包小包,行李翻了三倍,更別提還有三盆帶刺的玫瑰花,每一盆都株型飽滿,刺也飽滿。
顧晟被紮了好幾下,這些花枝瞧着漂亮,上面的刺兇着呢,要是一個不小心,那就是連環“刺”。
展艾萍帶着小寶寶們遠離那些刺,他們坐車回去,她帶着兩孩子,行李交給顧晟。
展艾萍鼓勵他:“咱家的小苦力還沒成長起來,大苦力多辛苦辛苦。”
顧晟盯着那三盆玫瑰大苗,“你可真會給我找事做。”
全都搬上車,一家人颠簸了一天的山路回去,顧晟找了輛車來接,展艾萍就帶着娃,美滋滋看着三盆玫瑰花搬進了自家院子。
哪怕經過換盆和山路颠簸,三株玫瑰花表面看起來仍舊鮮嫩漂亮,甚至還有新的花苞打開。
“顧晟,你把花種好,就種那邊角落裏。”
展艾萍又拿剪刀剪了幾枝花,她留下上面的花朵,底下的莖稈分別剪成好幾段,吩咐顧晟扡插在花盆裏,“你要照顧好這些。”
“要是插一根活一根,我們很快就能有一整個玫瑰花園。”
顧晟笑着搖搖頭,心想真是做夢。
“你幹嘛不自己插,還來要我插。”
展艾萍搖搖頭:“你來,必須你親自來。”
這種事情就是個玄學問題,顧同志總是插一株活一株,而她,每回扡插,成活率都很低。
“行行行,什麽都是我來。”
顧晟把東西搬進家裏,老老實實去給她種花,展艾萍回家裏收拾,他們一家子出門的時候高高興興的,回來更加高興。
“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在招待所住了幾天,早就歸心似箭,不想在那待着了。
展艾萍一家子回到家屬院,是個大陣仗,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們一家子的動靜,尤其是注意到了那三盆開得正好的大株玫瑰花,家屬院裏也有種花的,但還沒有哪一個把花種的如此漂亮,上面花團錦簇,豔麗多姿。
大部分人家裏種的花,不過三三兩兩地開幾朵。
沈麗清還說要請她吃葵花籽,可她家的向日葵已然盡數凋零。
“展醫生,你們可算是回來了。”隔壁家的周嫂子聽見他們家的動靜,立刻帶着孩子出來見人,她懷裏抱着大肘子,這小家夥長得圓滾滾的,被家裏人喂得十分壯實,圍着個藍色碎花圍兜。
“我們家大肘子現在說話可利索了,喊一聲展阿姨。”
“姨姨……咦?”
大肘子歪着腦袋看展艾萍,展艾萍笑了:“你家孩子很聰明啊。”
周嫂子笑着點點頭,她往裏頭看了看,試圖聽見展艾萍家鍋包肉的動靜,她家大肘子比隔壁家小鍋包肉大了幾個月,兩孩子相差不大,又是鄰居,周嫂子總忍不住留意觀察隔壁家鍋包肉的情況,跟自家的孩子作對比。
“已經滿一周歲了。”
周嫂子道:“你家鍋包肉呢。”
展艾萍道:“在裏面跟他妹妹玩呢。”
“把孩子抱出來,跟咱們大肘子一起玩。”
展艾萍進屋裏一看,走出來跟周嫂子道:“兩孩子睡着了,外出這麽多天,他們也累了。”
周嫂子道:“那我明天再帶孩子來見鍋包肉。”
她是不見鍋包肉就不肯罷休,周嫂子生了兩個女兒,這一回總算是得了個兒子,她在婆家人和娘家人面前都揚眉吐氣了。
就連被她趕回去的婆婆,都因為孫子的問題一而再,再而三地偏向她,也不計較當初的事,只要她把大肘子養好了,她就在錢家站穩了腳跟。
之前連連兩個女兒的時候,周嫂子還認為生男生女都一樣,而自從有了兒子後,她的待遇水漲船高。
這種在婆家人面前挺直腰杆子“當祖宗”的滋味太過美妙,她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女人有了兒子就有了底氣,因此她的內心都不由自主地偏向小兒子。
她家“大肘子”是最好的,肯定能壓過隔壁家的“鍋包肉”。
十來天前鍋包肉走的時候,周嫂子就來偷看過了,這小鍋包肉完全沒有他家大肘子那會兒結實,她家大肘子十個月的時候,比那鍋包肉壯多了。
周嫂子心裏暗自得意,恨不得自己兒子能樣樣勝過鍋包肉。
家屬院裏都誇展艾萍是醫生,她最會養孩子,若是她家大肘子樣樣超過鍋包肉,那不就說明了,她比展艾萍更會養孩子。
展艾萍目送周嫂子離開,她挑了挑眉,周嫂子的隐秘心思,她也察覺到了。
周嫂子一個鄰居,比他們做父母的更關心“鍋包肉”的情況。
她走回屋子裏,看着自家鍋包肉的睡顏,感慨道:“這才多大啊,就要比來比去的……”
“什麽比來比去的?”顧晟此時已經換了身軍裝,整個人英姿勃發,他頭上戴着帽子,穿軍裝的他比穿常服的他總是多了幾分幹練和肅穆威嚴。
展艾萍好幾天沒見他這樣打扮,陡然一見着,不由自主出神了幾秒。
換了身衣服,就感覺他脾氣都變壞了幾分,穿常服的時候性子更軟一點,任由她拿捏,這大概就是工作狀态的軍犬和休閑狀态軍犬的差別吧。
還是正經工作的時候比較帥,更有魅力。
顧晟出差半個月,積壓了不少事情,夜裏都要去加班,他也不太過追究,而是道:“等會兒吃了飯,我出門一趟,不回來了,今晚上你跟孩子在家。”
展艾萍道:“那我抓緊時間跟你說幾句話。”
展艾萍黏到了顧晟背後去,顧晟有些受寵若驚地退後了一步,他眨了眨眼睛:“之前天天杵在一起,你恨不得跟趕蒼蠅一樣趕我,說我黏糊,現在這麽主動了?”
展艾萍道:“還是覺得工作狀态的你更迷人。”
雖然顧晟天天像個奶爸一樣帶小孩,圍着她團團轉,她很高興,但也會感覺到一陣“窒息”,人除了愛情之外,還應該有更多自由的時間。
她更喜歡他努力工作的模樣。
“是嗎?”顧晟挑起俊眉,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我會好好工作,争取擠掉姜團長,早日坐上團長位置。”
展艾萍失笑:“姜團長要是聽到了得氣死。”
“那你可不了解他,他肯定是得慶幸自己升職了。”
展艾萍道:“人類的競争無處不在,就剛才隔壁周嫂子還來打聽咱家小鍋包的情況,估計是要拿去跟他家大肘子比。”
“說咱家鍋包肉瘦了,沒他家大肘子壯。”
“她可關心咱家鍋包肉了,比你這個親爸還關心自家鍋包肉的體重,上回你不在家,她向我打聽小鍋包的情況,問我體重,我說沒稱過,她趕緊就從自家拿稱拿籮筐出來了,要親自給我們家小鍋包稱體重。”
“稱完了,她還不是四舍五入,她直接給我們鍋包肉的體重砍個零頭,再跟我說她家大肘子怎麽怎麽了,那時候有多重,正好比你們家小鍋包壯幾斤哎!”
“你是沒見着她那個得意的樣子。”展艾萍學着周嫂子那副得意的模樣“擠眉弄眼”。
顧晟好笑地看着她:“怎麽?你被激起好勝心了?你也想去得意得意。”
展艾萍搖搖頭:“我只是在擔憂啊,從小這麽卷,以後怎麽得了,兩娃還不會說話,她就要比體重,以後還不知道要比什麽,比兩孩子誰先會說話?比誰嗓門大?比誰更聰明?比誰長得更壯?比誰成績更好?”
顧晟道:“這不跟你小時候差不多,樣樣都要跟我比。”
“比一比也好,難道你還怕咱兒子比不過人家?”
展艾萍微微一笑:“要是比別的我還有點自信,要是比誰更壯……我可沒打算把子女都養成胖子。”
偏生這會兒的審美就是孩子越胖越壯就好。
顧晟:“這有什麽好比的,咱倆從小都沒胖過,孩子要是像你,就是個小瘦猴。”
展艾萍道:“我怕你兒子自卑,覺得自己沒人家強壯。”
顧晟:“我兒子總不會打架還輸給別人,只要打贏了,就學她媽呗,笑他白長個,身子弱,銀樣镴槍頭。”
展艾萍:“……學好不學壞。”
不過在大院裏,小孩子之間打架屬于正常現象,要是大人去插手,反而不大好,就像她小時候,打贏了會被人誇獎,輸了會被人嘲笑,因此一個個的好勝心都賊強。
顧晟道:“你當媽媽後倒是越來越乖了。”
展艾萍見多了後世的精細養娃,的确對這個時代的粗放養娃格格不入。
“算了,不說娃了,說說你吧,顧同志。”展艾萍擡手拍了拍顧晟的胸膛。
“你這十來天偷懶了。”
“肌肉沒之前緊實了,好好加練啊。”
顧晟:“……你才是督促我最好的良師。”
顧晟走了,展艾萍同樣忙起來,明天去醫院上班工作,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這會兒要不斷加班整理材料。
第二天,展艾萍起得有些晚,姜美惠到她家院子裏來催她了,順便幫她看着鍋包肉兄妹倆,姜美惠逗了逗兩孩子,“展醫生,你也別着急,慢慢來。”
展艾萍提着東西出門,“好多天沒上班了,總覺得有些不習慣,好像忘了什麽似的。”
姜美惠:“可算是等着你回來了。”
展艾萍走了十來天,姜美惠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她回來,“展醫生,一天不見你,我就如隔三秋啊。”
展艾萍失笑:“你現在掉書袋了,是不是瞧中哪個對象了?”
“你也沒必要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我們家屬院那李主任,李玉霞李主任,她很擅長給人介紹對象。”
姜美惠認真道:“展醫生,我這情況,必須得是你來。”
展艾萍推着孩子往前走,好奇問她:“你瞧上誰了?你真要我去給你說媒?”
姜美惠小心翼翼地點點頭,“有那麽個對象,你幫我參謀參謀,就是咱們衛生院的。”
“哦。”展艾萍點點頭,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也就是那外科的大頭和小頭,無需多問,她肯定是瞧上了那個跟她親哥一樣的“大頭”。
姜美惠扭捏道:“就那外科的,很會用針線,我經常切肉,但我從沒想到過肉還能那樣縫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原來不止能縫衣服,皮肉也能縫。”
“我還聽說腸子掉出來了,塞進去,這些腸子能自動歸位。”
“我洗過很多腸子,你說這人的胃都能洗,人的腸子能不能洗?”
展艾萍眨了眨眼睛:“就你嫂子那妹夫,趙醫生,洗胃灌腸一條龍,你可以去體驗體驗。”
“不不不不——”姜美惠道:“洗胃太痛苦了,我看過一次,我就不願意看第二次,就跟殺豬似的……那外科診室更可怕,對着皮肉來縫針,我真是看不得看不得,老遠站在門口,就能聽見裏面哎呦哎呦——”
“我也是到了醫院裏,才知道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麽多千奇百怪的受傷原因。”
展艾萍笑道:“長見識了吧。”
醫院是見證人間悲歡離合的地方,裏面什麽樣的人都有,何止是千奇百怪的受傷原因,死因也是千奇百怪的——也正是在醫院裏,才知道生命是如此脆弱。
“展醫生,我覺得當醫生和當廚子是一個道理,醫生給人治病,廚子不就是燒菜嘛。”
展艾萍忍俊不禁:“你也可以這麽理解。”
她将耳邊的碎發撩到耳後去,好奇道:“你別東拉西扯的了,你究竟瞧上了誰?”
無論是多麽大大咧咧的人,一說起喜歡的對象,那就開始東拉西扯,半天都不說正事。
姜美惠抿了抿唇,她笑嘻嘻了下,“展醫生,你猜猜是誰?”
展艾萍故意逗她:“你說穿針引線搞縫合,那肯定是外科的,我猜是劉社良劉醫生吧。”
在他們衛生院裏,腦袋大一點的是陳立和,腦袋小一點的是劉社良。
聽到了她的答案,姜美惠瞪大了眼睛:“展醫生,你怎麽這麽厲害,你一猜就對!”
展艾萍:“???”
姜美惠贊嘆連連:“展醫生,你可真是觀察細微,我還以為你會被誤導呢,畢竟我之前說了我喜歡像我哥那樣的,頭大點的。”
“你果然不是個一般人!”
展艾萍高深莫測道:“是啊,我就不是個一般人。”
她是有點玄學在身上的,別的不說,她給人做媒的運氣非常好。
姜美惠道:“被你看出來了,我其實也不喜歡我哥那樣的,頭太大了,憨實,像我哥那樣大大咧咧的我就不喜歡,劉醫生他可厲害了,他有一雙巧手,他打結很快。”
“別看我是個廚子,我眼睛也厲害着呢,另外一個陳醫生粗糙很多,他不如劉醫生。”
展艾萍颔首:“你真瞧上了劉醫生。”
展艾萍也覺得劉醫生人好,對于姜美惠的選擇,她十分贊同。
姜美惠連連點頭:“每次給他打飯,我都多加好多菜。”
展艾萍:“……”這是以權謀私。
姜美惠嘆了一口氣:“可人家不一定瞧上我。”
“我不好意思跟他說,展醫生你幫我去說說吧。”
展艾萍道:“我只能去幫你說說,至于成不成……我無能為力。”
姜美惠道:“沒事,我看得開,就我瞧上的男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可人家偏偏瞧不上我,我瞧上的大塊頭大高個,人家都喜歡嬌小可人漂亮的,人家家裏瞧得上我的,都是些病秧子。”
“劉醫生人不錯,又很努力,他肯定也喜歡漂亮嬌俏的,就像展醫生你這樣的。”
展艾萍安慰她:“你別這麽想。”
姜美惠聽了展艾萍的話,倒是渾不在意,她灑脫道:“展醫生,你啊,別擔心我,我跟那些小性子的人不一樣,你看我這身材,還有我之前那臉,我聽過的閑話多了去了——”
“以前那些個媒婆說話可難聽了,給我介紹對象,總是一個勁兒地貶低我,說我這裏不行,那裏也不行,有這麽個男人願意要你就很不錯了。”
“呸,我才不信她的,我幹嘛要這麽個破男人要我?”
展艾萍道:“對,你這思想好。”
“男人嘛,不就是那麽一回事,錯過了這個,我還能遇上更好看的,我聽說幾個衛生員說,軍犬訓練基地那有幾個長得很不錯的小哥。”姜美惠嘿嘿笑着,“我還沒去看過呢。”
展艾萍好奇道:“我也只是聽說過,還沒去看過呢。”
“長得有多俊啊?”
姜美惠見她那麽好奇,她啧啧:“展醫生,你這樣可不行啊,你有你們家顧參謀長了,可別亂瞧別的男人。”
“我這種沒對象的人才能去看。”
展艾萍失笑:“你沒對象你還驕傲上了。”
“我沒對象,我想看哪家的男人就能看哪家的男人,沒人管我,誰能管我的眼睛。”
展艾萍忍俊不禁:“……”
她十分佩服姜小妹的邏輯。
兩人到了醫院裏,不能閑聊了,姜美惠幫她看一會兒孩子,展艾萍去找郝院長,郝院長給她介紹了縣裏下來的指導隊帶頭醫生,覃梁宇,覃醫生。
這覃醫生中等身材,穿着白大褂,頭頂禿了大半,只有周圍的一圈,他的眼睛很大,鼻子卻很小,五官有點像個外星人。
但他人很和氣,見到展艾萍,熱切地笑起來:“你就是展副院長吧,這幾天郝院長天天跟我提你,真是英雄出年少,這以後都是你們年輕幹部的時代了……”
展艾萍跟他互相恭維了幾句,幾個人讨論醫院的工作安排,展艾萍拿出了自己寫的《鄉鎮衛生院外科操作與技巧》給覃醫生看。
這裏面詳細寫了鄉鎮衛生院手術室的管理制度,以及術前準備和術後處理等等基本準則,關于這些東西,展艾萍修修改改了很多次,完全依照岩心衛生院目前的狀況。
覃醫生讀完這管理制度,他點點頭:“這個好,還是你想的細。”
展艾萍伸手一指:“覃醫生瞧瞧看,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另外這幾條基礎的東西,就粘貼在手術室裏——”
“我想不出什麽要補充的了,你這要求比我們縣醫院還規範。”
“等我回去拿去給我們院長看看。”
展艾萍:“……”
覃醫生又翻了翻後面的,後面有各種手術的基礎操作技巧,以及相關的常見困難和手術風險等等……展艾萍寫的這東西,倒是十分符合鄉鎮衛生院的實際情況。
當然,他們縣裏也沒好到哪裏去。
鄉鎮衛生院的醫生,必須要在相對落後的條件下開展手術,手術一定要注重無菌環境,防止術後感染。
現在岩心衛生院的外科還十分簡單,只是清創處理外傷,縫合,換藥,拆線,更複雜的有傷口取異物,比如釘子或是倒刺紮進身體裏之類的,以及切除體外囊腫……
覃醫生過來,就是來指導帶領開展基礎的闌尾炎、白內障摘除手術、植皮,胃部切除和膽囊摘除等等的普通手術。
“何醫生是婦産科的,展副院長你跟她多聊聊。”
展艾萍不在外科,但她要承擔醫院婦産科的剖腹産手術。
在這個時代,城市裏願意做剖腹産手術的人都少,更何況是在鄉鎮,誰也不願意平白無故在自己身上挨一刀,向來是能順産就順産的。
再加上很多人對剖腹産手術了解不多,想着醫生要在腹部開刀,萬一醫生手一抖,他手中的刀子可不長眼,給孩子臉上身上劃一刀,或是不小心割掉了男嬰的小叽叽……
這個時候,雖然生孩子艱難,但因為普遍營養條件不好,較少巨大兒,再加上鄉下孕婦大多要幹農活,體力好,生孩子時母親沒有太大危險,而孩子的夭折率高。
很多人家裏五個六個的生,還有不少夭折的另算,若是有了剖腹産手術,能大大地提高産婦和孩子的生存率。
何醫生是個下巴帶痣的中年婦女,她接生了不少孩子,展艾萍也接生了不少孩子,何醫生人看着嚴肅,但她見到展艾萍就笑:“你是那個展醫生吧,我聽過你的科學故事,我還看過你的報紙呢。”
“你的名字在我們婦産科名聲赫赫。”
“這一看果然長得漂亮。”
展艾萍嘴角一抽:“……”
是吃紫河車的名聲嗎?
婦産科的醫生大多性格爽朗,比較大心髒,畢竟生産時的有些畫面,一般人還真接受不了。
何醫生指了指自己:“你看我這樣,就沒人懷疑我吃紫河車。”
說完後,何醫生大笑了幾聲:“展醫生,聽說你那科學故事還要出版,到時候我肯定買幾本,帶去給我們婦産科的同事都看看。”
展艾萍:“……”
她在婦産科的名頭這麽響亮嗎?
展艾萍跟何醫生簡單聊了幾句,之後醫院的職工開了個簡單的會議,下午,展艾萍尋了個空閑,她找到了劉社良。
展艾萍先給他詳細交代了工作,最後才開始提姜美惠的事。
“劉醫生,你想過找對象嗎?”
劉社良有些緊張,他猜測到展副院長可能要給他介紹對象。
“我、我還沒有對象。”
展艾萍道:“咱衛生院的小姜考慮一下嗎?她燒菜很好吃……”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劉社良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的語氣急躁又慌亂,“不不不,這不成。”
“展副院長,你,你怎麽能這樣?你……你看不起我?”
劉社良的臉色大變,他怎麽可能跟一個又大又壯的女人談對象,她還沒文化,還只是個廚子。
展艾萍一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倆沒戲了,不過她并不強求,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看劉社良這初始反應,就能猜到他想的是什麽,哪怕真把他們湊在一起,劉社良可能也打心底瞧不上姜美惠。
展艾萍道:“劉醫生,我也沒別的意思,你要是不願意,就當我沒說過。”
展艾萍以前的紅娘生涯十分順暢,頭一回碰見冷釘子,可她也沒想着挽回處理,因為她覺得他倆也不合适。
展艾萍從來沒有主動追求過男人,她性格不大好,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在感情方面,她大部分時間都是被動地接受,被男人主動糾纏,被人小心翼翼地讨好。
現在展艾萍很惡心那種無底線的讨好和獻殷勤,如果一個男人能在你面前把面子和自尊踩在最底下,那可就得小心了,那不是體貼,也不是深愛,更有可能是說明他心懷鬼胎,另有所謀,他才能忍得一時。
賀明章當初追求她的時候,最開始就是無下限地讨好和縱容,時時把對她的好挂在嘴邊,做了什麽事,他都要強調好幾遍……展艾萍年輕時沒怎麽見過世面,當真就以為這樣算好了,嫁不了自己喜歡的,找個對自己好的。
而到了後來,賀明章則開始轉口,變成抱怨和一些指責,說他有多麽多麽愛重她,為她做了多少多少事,而展艾萍卻表現地不怎麽把他當回事,是踐踏了他的感情。
因為她也确實心裏沒他,不太把他當回事,就想着湊合過日子,所以賀明章每次指責她的時候,她就動一下。
哪怕賀明章爆出有私生子,展艾萍心裏也沒什麽觸動,她反而覺得是解脫,因為曾經的一個錯誤的選擇。
直到現在,展艾萍仍然很讨厭一個人圍在她身邊,十分窒息地讨好她,她很不喜歡那種沒有原則的縱容,寧願顧晟跟她争鋒相對,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她希望他有他的堅持。
現在回想上一輩子,展艾萍覺得她跟顧晟仍然是圓滿的,他們各有各的成長和經歷,對顧晟來說,他的愛是克制,是隐忍,他愛她,卻也不會為了她放棄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強扭的瓜不甜,更沒必要将就在一起。
等到下班回去的時候,展艾萍跟姜美惠說起了這件事,“劉醫生對你沒那方面的意思。”
“我早就猜到了。”
姜美惠道:“白浪費我的感情,以後我不給他多打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