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離去
憑着記憶往東風寨飛,在空中繞了很久才飛到。
華藥只到過東風寨一次,就是被九米打劫的那一次。在東風寨上面飛過,只看見下面很多房子,因為下着雪的緣故,沒有人擡頭發現天空裏的她。再者華藥身為花妖眼神比較好,所以飛得高也能看清下面的景物。雖然到了,華藥卻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又在東風寨上頭一遍遍地飛,如同在天空盤桓的大鳥。轉着轉着,卻在東風寨門口發現了九米。她縮成一團靠着東風寨大門,華藥瞧了好久才認出來。華藥忙俯沖而下,落到地上。九米的身上都是白雪,華藥跑過去幫她把雪拍掉。九米擡頭一看來人,本來已風幹的眼淚又洶湧而出,她抱住華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九米,不要哭了,九米。”華藥拍着她的背輕聲安慰,漸漸聲音也有些哽咽。九米的哭聲多悲傷啊,悲傷得讓別人也想跟着哭。
“我爹爹不願見我,他不讓我進門!”九米哭着喊。她從昨天半夜來到東風寨,裏邊的人不讓她進去,半夜下起雪,曾經最疼愛她的爹爹,竟讓她在外邊被風雪吹了一天一夜。她爹爹是真的不要她這個女兒了。
華藥心疼地擦着她的眼淚:“我帶你飛進去!”
“不、不,爹爹不會見我的!不會見的!他說我就算想回東風寨也不行了,他說我現在就算不跟仁恻在一起他也不認我了!”九米搖頭,哭得肝腸寸斷。
華藥這才知道九米為何這幾日這麽悶悶不樂,過幾天九米就要和仁非離開,離開揚州,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此去,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永遠見不到她的爹爹了。但是她的爹爹不願意見她,連最後一面也不願見。
華藥抱住九米擡頭往東風寨破舊的大門,風雪從裏面飛出來,又飛回去,交錯飛舞,呼嘯不停。
華藥沒有再讓九米去送字,九米說,也許周斂說的是對的,因為她去了法恩寺那麽多次,确實一次都沒有見過仁恻。而且九米與仁非也快走了,今年的雪下得早,積雪厚很難趕路。若是再等下去,就要等明年開春,但他們是等不到開春的,他們兩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們說人言可畏,他們必須走。
來捉華藥的官兵走了,但華藥和九米都沒有回小木屋去。只是華藥經常會回到曲溪旁,脫鞋挽褲下到冰寒的溪水裏,找那些圓扁的小石頭。她想,雖然仁恻不喜歡她,不願意看她的字再喜歡上她。可她喜歡仁恻,原先本來要送一串念珠給仁恻的,在冰把湖水冰上之前要把石子找齊才成。
可九米堅持說仁恻真的喜歡她,其實華藥不太信。可是沒有關系,仁恻不喜歡她,但她能遠遠看着仁恻就很開心了。而且有九米跟她在一起,就沒有在揚州那麽無聊。至于九米走了她該如何,她卻不願想。
很快,九米要離開的日子就要到了。
九米和仁非要離開的前一天,仁非也來了洞穴。
九米把包袱攤開又打結,又打開,把裏面的東西看了又看。華藥在洞裏面轉來轉去,翻翻這個動動那個,想幫九米收拾東西又無處下手。
“好啦,別轉了,要收的都收拾好了。”九米忍不住說。
一旁的仁非說:“既然幫不上忙,那華藥你出來一會兒,我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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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藥聞言,跟在仁非走出去。九米疑惑地看看兩人,又看一眼手裏的包袱,還是決定再把包袱裏的東西看一遍。
天空還是陰沉無光,烏雲在天空死死罩着天空,風呼呼地吹。
仁非擡頭看天空,說:“看這天,明日恐怕要下大雪了。”
“那你們還走嗎?”華藥問,心中隐隐期待他們能多留一天。
“走啊,不管怎樣都要走的。”仁非道,他看向華藥:“待在這兒,她難過我也不好受,不是我們願意走,而是我和九米在這兒已經待不下去了,我們必須離開。”
華藥聞言,眸光黯下去。她知道,九米和仁非之所以呆不下去,是因為世人都不讓和尚娶妻。
仁非看着華藥,眼眸溫柔,第一次遇見華藥就覺得是個有趣的傻姑娘,後來才漸漸明白她是真的傻,但是是執拗那種傻,那種認定了就不願意放棄的傻。可是她最不該,就是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東西,為了不可能的人奮不顧身。
仁非道:“華藥,你覺得,我和九米幸福嗎?”
華藥點頭,但想起九米在東風寨門口哭的樣子,又搖頭。
仁非笑着說:“我覺得我們幸福,因為我們彼此相愛,所以覺得慶幸,覺得幸福。但是,華藥,我和九米都因此而失去了很多東西。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要在一起,因為,我們相愛。”
華藥愣愣地聽着,忽然覺得有些害怕,直覺不想聽仁非接下來的話。
仁非盯着華藥的眼睛,說:“可是,有些人是不能相愛的。”
華藥猛然擡頭,眼中露出慌張:“仁非……”
“華藥,有些人是不能相愛的,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應該在一起,以後,他們甚至會後悔曾經相遇。”仁非的聲音在林子裏,被夜風熏冷,吹寒。“你和大師兄,就是這樣的人……”
第二天,大雪紛紛,不知為什麽,法恩寺來了很多很多的人。不知道是誰洩露了消息,不願給兩人一個體面的送行。
仁恻率衆弟子在山門給仁非送行,他顯得有些憔悴,似乎又瘦了,嘴唇起了白皮,華藥不知道仁恻這幾天在做什麽,竟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
九米攜仁非走下山,仁恻率衆弟子跟在他們身後,華藥也在一旁随着他們往下走。前來拜佛的人圍在路旁,朝着兩人指指點點。有人甚至氣不過,拿起本要獻給佛祖的吃食,往仁非九米身上砸去。當第一個饅頭砸在仁非身上時,仿佛人們的憤恨都有了宣洩的去處,漫天的東西往仁非九米迎頭砸下,饅頭、糕點、果子,甚至還要人臨時脫下的鞋,那些人滿心的怒氣,想要惡心死道路中這兩個不守規矩的人。華藥想起自己被發現是妖怪的那一天,被人們拿東西砸,被他們追,心中惶恐無助到了極點。可是仁非九米慢慢地行走,互相依偎,仿佛把這當做走向未來必經的磨難。
但到了山腳,九米卻無法再保持鎮定,因為在山腳拐彎處,站在一大群人,都亂衣蓬發,最前面站着一個中年人,兩鬓斑白,面無表情。九米雙膝一軟,跪了下去。仁非也行了這個世俗最大的禮,跪了下來。
“爹爹!”九米喊道,眼淚跌出眼眶,渾身亂顫。
東風寨寨主負手看着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還有那個小和尚。他終究不忍心讓她抱憾而去,也不能不來看女兒最後一面。他并未應女兒那一聲呼喚,只是斜睨着兩人,不發一言。可他的緘默對仁非九米已是最大的開恩,兩人忙俯首磕頭。
道旁的人都竊竊私語道:“原來是山賊的女兒,怪不得那麽不檢點!”“真是造孽哦,佛祖腳下,他們怎麽敢!”“不愧是山賊女,不要臉!”
東風寨寨主眼風往衆人掃去,眼風如刀,尖銳鋒利。人們忙住了嘴,只是鄙夷的眼睛依然往仁非九米斜過去。
九米爹受了兩人這一擺,擺手讓衆山賊收刀,往山上去,未再回頭看一眼。九米趴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山賊頭子一走,漫天的雜物又飛起,轟向仁非九米,仁非扶着九米,跟仁恻和一衆僧人告別。衆僧念佛,低頭向他道別,華藥也在此停步,看着仁非和九米走遠。自始至終,東風寨寨主未曾挽留,九米也并未說出忏悔之語。可那些圍觀的人還不甘心,把手中的東西奮力抛去,紛紛亂亂追在兩人身後,攪亂空中的飛雪。
很多時候,你得到一些東西,就要失去一些東西。就像揚州城的人,哪怕很難過,覺得多麽不值得,也會咬牙過下去。就像仁非九米,再痛苦也要堅持下去,因為在人生中的某一刻,你遇見一個人,看見這個人的臉,這個人就變成了你一生的牽挂,你的執念。
人群中,周斂目不轉睛地看着流淚的華藥,他的身旁站着同樣輕裝而來的袁曦。而淚眼朦胧的華藥,轉頭去看衆僧環簇的仁恻。仁恻偶然回頭,看見正看着他的華藥,愣了。
“咦?”圍觀的人中忽然有人注意到這邊,指着仁恻和華藥,又開始那種竊竊擦擦如老鼠般的交談聲。華藥忙轉身,鑽入一旁的樹林裏。周斂忙追上去,袁曦看一眼仁恻,也提起裙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