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病
李家新來的小姐去看了回楓葉,回來卻傻了。
她整日關在屋子裏不許人進去,胡亂說着什麽妖怪,她是妖怪的胡話,有時又嚷着仁恻仁恻。聽說是因為傍晚玩耍時被一只突然出現的野獸吓着了,且當時林子裏幽暗森然,她便誤以為是妖怪,奔跑間心中驚慌,才吓得有些傻了。為此李夫人和縣主不知尋了多少名醫,都不見效。也有很多人與李家相識的人家送來靈藥人參。特別是州刺史家,什麽靈丹妙藥、古玩珍寶都送了來,還有什麽绫羅綢緞古怪萬意兒,應有盡有,其殷勤程度,不讓人注意都不行。
李家的老夫人也生了疑惑,喚來袁曦問:“那李家刺史的孩子是怎麽回事?他雖說是釋兒的朋友,也不至于做到這個地步,我看他,也不是那起巴結攀附富貴的人。他這是為的什麽?”
袁曦說:“能為的什麽?那日原是他下的帖子請我們去楓山賞景,藥兒如今得了這病,也有他幾分責任,不過是将功補過罷了。”
“你少給我弄鬼,你打小那個心思我看不出來?釋兒都告訴我了,那日原是你執意要看日落,才弄出這事故來的!他有幾分責任?人家好意帶你去,也是為了給你散心,你倒在這上面做出文章來!何苦把外邊那套搬到我面前,你快把實話說了,我懶怠把你話裏的彎彎繞繞辨析一遍。”李婦人如何不知自己女兒,瞪眼道。
袁曦嘆,“母親既這樣說,也該猜到幾分。那周公子如何高的心氣,為何三天兩頭往李府跑,哥哥雖然身份高貴些,但對詩學經濟不過淺嘗辄止,哪裏就能讓如此人中龍鳳這般褪後趨前的?”
“這孩子,有這麽說哥哥的?你哥哥心思雖不在學問上,但也學得不錯啊。不過,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他不是為了你哥哥,那還能為了什麽?”李夫人說到一半停住,沒有說下去。
袁曦笑道:“這是華藥的福氣。”
李夫人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可我原以為他是為了……”真是萬萬沒想到
袁曦笑道:“不僅是母親,誰不這麽以為呢?”不僅是母親,包括李府的丫鬟們,哥哥,她自己,都以為周斂想做郡公的上門女婿,卻不知道原來是為了一個郡公認作義女的小孤女罷了。
“曦兒,我原先還高興……”李夫人撫上袁曦的臉頰柔聲道,她原以為女兒的未來有了着落,嫁給那樣德才兼備的男子,以後也能少為這兩個兒女操些心了。
袁曦覆上母親的手,笑道:“華藥也是母親的女兒啊,母親,華藥有個好的歸屬,曦兒也很高興,不然她那樣善良的孩子,也不知道什麽樣的人才護她一生無憂。”
只是到底不一樣啊,雖然喜歡那孩子,但人心終究是偏一些。
李夫人摟過她,說:“你既如此說,做母親的還能如何呢?”袁曦低頭輕靠着李夫人的肩,微微彎起唇角。她和母親好久沒有這般溫情脈脈了。
李夫人又道:“我記得華藥有個小姊妹,叫九米的,很是活潑,常來找藥兒玩,怎麽卻不見來了?”
袁曦擡頭,說:“我也很奇怪,下帖子請了好幾回,都不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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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得請,多請幾次,一定要請來才成!華藥如今這樣是心病,那孩子來了,也能為華藥排解排解,至少不再那麽悶悶不樂了!”李夫人認真說道,說完也嘆氣。華藥那孩子純真可愛,自己因着她病好了很多,在她的勸說下飯也吃多了,怎麽那孩子反倒病了呢?
袁曦直起身子,正色道:“是!”
就算母親不說,她也會請的,畢竟認華藥為義妹,是她提議的,怎會不關心她?
千呼萬喚下,久不出現的九米終于一身紅衣又出現在了李府大門前,她抱着一個藍色大布包,與身上的紅衣形成鮮明的對比,很是引人注目。
見過李夫人和袁曦,被她們兩人一同囑咐。由丫鬟一路引着來到華藥門前,九米抱着懷裏的藍色布包,對那些丫鬟婆子說:“你們就在外邊,不許進來。”說完開門進去關上門,留下丫鬟們面面相觑。
屋子裏卻很靜,門窗都關着,布簾都拉上,室內又暗又靜,明明桌前伏着個人,卻好似空無一人般沉寂。
“華藥。”九米喚道,慢慢地走近。
華藥擡頭,看見來人有一瞬的驚喜,随後又呆住,她想起那日楓山上的,九米看着自己驚恐不已的眼神。見華藥沒有動作,九米還是勇敢地走到華藥面前,擡起有些微抖的手覆在華藥的手上,她說:“華藥,我、我來找你玩來了。”說完咕嚕吞了口口水,小心地看着華藥。
華藥聞言,只一瞬便紅了眼,她搖頭:“不、不,我是妖怪,你是人,我們不是朋友了。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不,不知道!我現在就是來跟你做朋友的!不管你是不是妖怪,我們都是朋友!”九米提高聲音說,仿佛給自己壯膽:“再說了,就算是妖,華藥也是個好妖。跟故事裏的壞妖怪一點都不一樣!華藥不會傷害別人的,是吧?”
沒想到九米還願意跟她做朋友,在知道她是可怕的妖怪以後。華藥心中感動,鄭重點頭。她當然不會傷害別人了,那樣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
九米仿佛得了保證,不自覺呼了口氣。其實她心裏也還是有些怕的,但是一想到與華藥玩耍的往事,就不能放任華藥不管,袁曦的帖子一張接一張,她思來想去還是克服恐懼來了,正如那個念經和尚說的,華藥就是華藥,平日裏跟別人沒有什麽不一樣的。
“對了,”九米把懷裏的布包放到桌子上,說:“這是念經和尚讓我帶給你的。”
“仁恻?”華藥打開,裏面是一疊疊宣紙,張開都是一行行整齊的大字。華藥自然是認得的,因為上面都是她寫的字。
“念經和尚說了,這是你以前寫的字。你自從跟我玩後,玩心頗重,寫字都沒有以前那麽認真了。”九米說着噘嘴,這是什麽話嘛,不是嫌棄她帶壞了華藥嗎?不過話還是要說完的,九米很信守承諾地繼續說:“他說,你這些日子可能會心煩氣躁,若遇見這樣煩心的日子,便自己研墨習字,能靜心養氣。”
華藥認真聽完九米的話,又張開宣紙看上面的大字,有些還被圓圈圈住,那多半是她比劃錯了,被仁恻圈起來的。低頭看着,不覺間眼淚一滴滴落在上邊。九米有些慌了,擡起手伸過去,又停在半空裏,一橫心還是落在華藥臉上,一觸到華藥柔軟的臉,冰冷的淚,這些日子關于妖怪的種種的可怕臆想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會哭會笑的華藥。九米也哭了,上前抱住華藥。
華藥伸手推她,“你在害怕,九米,放開我吧,你怕我。”
九米搖頭,“我不怕!現在不怕了!念經和尚說的對,華藥是妖怪也無所謂!華藥就是華藥,是我的好姐妹,我們一起疊紙燈、放紙船、一起爬樹吃包子,就算是妖怪,華藥也是個會疊紙船爬樹吃包子的妖怪!”說着她自己笑了,惹得華藥也噗嗤一笑。
“你看,你笑了。”九米推開她端詳,這才發現原來臉蛋有些圓嘟嘟的華藥,現在竟然瘦出了尖下巴,連眼眶都陷了下去,簡直憔悴得不行。九米驚了:“你怎麽成這個樣子了!你不吃飯的嗎?”
華藥低頭不說話,有些委屈。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簡直太折磨人了,她老是害怕又一群人沖進來要殺她,哪裏還有心情喝水吃飯。
九米皺眉,思考片刻後說:“我知道了,袁曦都跟我說了,說你不吃飯不出門。但是你是花妖,就是一朵花兒,喝水和曬太陽才是頂要緊的!怪不得你以前都不喜歡吃東西愛喝水,肯定是一喝水就成了。但是你不曬太陽,喝水也不多,就成這樣了!”九米對自己的分析很滿意,拉起華藥說,“走,我們出去曬太陽去!”
華藥卻不願意,抓着桌子沿說:“不!我不能出去!我是妖怪,不可以亂跑的!會害死人的!”
“出——來!”九米拼命地拉她,但她死命扒着桌子就是不放手,九米惱了,甩手跺腳道:“好沒道理啊,你害誰啦?!”
“我、我現在沒有,出去就會的!”華藥說,流傳的故事裏不都這麽說嗎?妖怪四處走,就專門為了害人。
“那你以前出去怎麽沒害人?”
“那是因為以前我不知道!”華藥說,不然她就不出去了,也不會下山了!
九米翻白眼,“唉!你真笨!你說,你跟不跟我出去?不然我以後不來找你玩了!”
“這……”華藥咬唇,她不敢出去又舍不得九米,這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特別是這樣的時候,若九米不來找她,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度過以後的日子。
見狀九米不免得意,看來她對華藥來說真是頂重要的,九米說:“那走吧,反正都要跟我出去,何必唧唧歪歪地,煩不煩人呀。”
門外的丫鬟們聽見動靜打開門探頭問:“華小姐,九小姐,怎麽了?”
九米還不及開口華藥就跳到了九米後面,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妖怪,不要過來!”
那兩個丫鬟面面相觑,無辜地看着兩人,華藥這話這些日子她們不知聽了多少遍了。
九米牽起她就往外拉:“走罷!你看,誰信你的話,我們到外邊去!”
“那我要吓着別人這麽辦?”華藥還是不肯松手。
九米噗嗤笑道:“少來了,你看,這些丫鬟們聽你說你是妖怪,害怕嗎?你這個傻妖!走吧!”
說着拉着華藥跑出廂房又跑出了郡公府大門,頓時,陽光,微風,都争先恐後地跑來撫摸華藥。
時隔大半月,華藥再一次回到人群裏。仿佛再一次來到全然陌生的人世。
玩耍一下午,兩人回到郡公府,李夫人袁曦熱情地挽留九米,九米也順勢說:“我今日來,本來就是打定主意要住一晚的,而且我要和華藥一塊睡!”
李夫人高興得不得了,連連道謝。華藥也暗暗高興,在吃飯的時候頻頻看九米。晚上睡覺時,九米躺在一側,說:“華藥,你真不要擔心,我真的不怕你了。你看,我跟你睡一晚,明兒起來若我還在就說明我不怕你了是不是?所以,好好睡覺好不好?睡覺不可怕的,我與你一塊兒睡。”
袁曦告訴九米,華藥自從楓山回來後,總是不肯好好睡覺,只要有人在房裏就會睡不着,還哭。
華藥紅了眼睛,胸口既難受又感動,她說:“可是,我一睡覺就會變成妖怪。”別說別人害怕,她自己也很恐懼自己變成花朵。
“沒關系,我不怕,那不是妖怪,那是花朵。華藥知道吧,你是一朵花哦。傳說天上有的仙女就是花草變的,說不定華藥是神仙呢!而且……”九米抱住華藥吸口氣,“而且華藥香香的,說不定真是神仙呢!”
華藥破涕為笑:“九米又騙我了。仁恻說我就是石雨花。”
“是啊,你是石雨花也沒什麽好怕的。”九米想起那念經和尚的話來,忙說:“念經和尚還交代我一席話,說一定要告訴你聽。”華藥聞言忙凝神注視九米。
九米一字一句地說:“若是你的一支毛筆、葫蘆變成人,華藥會害怕嗎?”
華藥搖頭,那有什麽可怕的?
“那若是一個兔子。一個月亮變成人,你怕嗎?”
“玉兔和嫦娥!”華藥叫道。
九米哈哈笑道:“對呀!那一支花兒變成人,華藥怕什麽呀?”
華藥笑了,與九米抱在一起。兩人在床上滾來滾去。
兩人玩得累了,眼看都有了睡意。九米扭頭輕聲說:“藥兒,他喜歡你。”
“嗯?”華藥揉揉快要閉上的眼,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念經和尚啊,他喜歡你。”九米輕聲說。可是眼前微光一閃,眼前只剩一枝白色的石雨花。九米小心撫上嬌嫩的小花,提起被子小心地蓋在石雨花的花莖上。九米想起那個念經和尚為了讓她記着他要傳達的話,一遍遍重複的樣子,因為着急而額角冒汗,生怕她說了華藥聽不懂,還把話改了很多次。
可是,為什麽仁非說華藥和念經和尚不能在一起呢?明明答應了跟她在一起,卻說千萬不能讓華藥與念經和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