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花妖
“妖怪!妖怪!”、“妖怪別跑!”、“這兒有妖怪!”雜亂的腳步聲,人影,在耳邊鼓噪,華藥慌不擇路地往前跌跌撞撞地逃。而九米還呆愣在原地,一臉的惶恐。周斂也一臉的不可思議,華藥看向他時,他只回她驚愕的眼神,直到華藥被衆人逼得轉身逃走他依然忘了做動作。
山民、侍衛們氣勢洶洶地追在後面,手裏抓着什麽都往華藥身上扔,白菜、雞蛋、棍子、甚至斧頭都劈頭而來,華藥閃躲不及被砸傷好幾處,可衣服裂開傷口處流出的竟不是鮮血,而是半透明的白色液體,緊追在後面的眼尖的人見狀更是如同打了雞血般喊叫:“竟然不流血!妖怪!妖怪啊!殺了她!殺了她!”
逃奔中的華藥低頭,果然看見肩膀傷口處流出來的白液,茫然惶恐的她更加驚慌,林中林木參差,雖然會飛,但淚水朦胧了雙眼,慌不擇路的她不斷撞到樹幹,被尖利的枝丫刺傷。
後面忽然傳來呼喚:“華藥!華藥!”
華藥聽出那是周斂的聲音,越發驚恐,回頭看果然有一個華衣寶冠的人追過來,所有人都給他讓開路。
華藥搖頭哭喊:“不要追了!不要追了!”飛得越加莽撞與慌張,身上又添幾處深痕。
周斂卻在後面不依不舍,喊着:“華藥,停下來!華藥!你會傷到自己的!”
“不要追了!不要追了!”華藥自顧自地哭喊,只覺得滿山森然的林木,血紅的楓林都沒有自己的藏身之處。
妖怪!原來她是妖怪!為什麽她是妖怪!她竟然是妖怪!
四周枝葉飛紅的楓山抖着落葉不停聒噪,後面的追兵在高聲責難,誰能告訴她答案?誰能救救她?原來楓山這麽小,前面是追兵,後面是追兵,她像只過街的老鼠左右逃竄。為什麽楓山又這麽大,飛了這麽這麽久,還是滿眼的紅?
夕陽傾斜,太陽就要收回它不小心落下的紅色淚水,滿山的林木都染上悲感。
突然,她猝然擡頭,看見了另一座山,半山腰上的那一座寺廟。
仁恻來到木屋前,卻發現籬笆小門大開,木屋的大門也半掩。帶着疑惑走入,木屋裏空無一人。
只是,到底還是不一樣。
仁恻走到牆角背光處,走到正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的身子前,蹲下端詳。那小團擡頭,被刮傷幾處的小臉上一雙大眼驚疑不定,看見他驚慌也不減半分,而是往後縮了縮,若不是那流淚時皺起的小眉頭,哭泣時一抽抽的鼻頭,他都快認不出來了。
他嘆:“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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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裏說不出的惆悵。昨日還跑來擾得他一夜不得安眠,說要與他結一世夫妻,怎麽今日又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這讓他如何是好?
她哭着說:“我是妖怪、我是妖怪!你不要過來!”也不知是害怕自己是妖怪,還是害怕他過來,她哭得連眼淚都忘了擦。這與那個總是一臉無辜地問問題的孩子模樣,不知差了多少。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因着這個回來。
他嘆,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越發心緒難平。
擡手為她擦掉眼淚,她不肯,躲開他的手:“不要、不要!我是妖怪!妖怪!”
他說:“我知道。”
華藥動作一頓,呆了。
他繼續為她揩臉上斑駁的淚水與污漬,打開屋子裏的櫃子,拿出藥膏,這些東西也是親自放進去的,怕她獨自一人不慎受傷。
華藥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仁恻會知道?”
“偶然間發現的。”
“可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是妖怪,原來我是妖怪!”華藥喊,推開仁恻遞過來的藥膏,自暴自棄地說:“就讓我死掉好了,妖怪是不許活着的!”話沒說完淚水已經洶湧,大家那麽害怕她,都要殺死她,好可怕,為什麽一覺醒來,她就變成妖怪了?
“告訴你也無益,師傅也并未授意我如何做,不過是要我渡你,但人皆有自己的緣法,你若下山,我便放你下山。你一睡去便會變回真身,你本是一朵石雨花。”仁恻如實道來,石雨花多半長在馨山,想來在曲溪畔遇見她,也不全是偶然,而是她本來就屬于那兒罷了。
“石雨花……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囑咐我睡覺的時候不要讓人打擾。”她看向仁恻:“你不害怕嗎?仁恻,我是妖怪。”
下山的這段日子,也知道世人最厭惡妖怪,恨不得把妖怪都殺死,孩子對妖怪都是又恨又怕,受這些影響,她自己也很接受不了自己是妖怪的事實。但是心裏,又很期盼仁恻能接受她。
仁恻搖頭,溫生道:“我到底是俗人,初見你真身時是有幾分敬畏,随後也就釋然了,只是有些疑惑,師傅如此通透之人,如何不知道你的來路,為何師傅會讓我教導你。現在想來,你今生應有此劫。師傅讓我渡你,我便渡你,我不知如何做。只知道或渡你為人、為佛,都不要緊,只不可為魔。”
那樣的溫言輕語,讓她心中的疑慮散去不少,他眼中的溫和又使她不再那麽驚慌,一如以前她第一次出現在世間,他讓她安心的眼神。讓她不自覺地,不斷想要靠近。
特別是現在。
這一天的逃亡,真的太驚心動魄了。
她撲到他懷裏,哽咽着說:“好可怕,仁恻,我還以為我要死了,以為今生都見不到你了!他們追了我一路,從楓山到馨山,就連這兒都搜過了!好可怕、好可怕!為什麽一定要殺死我呢!”
仁恻忙搖頭:“不、不!沒有人要殺你,他們不過是一時糊塗罷了!華藥,你應好好活着,你如此純善靈慧,是不會有人想要殺你的。”
“真的嗎?”她問,不管是不是真的,仁恻的這番話卻讓她不那麽難過了。
“嗯。”仁恻點頭,看她眼中揮之不去的驚悸,他的手擡到一半還是放下,夜風從門外吹來,他才想去應該推開她。只是……他低頭看埋頭在她胸前的腦袋,還有微微發抖的身子,第一次,他不能遵照佛律行事。
馨山小屋第四次迎來客人,大門再此被推開。
來客華服寶冠,只是依然掩不住地疲憊,形容稍顯窘然。他擡頭看着從裏面走出的僧人,和他手裏的白色小花,越顯狼狽。
他勾起木然的嘴角:“仁恻師傅。”
仁恻擡頭,抱着小花的手攏了攏,第一次直視世外人:“周施主?何事?”
“我來接華藥回去。”周斂啞着聲音說。
仁恻不動,無言地看着他。
周斂自嘲地笑了笑,“放心,我不會對她不利。李縣主一家非常擔心她,滿城地找她,托我來帶她回去。你看,果然不錯,我果然找着了。”也不知造化弄人,還是他太了解她。
“你如何得知華藥在此?”
周斂挑眉,語氣卻如舊弦般凝澀:“找着你,不就找着她了嗎?”
半響,仁恻才又道:“當真麽?當真不傷害她?”
周斂凝視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從今以後,不會有人能再傷她一分一毫。”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由不得人半分懷疑。仁恻低頭再看一眼懷裏的她,終于伸手把石雨花交給周斂。
周斂忙把她護在懷裏,那小花葉莖上清晰可見一道道細痕。想撫摸又怕再傷了她,只好就這麽小心翼翼地抱着。
走了兩步,後面的和尚再度出聲:“周施主,有件不情之請……”
“我知道,”周斂停下步子,說,“華藥是只花妖這件事,除了我和你,還有她的小姊妹九米,不會再有別人知道。放心吧,我們世俗之人自有世俗人解決的方法。還是請仁恻師傅莫再憂心我們這些紅塵紛擾,拌了自己的向佛之心。”說完頭也不會地走了。
留下一身孑然的仁恻。
他擡手合十卻念不出完整的心經,最後只把合十的雙手抵在額上,徒然皺眉。
眼前又是一片空寂的馨山,淺薄無邊的月光。